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伯把話說清楚了,說這些,隻是讓我知道來龍去脈,但絕對沒有讓我一起承擔的意思。我總覺得,這些事情是師傅還有假師父托付的,放著我這個徒弟不用,卻要去用老邁的魚伯,心裏過意不去。


    但幾番推讓,魚伯總是不肯,他的態度很堅決,說的多了,他就歎了口氣,說道:“十三,我這一輩子,做什麽都不算成功,你師傅和你師叔,都說了,你將來是要做大事的。你要做什麽大事,我自己不知道,但我相信他們的話,所以,這些小事,還是我來吧。”


    我苦笑了一聲,做大事,我這個人可能生來就不是做大事的料,師傅他們雖然那樣說,可我連自己要做什麽,也都不知道。


    我說服不了魚伯,兩個人在小船上聊了半夜,等到天色蒙蒙亮的時候,魚伯讓人把船靠岸,他要在這兒下船。


    我心裏帶著幾分不舍,越是在外麵闖蕩的久,越是知道魚伯這樣一諾千金的人有多可貴。


    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無論多親近的人,既在江湖,便身不由己。魚伯自己登岸,在岸上衝我揮了揮手。


    我也使勁揮了揮手,在心中道了一聲珍重。


    小船繼續行駛,船家父子兩個一直對我噤若寒蟬,什麽話也都不敢再亂說了,隻顧著埋頭掌船。就這樣,小船很快到了目的地,我下船之後,又走了一段陸路,進入白蒼山。


    我趕到胖子的小院,立刻拿出了從半條河頭骨裏抓到的小魚,按照陳家人教的法子,給爹用了。


    連著用了三天,爹竟然大有好轉,雖然身體還是虛弱,而且眼神不如正常人那樣靈動,可是,他卻能認出我。


    爹清醒過來的時候,千言萬語,都化作了淚水,父子兩個抱頭痛哭了一場。


    自從我和爹分別之後各自承受的艱辛,好像都在這一片淚水中被化解了。我很欣慰,至少爹還活著。


    對於自己在黃泉路的那段經曆,爹已經記不得了,那枚釘子對他的創傷不可能完全愈合,不僅黃泉路的經曆,還有一些往事,爹也忘記的幹幹淨淨。可是,我從小到大的事情,爹卻一件也沒有忘。


    他就像是天底下所有上了歲數的父母一樣,遇到了離家而歸的孩子,會講一些孩子幼年時的事情。


    關於我的事,爹都記得,我聽他一件一件說起來,心裏又是溫暖,又是辛酸。爹不可能完全康複,自此,他的身子可能一直不會太好,會很虛弱,而且健忘。


    可爹不在乎,他知道我很好,而且現在也長本事了,心裏就得到了最大的慰藉。


    可是一時間,我又有些為難,爹現在的身體不好,需要有人照料,我也不能老是委托胖子照料他。但是我也不能在這邊一直逗留,正為難間,胖子在旁邊拍了拍我,擠眉弄眼的說道:“你是在發愁,你爹沒地方安置?”


    “我總不能一直叫你照料他。”


    “照料三兩個月,那倒沒什麽,關鍵你是個大忙人,一天到晚在外奔波,不要忘記了,我也是要做大事的人,少年時的雄心壯誌,至今猶在。”胖子嘿嘿一笑,說道:“我給你提個醒兒吧,你不是認得金玉堂的方姑娘?”


    “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這天底下,我不知道的事情,還很少。”胖子搖頭晃腦的說道:“說起來,那個方姑娘對於而言,也不算是外人吧,郎情妾意,遲早是要過一家的,你爹也就是她爹,金玉堂有錢,好好的安置下來,再請七八個老媽子照料著,保管沒事。”


    “那不太妥當。”我搖了搖頭,前次帶著小可憐去托方甜暫時照料的時候,方甜就埋怨我,有事了才想起她。


    “有什麽不妥當的,我知道,你這人怕麻煩別人。”胖子說道:“可那也得分人啊,朋友之間,你怕麻煩人,那還好說,要是將來過一家子的,有什麽麻煩不麻煩的,倆人風風雨雨一輩子,相互依靠,相互扶持,沒有誰麻煩誰這一說。”


    “瞧不出,你懂的還挺多。”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麽?”


    我想了想,胖子的話,倒是有些道理。談婚論嫁的事情,對我來說還很遙遠,連想都沒有想過。但是,和方甜之間的交往,卻是曆曆在目的。


    她始終都拿我當成自己人,最親近的人,我怕麻煩人家,其實,隻是自己把自己當成了外人。


    想到這兒,我也硬著頭皮做出了決定,先送我爹去蕭山。我在小屋外麵想好了,就琢磨著該怎麽跟我爹說這些,我隻怕他不高興。


    沒想到,我還沒開口,就聽到胖子在屋子裏跟我爹說話。


    “這次見到兒子了,你開心不?”


    “自然是開心的。”


    “見到兒子,是個大喜事,另外,我再給你說個喜事。”胖子擠眉弄眼的對我爹說道:“你想不想再見見你以後的兒媳婦?”


    “兒媳婦?”


    “對啊,兒媳婦。那是蕭山一個豪門大戶家的姑娘,論人品,論長相,論家世,都沒得說,最關鍵的是,那姑娘對你兒子好的很。”


    我爹一聽到胖子的話,似乎立刻就精神了許多:“你說的是真的?”


    “我還能騙你?”


    我爹又是激動,又是高興,可能是沒料到我在外麵闖蕩了這麽久,不僅平安無事,還把自己一輩子的人生大事都給定了。


    “剛才,你兒子還在跟我商量,想叫你去看看,看看以後的兒媳婦能行不,就怕你不肯去。”


    “肯去,去!”爹斬釘截鐵的說道:“一定要去。”


    我在屋子外麵搖了搖頭,胖子這一番說辭,叫我爹心甘情願的跟著我跑那麽遠的路。


    等我進了小屋,我爹就一直在問這問那,我沒辦法,細細的跟他講了一遍。爹很高興,說是不論家世如何,隻要品性端正,這就足夠了。


    這件事就這麽說定了,第二天,我們收拾了一下東西,胖子呆在白蒼山這麽久,也想出去透透氣。


    整好行裝,我們跟著就上路了,胖子專門準備了一口大箱子,箱子裏麵裝的是五色金人,這是他外出保命的法寶,出門就要帶著。


    從這裏到蕭山,路途不算近,水路旱路交替著走,趕路途中,順便也讓我爹透透氣,看看兩岸的風光。


    有時候,爹很開心,有的時候,卻又一個人坐在船邊,望著茫茫的大河,一個人發呆。


    看到他的背影的時候,我心中也是百感交集,有甜也有苦。甜的是爹安然無恙,苦的是,他這一輩子有什麽事,都是一個人去承擔,到了此刻,我仍舊無法替他背負太多。


    算起來,爹的歲數還不算很大,可是,他的雙鬢已經斑白了,連著這麽長時間都在昏沉之中,瘦的厲害。


    每當趕到了沿途有城鎮的地方,我都會跑到鎮子裏,買上一堆吃的回來。我記得,小時候家裏沒錢,雖然不至於頓頓餓肚子,卻吃不到什麽好的。那時,爹總是自己省吃儉用,攢下一些錢,然後到村裏找人買一隻雞,拿回來燉了讓我吃。


    到了如今,麵前這麽多好吃的,我不動嘴,爹就不肯吃,一定要我先吃了,他才會吃。


    我想,天下的父親,大抵都是這樣的。


    風餐露宿了一番,最後來到了金玉堂。從上次金玉堂用背屍老祖打跑了乾坤道的人之後,乾坤道知道金玉堂不好惹,所以暫時沒有再對金玉堂下手,一隻平安無事。


    我來到金玉堂,方甜恰好到蕭山城去了,下麵的人急匆匆的去報信,沒過多久,方甜立刻趕了回來。


    兩人見麵,原本是有很多話要說的,可是身邊跟著爹,還有胖子,方甜一時間有些疑惑。


    “方姑娘。”胖子搶在我前頭說道:“這一位,要同你好好引薦引薦,這是我兄弟的父親,聽說我兄弟跟方姑娘情投意合,將來注定是要成一家的,所以緊趕慢趕的,要過來見見方姑娘,看看他未過門的兒媳婦,不得不說,這一路我一直都守護左右,沒有功勞,也有幾分苦勞的……”


    胖子說的亂七八糟,不過方甜還是能聽明白,得知是我爹來了,方甜頓時有些羞澀。


    “方姑娘,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你也不要扭扭捏捏,我兄弟的父親,其實人和和善,又敦厚,你不必擔心啊。”胖子揉了揉肚子,說道:“我們一路這麽辛苦,不打算設宴款待款待嗎?”


    方甜立刻叫人去準備酒席,她平時不拘小節,可是真知道是我爹來了,也顯得有些拘謹,紅著臉,低著頭,不怎麽說話。


    酒席一擺上,一眾人都坐了下來,金玉堂的人,我基本上都認識,並不見外。胖子自來熟,也不見外,大夥兒吃喝了一陣,等酒席散去,爹的精神不太好,也喝了些酒,我就把他送到住處,先叫他睡一會兒。


    等到出了門之後,方甜就站在院子外頭,小聲的問道:“好端端的,你怎麽不提前打聲招呼?叫我一點準備也沒有,我問你,你帶你爹來這兒,是為了什麽?真的是……真的是來看看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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