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孩兒的話讓人莫名其妙,但是卻像是有一種強烈的吸引力,而且聽到這話的時候,我忍不住微微一驚,覺得心裏有些忐忑。


    他死了?


    言語跟字麵不能一概而論,我不知道小孩兒說的,到底是他,是她,還是它。對方轉身跑走的時候,我和彌勒就暗中對視了一下,在猜測這裏麵會不會是一個圈套和陷阱。按著彌勒的意思,我們應該馬上走,朝相反的地方走,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這個小孩兒表達的是什麽意思。


    我們起身就跟著小孩兒,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那孩子奔跑行走中跟正常孩子沒有什麽區別,以我的速度,隨時都能衝過去攔住他,但是我沒有魯莽,耐心的跟著。跟著他走了大概二三百米,孩子丟下身上的背簍,一頭鑽進一個斜著開口的沙窩裏。沙窩的口子很小,裏麵黑咕隆咚,什麽都看不清楚。


    “他鑽到這裏去了,是個一般孩子?”彌勒皺皺眉頭,河灘上的孩子膽子都大,但是遇見這樣的沙窩,一般是不敢擅動的。我們那邊的人都信長蟲是有靈性的東西,看到這種長蟲窩一樣的沙窩子,十有八九會避著走。


    我們沒有冒然就跟著鑽進去,靠近沙窩的同時,一股淡淡的臭味無形中飄到了鼻尖。為對那種氣味很敏感,是人死了之後開始腐爛的味道,這個沙窩的位置很隱蔽而且偏,飄出來的氣味散都散不掉。


    在我和彌勒被這種氣味搞的有點左右為難的時候,沙窩子裏突然就探出一張臉,頭發上沾滿了沙子,看上去很猥瑣狼狽。那人一鑽出來就左右看了看,衝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苟半仙?”我看著那張狼狽不堪的臉,突然就訝異了。


    “周圍沒動靜的吧?”苟半仙舔舔嘴唇,小聲問道。


    “你怎麽又在這兒?神出鬼沒的。”


    “別提了。”苟半仙的臉一下就綠的和黃瓜一樣,垂頭喪氣:“連家都回不去,進來再說吧。”


    我並不是不相信苟半仙,但是現在的風聲緊,不能不防備,彌勒留在外麵,我跟苟半仙鑽了進來。沙窩子下麵棚著木頭和帆布,看上去苟半仙已經在這裏呆了不是一天兩天了。進來之後,整個沙洞裏都是那種難聞的腐臭氣味,我看到了那個小孩兒,還有一道縮在角落裏的身影,洞裏光線不好,不過我能隱約認出,那好像是老苟。


    “找到你爺爺了?”我轉頭問苟半仙。


    “要不是把老爺子找回來,我們也不會這麽慘。”苟半仙歎了口氣。


    老苟是被排教的人弄走的,這麽長時間以來,苟半仙一直都在找,他去排教問過,但是排教肯定想讓老苟推演一些事情,不肯放人,明著不肯放,苟半仙隻能暗地裏想辦法。老苟自己也想逃出去,最後裏應外合,總算是把人給弄出來了。然而老苟脫逃,排教馬上去找,接著就牽連到了苟家,家裏實在呆不下去,苟半仙帶著孫子還有老苟東躲西藏。我跟彌勒在臥龍灘這邊轉悠了幾天,苟半仙發現了,不過風聲鶴唳,他不想冒險,一直在觀察,直到確定沒有什麽意外,才讓孫子過去把我們引來。


    “你爺爺,是怎麽回事?”我說著就皺起眉頭,老苟的狀況非常差,不知道身上什麽地方爛了,臭氣不斷。


    “我們神卦門的人,都是這個命。”


    排教逼著老苟推演一些事情,有些事不能說,但被逼的沒辦法,老苟迫不得已還是要吐露一些,所謂的天機不可泄露,那並非一句空話,盡管隻是模棱兩可的說,然而還是要遭到天譴。老苟在排教呆了一段時間,身上爛的千瘡百孔,傷口養都養不好。如果不是苟半仙想辦法把他弄出來,估計再熬一段時間也得死掉。


    “試試這個藥。”我把隨身帶著的傷藥遞給苟半仙,這是賽華佗親自配的藥,比河鳧子七門祖傳的傷藥還要靈驗。


    苟半仙接過藥去給老苟換,老苟沒力氣說話,但還能認得出我。苟半仙換完了藥,抱起他孫子,守在老苟身邊,一家人看上去淒淒慘慘,很可憐。苟半仙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不好意思的提到了續命圖的事,這是我對他的承諾,苟半仙說自己無所謂,隻是想討一張圖,讓老苟能續一命,多活幾年。


    “這事,我放在心上了。”我道:“遲早都會兌現。”


    “那就先謝謝了。”苟半仙連聲道謝,接著想了想,道:“我孫子過去引你的時候說的話,那不是玩笑話,我推演過,是有個人已經死了。”


    “誰?”


    “她。”苟半仙在地上寫了個“她”字,道:“一個對你來說,重要的人,我算不出她到底是誰。”


    這個她字,讓我聯想到了女人。是誰死了!?我腦子裏一陣模糊,難怪在聽到苟半仙孫子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會隱隱的不安。


    小九紅?七七?苗玉?對於我來說,她們不管出現的時間長短,無疑都是重要的。這個消息頓時讓我如墜冰窖,坐臥不安,心裏的寒意一股接著一股。


    “老弟,你這個人,真的有點複雜,有的事,連我爺爺也推演不清楚。”苟半仙道:“說到底,我們苟家是想幫你的,當時不管事兒是怎麽個來龍去脈,要不是你把我爺從霸坑魚肚子裏放出來,天知道他老人家還得在裏麵被困多久。但是老弟,我們盡力,推不出個十成十,能說出來的,會告訴你。”


    “是不是?還有什麽事?”我望著苟半仙,覺得他既然開了頭,後麵肯定還有別的內容。


    “這話,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講,每個人以後的路,其實都有定數,別的事,不多提了,我就覺得,你能應付的過去,隻有一件事,你一定一定要牢記在心。”苟半仙鄭重其事道:“別的人,你不用考慮,水來土掩麽,隻有一個人,是你畢生的死敵,你要全神防備。”


    “是......另一個我?”聽到苟半仙的話,我就有了很強的預感。


    “沒錯。”苟半仙道:“這個事,是排教的紅娘子逼著爺爺去推演的,但那人的命格也被抹掉過,爺爺推不出。那人遲早會到大河灘來,他要找一個東西,一旦讓他找到,就算當年七門的龐大出來,也收拾不住他,你切記!”


    “他已經來了......”我心裏泛起一股掩飾不住的擔憂,以為那個像我的人尋找的,大概是禹王留下的九鼎,但苟半仙說不是。


    我跟苟半仙聊了一會兒,問他以後的打算,苟半仙垂頭不語,現在排教正四下搜尋他們,日子過的很不安穩。


    “這些是是非非,真的不想再攪合了。”苟半仙摸摸那孩子的頭,道:“想過幾天安穩日子,刀口舔血不是常事,活了一把年紀,才知道踏實點比什麽都強啊。”


    我們的談話就說到這裏,苟半仙給我留了個地址,是他們苟家還沒發跡之前的老家,他想帶著老苟還有孫子回老家隱姓埋名去生活。


    當天夜裏,我送苟半仙他們三個走了十幾裏路,讓他們趁夜遠走,然後跟彌勒順原路返回,這片河灘也沒有什麽價值了,我們也得離開,在河兩岸關注河底九鼎的勢態。走到半路的時候,頭頂驟然閃過一道雷,雷聲就那麽一響,好像震的大地一陣抖動。


    “驚蟄了。”彌勒抬頭望了望天,道:“過了子時了,這會兒已經到了驚蟄。”


    驚蟄一到,就代表整個冬天徹底的過去,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到不遠處的大河河麵上,晃晃悠悠飄過去二三十盞燈。看到這些漂浮在河麵的燈,我覺得有些訝異,因為這樣的燈,明顯是“引路燈”。


    在河灘的舊習俗中,老輩人都認為那些失足或者各種禍亂死在河裏的人,完全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該往何處,所以都會聚集在當時死去的地方,久而不散。那些冤魂厲鬼聚到一塊兒,很容易禍害鄉裏,經過河邊的人,或者在水裏討生活的人,經常好端端的一頭就栽進水裏,等到人再浮上來,已經是一具屍體,全身上下到處都是一塊一塊漆黑的手掌印,那是因為水下有冤魂拖著他們。所以每年的中元節,沿河兩岸的居民都有在河裏放“引路燈”的習慣,據說那些燃燒在暗夜裏的河燈,能把那些枉死在河裏的人引到該去的地方。


    二三十盞引路燈在水裏慢慢的漂,透過夜色,我隱約能看見引路燈後麵,全是一團一團陰氣森森的影子,那是被引路燈引出來的髒東西。那麽多引路燈一直漂著,把這段河道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部都引了出來,距離河邊還遠,就能感覺到一陣寒意。


    “是誰放的引路燈?想要幹什麽?”


    我和彌勒不由自主的就刻意隱匿身形,一路悄悄跟著那些引路燈走了十幾裏遠,回到前幾天逗留的臥龍灘,還沒有完全靠近,就看到河灘上有一個人,舉著一盞朦朦朧朧的小燈籠。


    二三十盞引路燈漂到這裏的時候,噗噗的全部都滅掉了,昏天暗地裏,仿佛隻剩下那盞小燈籠散發著亮光。河裏一團一團跟著引路燈而來的影子,爭先恐後的朝岸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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