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目標,心裏頓時也有了希望,雖然八字還沒一撇,但渾身上下全都是勁兒。我們三個人急趕了一段,在一戶船家手裏直接買了條小船,順水朝苟半仙的家鄉那邊走。這段路不算近,一直走了三天多水路,又走了一天半的陸路,才到了苟半仙家鄉的地界。


    大頭佛急匆匆的找人打聽苟半仙家在哪兒,但我看得出,這方圓一二十裏的人對苟家很維護,看見大頭佛的模樣就很警惕,問了十個人,十個人搖頭說不知道。沒辦法,我耐著性子問了很久,又讓憨厚的老蔫巴去打聽,費了老勁,才問出苟半仙住的地方。


    地方一問明,立即拔腿就走。我們慌著趕路,也不看天色,等到了苟半仙他們住的小村子時,已經是夜裏了,我不知道該不該夤夜造訪,但是猶豫著走到村口的時候,一眼就看見村口那邊站著一道孤零零又瘦的和鬼一樣的身影。這身影幾乎不用分辨就知道是苟半仙。我心裏訝異,迎過去一看,果然是苟半仙。


    “正等著你們。”苟半仙喘了口氣,對我道:“總算來了。”


    “你怎麽知道我們要來?”


    “先跟我來吧。”


    苟半仙轉身帶路,他家是在村子的盡頭,一排高大的榆樹後麵。還沒有走到家門口,我就看到院子大門外麵搭著靈棚。


    “怎麽回事!”我又是一驚,苟半仙家裏頭人丁單薄,為了避免家裏其他人受到牽連,他隻帶著祖父隱居在這兒,苟半仙好端端的站在眼前,那這座靈棚,是給老苟搭的?


    “家裏有喪。”苟半仙一直走到這兒的時候,才噗通朝我們跪下,磕了個頭。這是我們這邊的白事風俗,家裏的長輩過世,兒孫們見到外客要磕頭以示孝心。苟半仙磕完頭站起身,三角小眼已經含滿了淚,諾諾道:“蓮花木我帶回來了,可惜.......他老人家熬不住了......”


    老苟不像大頭佛那麽紮實,給人推演卜算窺視天機,經常會遭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磨難,被困在霸坑魚肚子裏那麽久,好容易被我救出來,又讓排教給擄走,那麽大的年紀經不住三番五次的折騰,油盡燈枯,蓮花木也延不了他的命。我的心一下涼到了腳底板,費盡周折找到苟家,誰知道老苟已經提前咽氣,這還怎麽去問他青馬的事?


    但是轉念又一想,我覺得事情不對,苟半仙怎麽能知道我們要來?正遲疑間,苟半仙就起身把我們朝院子裏讓,道:“進來再說,我一直在守靈的,半下午的時候,棺木裏有點異動,那是我爺給的明示,我才知道你要來。”


    靈棚已經空了,半下午一得到信兒,苟半仙就趁著黃昏把靈棚裏的棺材弄到了裏屋。我一聽就覺得事情好像沒那麽糟糕,老苟那樣的人,隻要他願意,哪怕死了也會弄出些動靜。本來死灰一片的心立即又充滿希望,跟著苟半仙就朝院子裏走。我們一前一後進了院子,但是後麵的大頭佛咚的像是撞到了什麽東西上,一下被擋在了外麵。


    “為什麽不讓我進!”大頭佛揉揉額頭,又硬著頭皮想朝裏麵擠,但是洞開的院門像是充滿了邪氣,我們出入自如,隻有他被擋著進不去。


    “哎呀!這個這個......”苟半仙很為難,我也立即明白了,大頭佛當年和老苟互相坑了對方一次,那股冤仇一直到老苟死去都沒有化開,這明顯是針對大頭佛的。苟半仙噗通跪在地上,朝裏屋那邊磕著頭道:“爺,都是過去的事了,您就別總是記掛在心上,生前的恩怨,何必帶到下頭,爺......”


    大頭佛開始的時候很不忿,但是苟半仙念念叨叨的,讓他想起過去的事,從前的是是非非,很難說出個對錯,雙方都有責任。大頭佛蠻橫,卻並非不講道理,躊躇著徘徊了一會兒,終於彎著身子,對著裏屋鞠躬。漸漸的,阻擋大頭佛的那股力量慢慢消散了,我們進了院子,馬上打開裏屋的門。


    一口薄皮棺材就放在裏屋正中,棺材蓋子是敞開的,老苟死去沒多久,還沒過頭七,加上天冷,屍體完好無損。


    “爺,七門的人來了。”苟半仙扒著棺材,好像怕驚擾了老苟一樣,輕聲道:“就是給咱們蓮花木的人。”


    雖然苟半仙沒有明說,但老苟既然泉下有知,十有八九是會幫襯我們的。人在做,天在看,那塊蓮花木盡管沒有派上用場,可這份情,老苟明顯是領受了。苟半仙嘟囔了一陣子,棺材沒有任何動靜,他就轉頭對我道:“有什麽事,說吧,這是我爺最後一次顯靈了。”


    “兩件事,大河裏出了一匹青馬,身子兩邊有羽毛,脊背上有片葉子的痕跡。”我道:“還有就是上次玄黃祖鳥的事,我想知道,那隻玄黃祖鳥的具體來曆。”


    我的話音剛剛一落,薄皮棺材猛然一陣抖動,裏麵穿著壽衣的老苟像是要翻身坐起來一樣,把老蔫巴嚇了一跳。但棺材就抖了一下,恢複了平靜。


    “你問的事情,真是......”苟半仙道:“當初我去躍馬灘的時候,爺就說,那隻鳥的事情,他不會講,全都得帶進棺材的。”


    老苟那樣的人,心裏和明鏡似的,什麽事情能說,什麽事情不能說,他有分寸。他從霸坑魚的肚子裏被救出來,又讓紅娘子帶走,私下逼問了很多事。紅娘子未達目的不擇手段,沒少拷打折磨老苟,但即便那樣,老苟也緊咬著嘴,把部分秘密隱藏下來。有的事,不僅僅是事情本身事關重大,更重要的,一旦泄露,會給老苟帶來滅頂之災。


    除死無大事,卜卦人不肯泄露天機,隻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命,但現在他已經死去,死都死了,還能有什麽責罰?


    “大河的變故,爺和我心裏都清楚。”苟半仙拍拍我的肩膀,道:“我們苟家幫不上什麽大忙,隻能盡力了,我爺會告訴你這些。”


    “那要怎麽做?”我馬上追問道:“這附近有過陰的神婆嗎?”


    “過陰,那隻是對一般人,我爺不用。”苟半仙起身到旁邊的櫃子裏取了點東西,在棺材旁邊磕了三個頭,這可能是要擺弄屍首,家裏的長輩去世,長子長孫抱頭入棺,入棺之後就不能再動屍體,否則是不敬,要磕頭謝罪的。


    我看到苟半仙手裏拿著一小張黃表紙,然後裹進去一些朱砂還有其它東西的細末,把紙揉成一團,慢慢撬開老苟的嘴,把紙團塞進去。人一死,各種分泌物就停止了,苟半仙又朝老苟嘴裏倒了一點點水,把紙團化開。


    緊接著,苟半仙拿出一麵鏡子,鏡麵對準老苟的臉。就這樣慢慢的放了有一刻鍾,鏡子絲毫沒有變化。苟半仙發急,托著鏡子道:“爺,不用再猶豫了,這個事情對七門很重要,你玄孫重孫都在外地,安穩得很,不怕遭報應,該說什麽,你就說吧!”


    苟半仙一催促,老苟的嘴巴鼻子裏冒出一縷一縷很淡很淡的煙,就好像冬天人在屋外說話化出的哈氣。這一縷一縷的煙慢慢凝聚在鏡麵上,扭扭曲曲的像是一串一串的蝌蚪文。這個東西外人看不懂,要苟半仙才能解讀。


    苟半仙唯恐會解讀錯誤,捧著鏡子看的非常仔細,過了幾分鍾,他慢慢對我點點頭,道:“我爺說了,那隻鳥的來曆,他過去推演過,但結果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你說說。”


    “那隻鳥是從什麽地方來的,我爺推算不出,但是,他知道......”苟半仙道:“那隻鳥,是自然道的教祖。”


    玄黃祖鳥!自然道的教祖!


    一句話如同醍醐灌頂,讓我心裏一陣通透般的明亮,有的線索清晰,有的線索隱晦,但仔細琢磨就能理出一條明朗的線。冰河裂穀邊被蚩尤親手釘死在河岸上的女人,十有八九就是玄女了。玄女是玄鳥化身,玄黃祖鳥是玄鳥的祖宗,又是自然道的教祖。冰河岸邊的玄女臨死前和蚩尤的對話,我從連環山河床下的銅鏡中聽的清清楚楚。


    玄女和蚩尤對話時說的“他”,必然就是禹王。玄女的語氣,不僅僅是替禹王維護中原蒼生,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關切和深情。如果不是這層特殊的關係,禹王能驅使玄黃祖鳥的遺體去鎮守大河?


    “還有那匹出河的青馬......”苟半仙接著想要說,但不用他講,我也猜得出,那輛馬車,肯定是從自然天宮而來的,拉著玄黃祖鳥的遺體落進大河!玄黃祖鳥出河時,場景曆曆在目,我記得拉車的馬一共有四匹,但是花老漢當年看見馬車入河時,馬兒一共五匹。也就是說,那匹青馬,是拉車的五匹馬之一,是從自然天宮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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