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恬登基越久,身上王者之氣越重,沒想到也有這麽可愛的時候。


    鳳鳴邊想,臉上露出玩味的笑容,心緒一好,又耐心盤腿坐下,順手把腳邊的青草拔下,一根一根喂把頭伸過來的馬匹。綿涯等侍衛不敢遠離,也一一盤腿坐下,分散在鳳鳴四周。


    馬匹都異常乖巧,累了一夜後,也不跑遠,各自挨著自己的主人低頭覓食。


    黎明時分,天色變化極快。不久前還是黑漆漆的天空,光線似乎從混沌中猛然四處散溢,轉眼就把漆黑的天幕染成了一片灰白。


    青草蔓延至山腳,懸崖下幾株老樹桀立,一點橘紅從東邊山與山的交接處滲出,宛如一副淡墨山景忽然被抹了極生動的一筆。如果不是前方就是生靈塗炭的戰後場麵,眼前這一刻還挺令人心曠神怡。


    鳳鳴的耐性向來不好,到了這個時候,又忍不住站起來張望,一轉身,正巧看見秋月遠遠走來。


    “秋月!”鳳鳴唯恐她看不見自己,舉手用力擺了兩下。


    秋月聽見他叫,加快腳步,到了他身邊,低聲道,“鳴王,戰後事情很多,大王沒處置完,命我過來先侍候著。鳴王餓了嗎?”她一直垂著眼說話,現在才把眼抬了一下,忽然低聲驚叫,“你的額頭怎麽了?”


    鳳鳴不以為意,摸摸額頭上包紮水平一流的紗布,笑了笑,“沒什麽,不小心從馬上摔了下來,剛好地上有一塊小石頭……咦,你的眼睛怎麽紅紅的?”露出詫容,盯著秋月打量。


    “沒有。”秋月卻顯得有些慌張,連忙搖頭說,“真的沒有……”沉默了一會,似乎自己也知道這說不過去,又匆匆補了一句,解釋道,“隻是想起采鏘要隨搖曳夫人走了,我心裏很不舍得。”話未說完,已經被鳳鳴伸出兩根指頭,挑起了她的下巴。


    怯生生的眼睛立即直對上鳳鳴懷疑的目光。


    “為什麽說謊?”鳳鳴也不是笨蛋,見她言辭閃爍,怎麽可能不起疑心。聯想起剛才侍衛的回報,已經明白自己開始的猜測錯得可笑。


    以容恬灑脫敢為的個性,又怎麽會因為抓不到若言而不好意思回來見他?


    心髒忽的一頓。


    有什麽大事發生?


    而且還要瞞著我……


    兩道英氣勃勃的眉毛蹙起,環視周圍小心翼翼守衛在身邊的綿涯等人一眼,聯想起這場戰爭結束後,本該立即出現的容恬卻一直沒有回到自己身邊,難道……


    鳳鳴越想越懼,手腳冰冷,簌然轉身衝過去,竟然一把就將剛才回來傳令的侍衛從草地上拎了起來,厲聲道,“你說西雷王沒有安然無恙,沒有受傷?”


    那牛高馬大的侍衛被鳴王猛然拽起,嚇了一跳,愣了片刻。


    “他……他出了事,要你們瞞著我,是不是?”鳳鳴見他不答,更覺不詳,問到最後那句“是不是”,嘴唇居然微微發起抖來。


    那侍衛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拚命擺手搖頭,“不是,鳴王一定弄錯了。大王很好,絲毫未損。”


    鳳鳴吼道,“你再說一次,對天發誓!”


    “屬下發誓,大王絲毫未損!”


    “那他為什麽不來見我?”


    “那個……那個是因為大王說有事要處置……”


    鳳鳴嘴唇蒼白,聽了他的話,又瞥秋月一眼,鬆開那倒黴的侍衛,轉身道,“他有事要處置,不用他過來,我過去看他。”


    不料才一舉步,綿涯等侍衛簌地全部站了起來。


    兩個聲音同時叫道,“鳴王不要去!”卻是秋月和那個侍衛一起發出的。


    到了這一步,就連鳳鳴這樣頭腦單純也知道不妥,而且不妥到足以令眾人努力阻撓自己去見容恬。


    綿涯等武功高強的侍衛攔在前麵,他知道強闖也是白搭,回過身來,一把抓住幾乎快哭出來的秋月,“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秋月,你老實和我說。”


    “鳴王……”秋月被他抓住手腕,一直忍著的眼淚撲撲下來,“鳴王……我……我不能說……”


    鳳鳴更急,“有什麽不能說的?你快點給我說!”


    都說婦人誤事,果然到了關鍵時刻就黏黏糊糊,急死人。


    鳳鳴越問,秋月越是哭得厲害,一味搖頭,“不是的,不是的……”神色淒然。


    鳳鳴連連跺腳,“不是什麽?秋月,你不要再敷衍我……啊……”話聲一滯,忽然低呼一聲,捂著受傷的額頭軟軟向後倒。


    “鳴王!”綿涯等大吃一驚,手急眼快紛紛撲前,在鳳鳴倒地前把他抱住。


    秋月嚇得跪下湊前,麵無血色,一邊幫鳳鳴撫著胸口,一邊顫聲道,“鳴王,你可不要嚇唬奴婢,你快醒醒……”


    鳳鳴剛才隻是一時胸口抑悶,其實並沒有昏過去,卻故意好一會才緩緩打開眼睛,目光尋找到秋月,苦笑一下,幽幽道,“我都快急死了,哪還有功夫嚇唬你?”


    他知道定有大事發生,心內忐忑,臉色蒼白卻是貨真價實的。


    但如果真象眾人所說的,伏擊成功,容恬無損,那還會有什麽大事這麽了不得?


    秋月對鳳鳴的身體比對自己的身體更為關心,手忙腳亂地幫鳳鳴探額頭,抹了一把眼淚,漸漸止了哭聲,垂下眼簾不說話。


    鳳鳴也不做聲,直愣愣看著秋月,一臉想知道真相的堅持。


    秋月終究還是敵不過他的哀兵戰術,輕輕啟唇,非常猶豫地道,“是大王不許我們說的……”


    “不許你們說什麽?”


    秋月猛地沉默。


    鳳鳴伸出手,在秋月袖子上輕輕搖了兩下,低聲央道,“告訴我吧。什麽都被瞞著,我不想像個傻瓜一樣。”


    秋月把頭垂得很低,手微微往回縮了一下。


    “蕭聖師他們在後麵,負責擒拿潰逃的敵方大將。”


    鳳鳴聽見自己老爹的名字,心裏一緊。


    難道那個號稱天下第一高手,為“父”不仁的男人,竟馬失前蹄,在這麽一場不大不小的伏擊戰出了事?


    他呼呼喘了兩口氣,唯恐秋月說出不詳的消息。


    “他們把這次伏擊的主腦給生擒了,”隻聽秋月輕聲說道,“是瞳將軍。”


    鳳鳴憋得緊緊的一口氣這才吐出來,忍不住埋怨道,“秋月,你痛快一點吧。不要一上一下的,害我提心吊膽。”停了一會,藏不住關切地問,“蕭聖師他沒有受傷吧?”


    秋月搖頭。


    “那搖曳婦人,采鏘,秋星,烈兒他們,都還好吧?”


    秋月點點頭。


    鳳鳴大鬆一口氣,傻笑兩下,振作起來,“既然大家都平安,那麽別的消息我都可以接受。你直接把事情告訴我,不要擔心我受不起。說吧,到底什麽事讓你們這麽緊張?”友好的拍拍秋月的肩膀。


    他這種表態向來都會引起秋月等人的一陣偷笑,這次卻不靈驗。秋月勉強擠出一個算是笑的表情,卻比哭還難看,視線似乎不敢和鳳鳴直觸,一直看著草地,繼續道,“大王審問了瞳將軍,瞳將軍說這次計劃確實是若言和瞳少爺策劃,但若言並沒有參與狹道的伏擊。”


    “哦!”鳳鳴為使秋月寬心,做出一個不在意的表情,淡然鎮定點頭道,“這個我已經猜到,若言這麽狡猾,能夠趁機除去是幸運,不能除去,也不值得苦惱。”


    心裏暗自盤算,說來說去,最不妙的地方也隻是抓不到若言而已,但僅僅這樣,並不需要對自己隱瞞什麽。


    想到這裏,腦裏像被什麽輕輕戳了一下,一個小小的肥皂泡在腦海裏迸裂,些許危險和不安四處飛濺開來。


    渾身一凜。


    鳳鳴若有所思,凝住了笑臉,“若言一直視容恬為心腹大患,他一手策劃的絕妙陷阱,為什麽不親自參與?難道他知道容恬會看穿他的誘敵之計?”看向秋月。


    秋月眼睛裏藏了很多複雜的哀傷,和鳳鳴偶然對上雙眸,連忙把視線別開,搖頭道,“不是的,若言沒有想到鳴王會猜出他已經蘇醒,還以為大王一定會在這個狹道中埋伏。鳴王你看那個狹道的地形多可怕,如果不是大王事先有準備,瞳將軍的人馬真的有全殲我們的能力。我們可都算是死裏逃生了。”


    她說得雖然不錯,鳳鳴卻越發覺得詭異,沉聲問,“那若言到哪裏去了?這麽重要的伏擊,除非有比這更緊要的事,否則他不可能不親自參與。”


    他一問,秋月怔了一怔,仿佛被這個問題觸動了傷心處,用衣袖掩著眼睛,又是一陣無聲哭泣。


    鳳鳴卻再沒有開始的急躁,握著秋月微微顫抖的手,有點不敢確定地自言自語,“難道他……領了另一路人馬?難……難道他……”直勾勾盯著秋月。


    這時,連他自己的手,也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秋月似乎再也無法忍受這種壓抑,猛然伏入鳳鳴懷裏,悲聲痛哭起來,“夜襲都城營救太後風險很大,若言以為大王絕不會帶著鳴王一起冒險。瞳將軍說,若言自己領了離國的一隊精銳,趁機去襲擊我們的營地……”


    鳳鳴驟然瞪大了眼睛,“他以為我會留在營地。”


    若言那個可怕的男人,竟然寧願放棄親自伏擊容恬這個大敵的機會,而去襲擊營地――隻為了抓住自己?


    脊背上一股寒流竄過。


    “容恬把營地裏麵的精銳,全部抽調一空。”鳳鳴眸光驟沉,努力壓抑心頭那陣寒意,緩緩倒吸一口涼氣,“西雷精銳,蕭聖師的高手,永逸太子的人馬……甚至連媚姬大部分的家將護衛,都在這裏。”


    唇上血色盡退,半晌,才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媚姬,三公主,容虎他們……連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


    他茫然地看一眼秋月,“還有秋藍……”


    這些秋月早就知道,但聽鳳鳴說起,心裏猛然一顫,點了點頭,眼淚珍珠斷線般滾落下來。


    “若言殺入營地,發現全營精銳盡出,會猜到計謀已經敗露。如果在營地又找不到我,一定會氣急敗壞。”鳳鳴愣愣說了兩句,臉色驟變,從草地上猛然跳起來,“他會把所有人殺了泄憤!不行,我們要立即回援!我要去見容恬!”


    秋月一把死死拽住,“鳴王,別去!大王說了不會回援。”


    鳳鳴激烈答道,“不回援,他們就連一線生機都沒有了!”他想到什麽,簌然一驚,目光犀利起來,“你們就是為了這個瞞著我,不讓我知道,直到他們被屠殺殆盡嗎?”


    秋月被他斥責得一呆,訥訥放開鳳鳴的衣袖,捂著臉痛哭起來。


    鳳鳴轉身就朝容恬那方走,綿涯身形微動,攔在他麵前,“鳴王……”


    鳳鳴掃他一眼,“我不想為難你,你也別為難我。讓開。”他心痛到了極點,聲音嘶啞低沉,卻出奇地具有威攝力。


    綿涯等都愣了愣,互相對視了一眼。


    以鳳鳴今日的地位,除了容恬,誰還有膽子敢真的用武強攔?要隱瞞的已經隱瞞不住,攔又有什麽用。


    鳳鳴見綿涯不說話,徑直從他側邊走過。


    眾人略一猶豫後,便不再阻攔,看他一人朝遠處走,隔了一丈後,靜靜跟在他身後護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咫尺危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風弄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風弄並收藏咫尺危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