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沉河向後撐在櫃子上的手快沒力氣了,背部被壓在櫃沿,傾斜的站立姿勢使得雙腳仿佛沒了知覺。全身似乎隻剩大腦還能運轉,可麵對顧從燃寫滿不信任的雙眼,他找不出否認的理由。“是。”許沉河從牙縫間擠出一個字。顧從燃的手陡然鬆了,許沉河無力地摔在地上,縮起雙腿用手臂環緊了膝蓋。“什麽時候知道的?”顧從燃在他麵前蹲下,捏著他一邊的肩膀搖了搖。隨著這一晃,許沉河感受到了來自軀體各部位的痛,脖子後麵被項鏈擦出的劃痕、殺青時筋骨的扯傷、父親用拐杖砸在他手臂和胸前的烏青、小臂內側縫過針的口子、腰窩撞上鋼琴角後的瘀傷,全部都細細密密地叫囂著疼痛。“去年,更早的時候。”許沉河將下巴埋入雙臂中。“所以,在我請你幫江畫找回他的家人時,你就跟聽笑話似的打算一直欺瞞我,是嗎?”顧從燃用左手虎口掐住許沉河的下頜,拇指在那顆仿冒美人痣的紋身上留下一條淺淺的指甲印,“你明知道這一生他是為了什麽而活。”許沉河別過臉,又被顧從燃扳回去,他的眼眸沉黑一片,說話的聲音很輕:“你是不是認為我很自私?”“不然呢,我還要感謝你不斷設計謊言騙我不成?”顧從燃想到自己毫無保留地把江畫的一生的路程展現在許沉河麵前就覺得可笑,“他拚了命去尋找的親情,在你眼裏卻是無關痛癢的事物,我還為你跟他相像而對你心動,現在想來真是諷刺。你本質上就是個自私的人,拿什麽跟他比?”眼眶漲熱,許沉河隻覺眼前模糊,鼻腔堵得要透不過氣來,從嘴裏溢出來的句子顫得他自己都聽不清:“拋開他的濾鏡,我身上,沒有讓你心動的地方?”那雙空洞的眼睛裏滾落下來的淚水砸在顧從燃手上,如此灼熱,燙得他突兀地縮回了手,怔忪地看著失神的許沉河,賭氣的“沒有”卡在喉嚨,卻是怎麽都沒法說出口。“盛典我不出席了,你自個兒去吧。”顧從燃起身,剛踏出屋外,瞧見躺在地上的手機,彎身撿起來擱到鞋櫃上,“網上的輿論不用回應了,過幾天公司會公開說明。”耳朵接收不了任何聲音,許沉河不清楚自己有否回答,唯有能捕捉到的關門的巨響讓他明白,他和顧從燃的世界已經被徹底割裂開來了。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直至櫃麵上手機的振動將他驚醒,他手腳並用爬起來,抓過手機按了接聽。這次祝回庭連稱呼都免了,劈頭就問:“顧從燃他滾蛋了?”“他不在。”許沉河拖著腳步回臥室,撿起地上被踩髒的西裝外套在那鞋印上拍了拍,弄不幹淨也就罷了,剛好襯得他這被詆毀的爛人如何不堪。“嘖,那幫媒體可真夠狠的,”祝回庭煩道,“許沉河,要麽明天那盛典你就別出席了,要拿獎的話我派人代你上台,網上翻那麽大波瀾你著實不適合到場。”許沉河還不知道網上又為他製造了什麽爆點,但顧從燃連他是江畫弟弟的身份都知曉了,估計網上也好不到哪裏去。恍惚過後,許沉河開始慢慢平靜下來了,從踏進這個圈子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承受最壞結果的打算,而今也不過是上演他預設好的場麵,就當是身為主角又參與了一幕戲。“沒事祝哥,”許沉河坐到床上揉揉自己麻木的小腿肚,“我能頂住。”“你這不是把自己往槍口上撞嗎?”祝回庭大吼,“他不理智,你也跟著他犯傻?”“我清醒得很,放心吧,沒事。”許沉河再次保證。聊得機身發燙,許沉河答應了祝回庭陪同飛往h市的要求,對方總算結束了通話。許沉河仰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思緒發散,他來呈桉市的時間不長,發生過的事就像大夢一場。他以為他的人生會紮根於榕憬鎮上,平淡無奇地當著孩子們口中的“許老師”,誰料後來他成為了娛樂圈裏被萬千人捧在手中的星星,即使光芒很快便熄滅。他借來了別人的人生,短暫地續了個尾,現在要還回去了。許沉河認命地打開手機登上微博,點進頭條裏“真假江畫”的話題。祝回庭可真有先見之明,娛記挖到的料比他們所想的要多他一家人的真實名字都被扒出來了,包括江畫原本的名字。據說料是從他以前的鄰居口中得知的,保真,有人說他是江畫的親弟弟,真正的江畫如炫燃幾年前所說的失蹤了,至今仍未找回,而他這做弟弟的為金錢冒充兄長;有人說江畫可能早就死了,他許沉河是被炫燃特意找來當填補的,資本想用假象來蒙蔽眾人的眼睛;也有人說大家都是扯淡,或許他真的是江畫本人也說不定,然而真愛粉的呼聲在一群反對的嚷聲中顯得極其微弱。後來一張照片令這群無條件站隊“江畫”的人直接閉麥,有個博主稱自己曾經去過某地參與三下鄉活動,在辦公室無意碰見一個其他班的老師側臉跟江畫很像。自己當時在超話發過這張照片,後又覺不妥秒刪,而照片上的人果真與江畫本人的臉像了十成十。許沉河尋到那位博主的主頁翻了翻,唯恐對方暴露了榕憬鎮的地址,幸運的是那人的主頁早已清空,隻留下最新的一條熱門動態。事到如此已然沒什麽好挽回了,許沉河退出微博,撐起身子將那套衣服疊好放進行李箱裏。聖誕前一天,美譽盛典在h市隆重展開。酒店裏,許沉河對鏡穿上冷色調的星空襯衫,大概是冷,係紐扣時他的手一直在抖。披上西裝,理好上麵每一縷銀色流蘇,最後把臨時串上廉價黑繩的鑲鑽小鳥掛在脖子上,許沉河深吸一口氣。今晚,他代表的是自己。方芮在外麵催促:“哥,你弄好了嗎?”“好了。”許沉河應一句,過去把門打開。這次行程他沒帶妝發師,發型沒特意去搞,臉也是素淨的,原原本本地將自己展現在鏡頭之中,幸而先天條件不差,沒過分糟蹋了這一身昂貴的時裝。把行李箱推到方芮麵前,許沉河吩咐道:“你幫我把這個放到寄存室,去車上等我,我從側門離開,前門記者太多了。”方芮點點頭,做了個打電話的動作:“有什麽事記得給我和祝哥打電話。”她腳步輕快地拉著行李箱朝電梯的方向跑去,許沉河隔著一段長廊看著她遠去的身影,輕輕歎了口氣。去了趟洗手間出來,許沉河沒坐電梯,從安全通道下去了,避開大堂走向闃無一人的後門。祝回庭租的車就停在那裏,許沉河鑽進副駕,靠在座椅上撫了撫胸口。方芮在後座戳了戳他的肩膀,遞給他一東西:“哥,寄存櫃的鑰匙。”“謝謝。”許沉河接過,揣進了褲兜裏。祝回庭打轉方向盤駛上大路:“到會場外我們就得止步了,晚上頒獎結束你盡量提前出來,稍晚的話那幫娛記和狗仔恐怕會結隊出現。”“沒問題。”許沉河道。他今天的表現太幹脆利落了,祝回庭奇怪地從後視鏡瞥他一眼:“你是不是淡定過頭了?”聞言,許沉河攥緊了胸口前的吊墜。他避開祝回庭探尋的視線看向窗外,笑道:“裝出來的,不想搞砸這次盛典而已。”會場外停滿了各家藝人的商務車,紅毯在會場門外鋪展,道路兩邊圍滿了各路人士,閃光燈發出的聲音擠滿現場,閃爍的白光和會場上方的暖色聚光燈相交輝映。車在外麵停下,許沉河用指腹在手心一揩,將滲出的冷汗抹去。推開門前,他轉過頭衝祝回庭淺笑:“祝哥,謝謝你。”拂了把西裝袖子昨天被踩過的地方,確定那個鞋印看不到了,許沉河才跨出車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