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走那隻小鳥的初衷也大概隻是不想讓自己察覺他是怎樣卑微地把小鳥撿回來。從趕來的路上,到進門之前,顧從燃積攢在心底的一堆想要對許沉河說的話全部咽了回去,隻問了兩句最關心的:“身體還好嗎?醫生怎麽說?”窗外並沒吸引人的景色,許沉河收回視線的時候竟然露出絲念念不舍,然後這丁點兒神情在看向顧從燃前便從他眼裏消失了:“關你什麽事?”顧從燃奔波多時的雙腿險些站不住,他靠近些剛要拖病床旁的木椅坐下,抬眼瞟見許沉河小幅度縮起的腿,怕對方牽扯到傷,顧從燃又認命地退回原來的位置:“你告訴我情況,好讓我放心。”許沉河垂了垂眼,放在顧從燃身上的視線又撤走了:“在我離開你的那一刻起,你不是早就該放心了嗎?”第87章 還跟我裝懵懂呢!病房裏不會掛時鍾,畢竟沒有哪個病人願意在病床上躺著時麵對這一物什。但顧從燃恍惚能聽見秒針滴答,在許沉河每一次躲避他眼神的時候,在自己掏出真心許沉河卻不再需要的時候,他都感覺到牽連兩人的那根線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臨近崩斷。良久他才意識到這漸慢的滴答聲不是時鍾的聲音,而是許沉河掛著的那瓶針水快空了。顧從燃按鈴喚來護士收針,待處理完,他拖過椅子在靠牆邊坐下,和許沉河保持著一米開外的距離:“如果我放心你,我不會遊走十多個城市去找你。”十多個城市。許沉河把這幾個字含在嘴裏嚼了又嚼。他該問問顧從燃走了多少公裏路,尋了多少人是否知道他的下落,在這期間想起他會不會後悔或難過。可當他想到他們那麽多次矛盾之後顧從燃哄他的手段,他就退縮了,一旦問出口隻能代表他想兩人再發生聯係而已。“所以你現在找到我了,看到我有工作有朋友,不愁吃不愁住,你總該放心了。”許沉河鬆開按住針口的手,伸手想拿水杯,裏麵卻是空的。“我幫你。”顧從燃迅速起身抽走了杯子,到飲水機旁給許沉河接了杯溫水,再放到許沉河手裏,“我是放心了,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我們之間就這樣算了。”接水杯時許沉河碰到了顧從燃的手,似怕他反感,顧從燃縮得比他還快,但那半秒不到的觸碰已讓許沉河覺出了對方指尖的冰冷。正詫異著,顧從燃把手揣口袋裏,摸出許沉河的手機和身份證放床頭櫃上:“這些我給你帶過來了,你家的東西我沒亂翻,但是……”話未完,許沉河猛地看向他:“你怎麽進去的?!你……你懂不懂尊重我的隱私?”誤會來得突然,顧從燃的話尾被截住,總算嚐到了有口難言的滋味:“……你都忘了?”“忘什麽了?忘了你愛跟蹤我,企圖再次破壞我的生活?”許沉河蒼白的臉上浮現微怒的淡紅,“顧從燃,你能不能別再打擾我?”重逢後第一次被許沉河喊出自己的名字,顧從燃全無喜悅,這時更連辯駁能力都退化了。他能反駁什麽,由始至終許沉河喊的就是唐隨的名字,而自己的名字在許沉河看來就是糟蹋了對方過去的禁忌。到頭來他可以埋怨的隻能是這樣對待過許沉河的自己,他哪次給過許沉河機會?哪次不是用怨怒堵住對方的嘴?“對不起。”顧從燃勾住口袋裏的鑰匙,“如果我真的打擾了你的生活,等你身體恢複後我就……”他止住了口。他舍不得,哪怕明白許沉河沒有他會過得更安穩,他依舊下不了徹底退出對方生命的決定。挽回的決心總大於放手,想到許沉河往後的生活沒有他的存在,他就感覺萬蟻噬骨般難受。病房外走廊的樓梯口,唐隨正歪在樓梯扶手上捧著手機打麻將,隔遠瞥見顧從燃走來,他抓緊時間胡了這一把,退出遊戲界麵關掉手機:“臉色真差,被趕出來了吧?”顧從燃懶得分析唐隨是陰陽怪氣還是真的嘴欠,他抄著兜,眼睛望向別處:“他傷到哪了?”唐隨甩著手機反問:“進去幾分鍾,你什麽都沒問到?”“……我問主治醫生去。”顧從燃作勢要走,唐隨按住他肩膀:“別啊兄弟。”站直身子,唐隨拆了顆糖果扔嘴裏,悠遊自在的舉止和顧從燃的嚴肅冷淡形成鮮明對比:“手肘和膝蓋輕度擦傷,踝關節脫位但已經做過麻醉手法複位,總之多謝你及時出現,情況還不算太差。”顧從燃點點頭,抄在兜裏的手掏出串鑰匙拋向對方,被唐隨靈巧接住。“這啥?”唐隨問。“鑰匙,”顧從燃說,“我把許沉河家的門鎖踹壞了,剛才給換了新的,麻煩你幫我把鑰匙轉交給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讓你幫忙不是意味著我原因把他讓給你,而是因為他信任你把你當朋友。”唐隨在走廊上等到糖化了才回病房,正要下床上洗手間的許沉河被他一把攙住:“小心點。”“扔個垃圾怎麽去那麽久?”許沉河說笑,“是不是幫保潔人員把走廊的地給拖了?”“是啊,還順便跟你那顧先生聊了會兒,”唐隨把許沉河扶進衛生間就在門外止步了,“你別說,他可真有意思。”許沉河沒回話,一方寧靜中響起淅瀝的水聲,足有七八秒都沒停。“你這是喝了多少水?”唐隨問。許沉河羞恥:“這不是輸液過後的正常情況麽,一直憋著就等你回來扶我。”“那你怎麽不讓他扶?”聽到衣物摩擦聲,唐隨等許沉河洗淨手又把人扶回去。靠到床上,許沉河扯起被子:“不指望他。”看許沉河的麵容露出幾許倦意,唐隨不跟他多嘮嗑了,摸出口袋的鑰匙放櫃麵上:“這是他給你配置的新鑰匙,出院別忘了帶走。”許沉河怔然:“哪的鑰匙?”“還跟我裝懵懂呢!”唐隨幫許沉河把床搖下來,“他闖屋裏把你帶出來前將你家門鎖踹壞了,總得換個新的不是?”腦子的運作像是一下子被鏽住了,某部分缺失的記憶出現了紊亂,許沉河手肘支床撐起身,不小心弄到了擦傷,他吃痛跌了回去,卻顧不上紗布內的傷口有否滲血:“不是你帶我出來的嗎?”唐隨也愣了:“先說好,不是我的功我不領啊,把你背下樓的是他,送你去醫院的也是他,我是後來才趕到的。”誤會別人的不安在許沉河心底擴大,他基於自己被傷害過的經曆而錯誤定義了顧從燃,那他本質上跟那時候誤解自己的顧從燃有何區別?他們用同樣的方式在彼此的心尖上劃刀,站在對方立場上的時間卻未曾重合過。住院的幾天,常常是在許沉河未醒之前,顧從燃就早早買了早點到醫院備在床頭櫃上,接替陪完床上班去的唐隨。有過許沉河不喜歡被他觸碰的前車之鑒,他便買了助步器讓對方扶著走,其餘時間就到走廊外的長椅上捧著筆電辦公。醫院裏住進了個多話的大姨,在察覺顧從燃好幾次從外麵買了豐盛的飯菜和骨湯給許沉河吃、兩人卻沒有半點交流後,她私下問靠在床上無聊得發呆的許沉河:“小夥子,外麵那高個兒是你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