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發現乞丐擋在唯一一條回去的路上時,他還是決定從旁邊走過去,依舊認為乞丐是一條盤踞的蛇,雖然不善良但不會咬他。


    他正對著乞丐的時候,乞丐傻愣愣地看著他,嘴角拉扯出一絲淺笑,似乎是好意,又似乎是嘲弄。


    他疾步離開。誰料乞丐突然從身後追來,將那陶罐倒扣在他的腦袋上。


    他這才明白陶罐裏裝著大糞。他大驚失色,奮力掙紮。可是陶罐口的大小恰好與他的頭相當,蓋進去容易,拔出來難。那股惡臭的東西隨之嗆進口鼻,令他苦不堪言。他奮力將頭往地上磕,想將陶罐磕破。可是那個機靈的乞丐用力抱著陶罐,不讓他的頭碰到地麵。


    兩人僵持了許久,阿爸許感覺腦袋突然縮小了一些,順利地從陶罐中掙脫出來。他擔心乞丐再次將陶罐扣過來,急忙一路狂奔。


    狂奔時他不忘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讓他心驚肉跳!那個乞丐還抱著那個陶罐,並沒有拔腿追來。而在那個乞丐的臂彎下,一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躺在那裏。那個人掙紮的動作越來越小,仿佛一條即將渴死的魚在勉為其難地甩動尾巴。乞丐死死摁住那個自己,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阿爸許對付鬼靈遊刃有餘,但對付人的時候沒有任何優勢。


    因此,逃跑的阿爸許縱然再驚訝也沒有轉回去細究緣由。他怕的不隻是那個瘋瘋癲癲的乞丐,更怕那陶罐裏的穢物。剛才看到那個陶罐的時候還沒有那麽害怕,現在逃脫之後異常害怕。害怕的程度讓他自己都覺得意外。


    隻要看一眼那個陶罐,他就禁不住渾身戰栗,好像陶罐裏有無窮無盡的寒冷,且能通過目光傳遞到他身上一樣。


    我為什麽突然這麽怕穢物?以前雖然排斥,但還不至於害怕啊。他忍不住心想道。


    驚慌失措的他一口氣狂奔了十多裏,等到停下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迷路了。


    這又是一件不可思議的怪事。他在牟尼溝和蘿卜寨之間走了這麽多年,對這裏的地形位置比對自己手心的掌紋還要熟悉。百裏之內一眼就能看出自己在什麽地方,要怎麽走才能回去。可這次他感覺才跑十多裏,居然就不認識路了!


    難道遇上了鬼打牆不成?


    心裏雖然閃過這麽一個念頭,但是阿爸許認為鬼靈應該不敢對自己作祟,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後來我問外公,阿爸許驅邪捉鬼那麽厲害,為什麽區區一個乞丐就能讓他如此狼狽呢?


    外公說,阿爸許長期接觸鬼類,難免陰氣纏身,影響體質,所以雖然能對付惡鬼,卻不一定能對付惡人。你看,歪爹就是例子嘛。


    想想確實如此。


    歪爹在畫眉村一帶畫符捉鬼是人人皆知。可是他受了陰氣的影響,五官歪曲,骨骼歪曲,走路不利索,吃飯喝茶也不利索,其實跟殘疾人沒有兩樣。倘若那個人起了歹心要害他,他肯定打不過別人,也跑不過別人。


    陰氣多的話濕氣也重,寒氣也重。因此歪爹的家門口總是曬著大把大把的艾草,每天必喝艾草水,長年用艾草水洗澡。艾草可以去濕,散寒。


    急急如喪家之犬的阿爸許連忙找人詢問這是哪裏。


    終於找到一個人後,那人告訴他,這裏是某某縣某某鎮。


    阿爸許卻不知道這個縣這個鎮屬於哪裏。他忙問從這裏去阿壩州應該怎麽走。


    那人卻沒聽說過阿壩州。


    阿爸許又說了九寨溝,四姑娘山等地方。


    那人知道九寨溝和四姑娘山,說自己沒去過那裏,但是估計走到那裏最少也要十天半個月的。


    阿爸許說他剛剛從那裏走到這裏,不過幾個時辰,怎麽回去要十天半個月呢。


    那人說,這裏接近雲南貴州的邊境了,九寨溝在青海和甘肅交界的地方,你是怎麽隻花幾個時辰從那裏跑到這裏來的呢?


    阿爸許大吃一驚,沒想到剛才一路狂奔居然跑了這麽遠。


    他連忙謝過那人,自己邊走邊想辦法,沒想到走到這裏碰到姥爹了。


    他問姥爹為什麽一見到他便說他已經死了。雖然他親眼看見乞丐暗算殺死了另一個自己,但心中疑惑未曾消減半分。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自己已經死了,逃脫出來的是魂魄而已。可是他對自己又掐又打,卻能感覺到疼痛。能吃能喝能睡,與常人無異。對著陽光或者月光有影子,腳踩在地上有印子。了解鬼靈的他知道,這些都是鬼魂做不到的。


    姥爹心裏突然想起在京城遊玩的時候聽一個專門砍頭的劊子手說過的一件詭異之事,於是對阿爸許現在的狀態已經有了七八分了解。


    外公給我講起姥爹的這件往事時,我迫不及待地打斷他,問阿爸許到底是什麽樣的狀態。他到底死沒死。埋掉的那個阿爸許跟活著的阿爸許到底是什麽關係。


    外公說,你別急,先聽我把姥爹曾經遇到劊子手聽到的事情說完,你就能像當時的姥爹一樣明白七八分了。要不是姥爹之前在京城呆過一段時間,又恰恰聽到了一個劊子手談起這種事情,恐怕阿爸許在見到姥爹的當晚就會煙消雲散。


    外公說,你姥爹有一次在京城專門殺人行刑的菜市口那裏吃飯,恰好聽到一個喝多了酒的劊子手在鄰桌大聲笑談他經曆的事情。因為劊子手是拿刀砍頭的人,說的事情自然離不開生和死。這也引起了姥爹的興趣。雖然他沒有像其他愛熱鬧的人一樣圍到那桌去聽劊子手談生論死,但也豎起耳朵偷偷聆聽。


    那劊子手是個濃眉大眼手大肩寬的壯漢,加上他從事的職業讓人望而生畏,本來看起來應該威風凜凜,可是他的左膀右臂極不協調,右臂粗大如牛腿,肌肉分明,鼓起的地方像石頭一樣鼓起,凹陷的地方像坳穀一樣凹陷,這是極具神力的表現。如此之下,他那隻如常人一般的左臂顯得太弱小了,雖然它並不弱小。


    因此,右肩要比左臂高出一截,端坐著也像是坐歪了。


    姥爹瞄了一眼飯桌上正當季節的螃蟹,許多螃蟹的前腳一大一小,恰如那個劊子手的外觀。


    那個螃蟹劊子手說,他小時候練力量右手比左手練得多,所以才練成現在這個樣子。不過左手本來就是輔助右手的,所以現在他砍頭的時候比其他劊子手要手法嫻熟,右手使猛力,左手輕輕一提,那人頭便如切下的豆腐一般落地。切口整齊,絕不拖皮帶肉,讓受刑者死得幹淨利落。


    旁邊有不知是膽大還是故意挑事的人問那劊子手,刀法再嫻熟也是殺人,你難道不怕因為殺人太多折煞自己嗎?


    其實這個問題是大部分人想問的。好奇之心人人皆有。


    那螃蟹劊子手將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擱,酒水卻沒有濺出一滴,酒麵平靜如靜。可見他的力量使用得非常巧妙。眾人以為他被這個問題激怒,要拿那個問問題的人開刀了。


    那個問問題的人嚇了一跳,拔腿要走。


    螃蟹劊子手卻說,你別走。


    那人腳步不敢挪動。


    螃蟹劊子手用冰冷如刀刃的眼神看了看那人,又將圍觀的人掃視了一遍。眾人感覺那目光就如鋒利的刀片擦臉而過,心膽俱寒。


    店裏小二見勢不妙,小聲擔憂道,完了,完了,他要打人了!


    坐在鄰桌的姥爹卻認為他不會出手傷人。


    螃蟹劊子手收回凜冽的目光,將酒杯裏的酒一飲而盡,微微一笑,搖了搖頭,說道,你們隻知道我們砍頭殺人,卻不知道我們救了多少人。


    店裏小二忙來救場,給螃蟹劊子手倒上酒,吹捧道,是的,是的,您這雙手殺的是貪官,殺的是惡人,殺的是魔,殺的是鬼,是給人間清理禍害!我們這些平民百姓日子過得舒坦,那是因為您這雙手讓那些壞人害怕!


    螃蟹劊子手對店裏小二的阿諛奉承並不領情,一手推開店裏小二,兀自將酒杯倒滿,然後神氣昂揚地說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他又將酒杯裏的酒一飲而盡,然後拍桌大聲道,就是那些被我們砍頭的人,也在偷偷感謝我們救了他!


    桌子上的酒杯被震得跳了起來。


    眾人看著那個酒杯,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清末政府腐敗,朝綱混亂,這是眾人皆知的事情。判了死刑又偷偷放走,然後隨便找個替死鬼來挨刀的現象並不鮮見。隻要權大錢多,偷梁換柱再簡單不過。那時候,有的身患絕症的窮人便主動去做替身,為的是死後給家裏人留一筆數目可觀的錢。行刑的人有時候知道被砍頭的不是真正的罪犯,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他們兜裏都裝了買通的錢。


    眾人以為他說感謝的人是被錯殺的人,因為反正都是死,臨死還賺了一筆。


    接著,螃蟹劊子手講了一件他做過的事。在場的人這才明白他不是這個意思。


    他說他們有些劊子手懂得陰陽之術,能讓人死而複生。那些被砍頭的人,如果真是罪有應得,那麽他們自然按規矩下手,毫不遲疑;如果是被冤枉的,他們便會想法施救。這種救法是外人不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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