說到至陽之物的時候,姥爹不禁想起在峨眉山裏跟迷海大師學吸食陽光的情形來。自離開那裏之後,衣食無憂,餐餐飽腹,所以沒再那麽做。


    以後趁沒人的時候應該再試試。姥爹心想。


    外公對我說,姥爹曾經問過年幼時的外公一個關於吃飯飽肚的問題。


    姥爹問,你知道為什麽人要日食三餐嗎?


    外公說,因為餓。


    姥爹搖頭,說,這是我們人的錯覺。人隻有在真正覺得餓的時候才應該吃飯。很多時候,日食三餐是不必要的。之所以我們早中晚一日三餐吃飯,是因為別人都是這麽做的。當看到別人都在吃飯的時候,原本不饑餓不應該進食的人也會覺得饑餓,甚至胃口大開。在不需要進食的時候吃飯,那是傷害自己的身體,會損耗壽命。可是為了不被其他人當做異類怪人看待,人們都不約而同地按時進餐,步調一致。


    聽了這番話之後,我難免想到姥爹離開峨眉山之後像常人一樣吃飯,而不繼續迷海大師的方法,是因為他不想被人當做怪物看待。


    但是吸食陽光的誘惑一直在他心裏揮之不去。


    在追查弱郎大王去向的第二天早晨,阿爸許由於頭一天的奔波而疲倦,打破常規地沒有比姥爹早起。


    姥爹清晨起來的時候見阿爸許還在酣睡,便獨自一人爬到了屋頂,對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吸食。吸食的時候隻有一種淡淡的比喝水還輕的感覺,卻沒有在峨眉山裏時候那種果腹的感覺。一種像是喝湯,一種像是吃飯。


    姥爹認為這是不夠餓的原因。之前身體幾乎奪空,所以吸食的時候效果好。現在肚子裏還有昨晚沒有消化完的食物,所以吸食的時候效果差。


    雖然如此,姥爹還是盡力讓心寧靜下來吸食。


    既然效果不好,那我多花點時間好了。雖然不如吃飯那麽飽,但喝湯也能喝個水飽。姥爹是這麽想的。


    姥爹吸食得忘記了時間。突然,姥爹感覺陽光凝固了,像流動的水被極其寒冷的空氣襲擊瞬間凍住了一樣。這一凝固,姥爹立即感覺口鼻被堵住,胸口悶得慌,幾乎要窒息。身子也不能動彈。他就像一隻水裏的魚,水被突然凍住,魚自然不能遊動,不能呼吸。


    他的呼吸已經完全斷掉,胸腔疼得厲害,似乎裏麵的肋骨在努力往外撐,想獲得一點吸氣的空間,可是凝固的陽光阻止了它,跟它抗衡。


    姥爹的腦袋變得暈暈乎乎,幾乎被悶死。


    這樣不知過去了多久,就像迷迷糊糊睡覺一樣,或許睜眼才過去一分鍾,或許睜眼一看外麵天都亮了。


    恍惚之間,姥爹聽到了迷海大師的輕歎的聲音。那不是消極的歎息,而是帶著喜悅的歎息,仿佛是嬰兒出生後接生婆的歎息,又仿佛是家中老父聽到兒子歸來的如釋重負的歎息。


    這歎息仿佛是一陣春風,迎著姥爹的臉吹來。凍住的水便像春季來臨一般融解,又恢複了生機。眼前的陽光不再凝固,五顏六色的光在姥爹眼前忽強忽弱,給人眩暈的感覺。


    世界恢複了舒暢。口鼻重新呼吸,胸口重新起伏。


    這是一瞬間,也是許久許久。


    姥爹閉上了嘴巴,害怕那種凝固的感覺再次出現,將他活活悶死。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姥爹轉過頭來,見是阿爸許上來了。


    “你上屋頂來幹什麽?”阿爸許疑惑道。特別是剛才姥爹橡根木頭一樣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讓他生疑。


    “弱郎的事情會解決的。你不要太擔心。”阿爸許以為姥爹在為弱郎大王的事情憂心,便勸解道。上次他用湘西趕屍的方式控製弱郎大王,確實取得了一定的成效,此時他的信心暴漲。


    姥爹盯著阿爸許看了半天,一句話也不說。


    阿爸許被他看得發毛,說道:“你別這樣看我。我不是騙你,我一定能給你解決弱郎大王的。”


    他不知道,此時姥爹的眼睛有了一種幻象。


    姥爹忽然感覺換了一個世界,一切的事物都有了一層青灰的底色,像是隔著一塊質量不大好的玻璃看世界,像是在三伏炎熱季節的水氣裏看世界。他看見阿爸許身體周圍冒著一股淡淡的白色熱氣,好像天與地就是一個蒸籠,而他快蒸熟了一樣。


    “你不熱嗎?”姥爹問他。


    他愣了一下,說道:“我不熱啊。”


    姥爹看屋頂下麵的樹,樹的周圍也有一股熱氣,再看其他的,發現凡是有生命的都在周身一圈有熱氣冒出,凡是沒有生命的都沒有熱氣。


    難道我看見的都是陽氣?姥爹心中自問。他抬起手來看自己的手,發現手臂上熱氣直冒,好像是從沸騰的水壺上蒸發出來的,比阿爸許的熱氣要強多了。


    姥爹再看從屋前路過的人,個個身上冒出一寸來長的熱氣,都比阿爸許的要高要多,走動的時候,熱氣在身後拖出淡淡的影子。


    姥爹心想,阿爸許大病初愈,陽氣是沒有那麽旺盛的。


    下了屋頂之後,姥爹眼睛裏的熱氣消失了,眼前事物都恢複正常。隻有在長久地閉上眼睛,然後突然睜開的時候,那青灰的底色和白色的熱氣才會重新出現,但依然轉瞬即逝。


    尋找弱郎大王的第三天,阿爸許突然對姥爹說:“你好像到外甥的級別了。”


    姥爹一愣。


    阿爸許笑道:“我的感覺很準的。那天在屋頂看到你,我就感覺你突然到了外甥級別。隻是到現在才跟你說。”


    “你不是逗我吧?”姥爹說道。


    “我說了,我的感覺很準的。”阿爸許重複道。


    姥爹開玩笑道:“那你用你的感覺去感覺一下弱郎大王到底在哪裏。省得我們天天在寨子裏轉悠。”


    阿爸許道:“有些事情能感覺到,有些事情是感覺不到的。如果偷偷進入女人房間的是弱郎大王,那我們想找到它就更難了。”


    “為什麽?”


    “它能潛入女人的房間,還能做那檔子事,那就說明它的身體沒有原來那麽僵硬了。”


    姥爹道:“那不一定吧。那些女人不是說了嗎,她們感覺到猥褻她們的男人的堅挺。”


    阿爸許道:“那隻是一方麵。如果它能撲到女人的床上,撲到女人的身上,還能做完事安然無恙地離開,那說明了什麽?說明它已經不怕被絆倒了。弱郎最大的缺點的就是怕被絆倒。它克服了這個最大的缺點,就比以前還要厲害一個層次,我們就不是它的對手了。”


    姥爹想起那晚要不是身上因為洗過硫磺溫泉讓弱郎大王稍稍猶豫,自己也早已變成一具跳屍了。如果弱郎大王真如阿爸許所說不再懼怕絆倒的話,那自己死在它手裏就跟蚊子被拍死一樣簡單。


    “如果它再遇到我,還會不會像上次一樣猶豫片刻?”姥爹問道。


    阿爸許道:“你以為洗了煮珠湖的硫磺溫泉對你有益嗎?”


    姥爹聽了這話,覺得不可理解。


    “要不是在那裏泡了幾天,我上次就被弱郎大王咬死了。”


    阿爸許淡然一笑,說道:“被釣上來的魚,當然要先讓它吃一點好吃的誘餌。”


    “哦?”姥爹聽出話裏有話。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是我清楚。很多得罪了鬼靈的人來到這裏洗浴,以為可以像傳說中的那樣避開鬼靈的騷擾。但實際上來這裏泡過硫磺溫泉的人最後幾乎都被鬼靈害死了。”


    姥爹頓時頭皮發麻,驚問道:“這是為什麽呢?難道硫磺溫泉不但不能避開鬼靈,還會吸引鬼靈嗎?”


    “不是。硫磺本身就有辟邪作用,不至於吸引鬼靈。”


    “那為什麽泡過的人都被鬼靈害死?”姥爹急切問道。自己泡過溫泉,與此事緊密相關,自然非常著急。


    阿爸許將謎底解開來。


    原來硫磺溫泉確實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是作用沒有流傳的那樣神奇。幾天之後,隨著硫磺味的淡去,人的本身體味又恢複過來。可泡過溫泉的人以為從此不再怕鬼,行事比以前更大膽更無度。特別是有些專做虧心事的人,在這裏洗過之後以為穿上了一件可靠的保護衣,所以做虧心事的時候沒有任何恐懼和忌諱。最後因為做事太過分,不是惹上官司,就是惹上仇人。哪怕鬼不找他,仇人也會將他置於死地。


    而一些被鬼幹擾的人也掉以輕心,沒有防備。所以在硫磺味淡去之後,鬼魅輕易將其魂魄勾去,或者作祟嚇死。


    阿爸許說:“硫磺味隻能躲過一時,時間一久,硫磺味消失,還是能找到。有的人以為一勞永逸而放棄提防,最後輕易被鬼殺死。”


    “原來這樣。看來得到一些好東西並不見得是好事!多虧今天聽了你這番話,我以後會更加警惕。”姥爹感歎道。


    阿爸許哈哈大笑,可是剛剛痊愈的身體似乎扛不起這麽放肆的笑,還沒笑夠就連連咳嗽幾聲。“你說得對!好事不一定給你好結果,壞事不一定給你壞結果。這也是我為什麽要借鬼靈的力量來幫我做事的原因。在別人看來,這或許是不恥所為的。對我來說,隻要能達到好的結果,手段是好是壞我不那麽介意。”


    “話雖這麽說,但我還是不認同你現在的做法。你對那些瓦罐裏的東西下手太狠,或許它們會想其他辦法報複你的。”姥爹說道。


    沒想到不久後姥爹的話果然一語成讖!


    不知道阿爸許臨死之前是不是回想起過姥爹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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