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醒了!我心裏一下子感覺充滿了希望,期盼般的望著賽華佗,希望他能說出更好的消息,希望他能告訴我,老鬼醒了第一次,就會很快恢複健康。


    “說醒也不算醒,連眼睛都沒睜,隻是一條胳膊稍稍動了動。”賽華佗帶著遺憾,望向我道:“我真的盡力了。”


    我心裏剛升騰出的希望頓時落空,龐狗子和彌勒跑到床邊伺候著,幫老鬼把被子掖好。賽華佗想了想,接著道:“我不認識這個人,他有點意識的時候,我覺得,他像是要說什麽話。”


    賽華佗很盡心,我們離開這些天,他和老蔫巴還有雷真人輪流不間斷守著老鬼,兩天前,賽華佗守著老鬼的時候,突然發現這麽多天一直紋絲不動的老鬼的右臂,突然動了動,那種動靜不知道是老鬼刻意的,還是無意的,但老鬼能做的隻有這麽多,既睜不開眼睛,也開不了口。


    我和爹對望了一眼,老鬼肯定是去了西邊,然後一身重傷的趕回來,他想說什麽?他拚死的逃脫,就是為了給我們帶回什麽消息?但是從兩天前老鬼的胳膊動動之後,一直到現在為止,再沒有任何動靜。


    “他的胳膊隻是那麽一動,但我能看得出。”賽華佗道:“他是在指自己的前胸。”


    “前胸?”我怔了怔,老鬼傷重被我們救回,身上所有的傷都被檢查了一遍,他前胸上什麽都沒有。但是老鬼已經成這個樣子了,半死不活,卻仍然會做出這樣的指示,隻能說明,他想傳遞回來的消息,已經進入了他的潛意識中:“他的前胸,會有什麽?”


    “我暫時不知道,也吃不準,你們不回來,我也不敢亂動。”賽華佗道:“你把這個人之前的經曆說說,我琢磨下,看有沒有什麽線索。”


    老鬼活了這麽久,經曆其實很簡單,我想想,跟賽華佗說,老鬼之前去了很遠的地方,可能是在極西。


    “讓我好好想想,試一試......”賽華佗搬出來一堆瓶瓶罐罐,撩開老鬼前胸上的衣服,像是做什麽試驗,一邊做一邊問一些事情,但是極西之地是什麽樣子,我也不是很清楚,隻知道那邊非常冷,常年冰封。


    我們緊張的等,到了這時候,幾個人心裏都很清楚,老鬼那一趟可能沒有白跑,他懷著必死的心上路,但中途又突然返回河灘,必然有很重要的情況或者轉折。現在這麽一琢磨,老鬼想要傳遞回來的信息更顯得重要了。


    賽華佗很仔細,低著頭自己一個人小聲念叨著什麽,過了很久,他突然就像是明白了什麽,抬頭對我們道:“是這樣!原來是這麽回事!”


    “怎麽!?”


    “你們看!”賽華佗指著老鬼胸前,他不知道塗了些什麽東西上去,老鬼前胸隱隱顯出一片藍色的紋絡:“他去了極西,肯定用什麽東西在身上留了標記!留標記的東西是酸的,堿水一抹,就露出幾條紋絡。”


    我們一下就明白了,老鬼果然帶回了一些信息,他身負重傷,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安然返回河灘,也不知道能不能把信息口述給我們,那樣重要的情況記錄在紙張上肯定不安全。


    “他前胸,肯定刺了一張圖!”賽華佗丟下手裏的小瓶罐,道:“隻要拿堿水抹遍,圖就會出來。後頭的事情,你們商量著辦,我就不攪合了。”


    說著,賽華佗就退出了屋子,這個人很聰明,做事也有分寸,發現了情況立即抽身離開,是為了避嫌。他一走,屋子裏隻剩我們幾個七門人,我拿著賽華佗留下的瓶子,蘸著裏麵的堿水,慢慢在老鬼前胸上抹了一遍。


    很短時間裏,老鬼前胸就顯出一大片藍色的脈絡,那些脈絡是老鬼臨回來之前就已經刺好的。果然,和賽華佗說的一樣,老鬼的前胸上,是一副圖。


    “圖裏是什麽?”


    我們仔細的看,那張圖猛然看上去,糊裏糊塗的一團,老鬼畢竟不是畫匠,圖案刺的非常潦草。但是隻要細細的觀察下去,就漸漸的能看出,那好像是一副地圖。圖中有山,有溝壑,這些場景刻畫的有點虛,之所以虛,是因為想要襯托出一根像是柱子一樣的東西。


    這種畫麵沒有嚴格的比例,說不清楚那柱子樣的東西究竟有多粗多高。最開始的時候,我真的以為那是冰天雪地中一根矗立了不知道多久的柱子,然而再看看,我突然覺得,那好像是一棵樹。


    “是一棵樹。”我轉頭對他們幾個道:“就是樹。”


    在場的幾個人都沒有跟老鬼過多的接觸,他的用意也頓時模糊不清。老鬼半路返回,不辭勞苦,就是為了告訴我們,在極西某個角落中,有一棵樹?


    我們猜測了很久,也商量了很久,然而卻始終不明白老鬼前胸這幅圖的真正含義,除非是親自到極西去,找到圖中所描繪的地方,親眼看看那棵樹。我不知道這幅圖寓意什麽,但卻清楚,它必然重要,所以默默的把圖記下來,牢記在心。


    之後,我私下找賽華佗問了問老鬼的情況,賽華佗說不準,老鬼這樣子,一直都在昏睡,沒人能保證他什麽時候會蘇醒,或者直接從睡夢中離去。


    “現在能做的,隻有靠有年頭的老藥,來吊住他的命,然後慢慢的想辦法。”賽華佗歎了口氣,道:“治病如抽絲。”


    “河灘上沒有老林子,老藥不好找。”老蔫巴蹲在牆角,道:“俺再去找找。”


    我轉頭看看老蔫巴,他仍然迷迷糊糊的睜著小眼睛,那種目光裏,帶著一種本性的純淨。我感覺心裏發堵,老蔫巴的半截袖子已經空了,卻像是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主動要出去給老鬼找藥。


    “老蔫巴......”我慢慢蹲到他身前,又抓起那半截已經空了的袖子,覺得我們七門虧欠他太多,越看越覺得不是滋味,眼睛發澀。


    “幹哈!又想哭鼻子不是,俺啥事都沒有,身子棒,吃啥都香,比村子裏養的大肥豬都歡實,沒事。”老蔫巴伸出另一隻手在我麵前晃了晃,道:“這不是還有一隻手麽,不耽誤俺扭大秧歌......”


    事情就隻能暫時這樣了,老鬼需要賽華佗一直照看,而我們,各有各的事情要做。爹和龐狗子都是做了父親的人,他們疼愛兒子,卻不一味的隻顧護著自己的犢子,我跟彌勒還年輕,要單獨出來闖一闖。之後的日子,又要跟爹分開,我們七門這些幸存下來的人,必須巡視大河兩岸,盡全力護住剩下的幾尊鼎,大河能穩一天就算一天。


    “爹,如果有一天,天崩真的來了,但我們守不住,該怎麽辦?”我心裏一直擔憂這個問題,這世間的事,不是我們說想怎麽樣就怎麽樣的。


    “真到了那一天,七門人,浴血焚身。”爹想了想,道:“拚了自己的命,就算盡力,將來到了地下見到列祖列宗,可以安心。”


    爹和龐狗子還有唐百川都走了,我和彌勒也重新踏上那條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到盡頭的路。我們要護鼎,還要幫著老鬼找藥。


    那個冬天,是我這輩子最忙碌的冬天,沒有停歇過。我們尋到了花老漢,從他那兒討了一株快要成型的何首烏,又跟幾個東北來的放山人換了兩支老參,拿回去給老鬼吊命。老鬼始終是那樣子,沒有醒,一個冬天都安安穩穩的躺在炕上。我就想著,他真的累了,奔波了一輩子,現在這樣,未嚐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他可以歇歇,不用理會外界的紛爭,不用再想著自己身上的責任。


    我一直都在安慰自己,隻要他還活著,就有蘇醒過來的那一天。活著,會有希望。


    冬天過去了,不知道是怎麽熬過去的,開春的時候,河灘遠近開始泛綠,兩三個月時間裏,聖域,九黎,旁門好像都消停了一些,沒有人再在河灘上打撈大鼎。一開春,蟄伏了一冬的東西都開始露頭,河灘上多了一些人,都在尋找一種蛙,那種蛙在我們這兒被稱作金娃娃,是大補。尤其是那種長了三四十年的老蛙,非常罕見,一身是寶,河灘人每年開春都會捕捉那種金娃娃,拿到鄭州和開封那樣大城裏的老藥鋪子,能賣個好價錢。我跟彌勒也在找,專找老蛙,然後送到賽華佗那邊,給老鬼用。


    我們兩個很小心,故意用爛泥糊了臉,不讓認識的人察覺,背著竹簍子在臥龍灘這裏連著轉悠了幾天,金娃娃出洞的日子越來越久,再過上幾天會全部消失。抓蛙的人少了,讓我們輕鬆了點。大概在臥龍灘這裏徘徊了三四天,有天中午,我和彌勒剛剛放下竹簍,打算吃點東西,就看到有一道小小的身影,背著一個幾乎和他一樣的框,慢慢沿著河灘從前邊走過來。


    那肯定就是個五六歲大的孩子,本來我沒怎麽在意,但是對方背著大框,直奔我們而來。盡管是個孩子,不過舉止這麽明顯,不由自主就讓我提高了警惕。


    那孩子直直的走到離我們還有七八米遠的地方,停下腳步。他應該就是河灘上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跟很多小孩兒一樣,趁著開春的時候出來挖野菜芽,撿鳥蛋,抓金娃娃。這孩子的眼睛很大,臉上沾著一片一片的泥巴,足足望了我們有三分鍾。


    就在我和彌勒打算開口問他的時候,這個小孩兒突然就脆生生的說了一句:“他死了。”


    “什麽?什麽他死了?”


    “他死了。”小孩兒說完這句話,一言不發,背著大框轉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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