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仰的三棱刺已經放到了茶幾上,此刻如果還握著凶器,未免令人起疑,再說了,就算他拿著家夥,也不是這麽多人的對手啊。他用左手扶著右臂道:“尚妮師妹不是回學校考試了嗎?什麽時候也回來了?”


    朱山閑神情黯然地歎了口氣道:“以前是沒搞清楚阿全遇了什麽狀況,後來查出了線索,也不能總是瞞著小妮。是我給莊先生留言,讓莊先生轉告她。然後莊先生主動聯係了我,老譚今天把她接回來的。”


    範仰看著莊夢周道:“莊先生啊,您的棍法雖然不怎麽樣,但江湖隱峨術的套路,玩得可是挺精啊!”


    莊夢周麵無表情道:“確實比你高明那麽一點點。”


    旁邊的丁齊微微一怔,隱峨術?聽範仰的語氣,隱峨術不僅是一種修煉秘術也是一種門檻套路。要麽就是潛藏在暗處使人忽略,要麽就是吸引所有人的注意而忽略其餘。如此說來,莊夢周的所作所為,還真符合所謂隱峨術的玄妙。


    一屋子人都不怎麽說話,隻有範仰端著胳膊沒話找話般問這問那,也難怪,顯然這夥人已經設好了套,事先卻把他蒙在了鼓裏,所以盡量問清楚也正常。範仰又衝譚涵川道:“我的胳膊脫臼了,老譚,能不能幫忙接上?”


    除了葉行之外其他人都是站著的。蒙麵刺客被扔在地上,譚涵川和冼皓各站一個方位,封死了他突然逃跑或暴起傷人的可能。這時譚涵川走向範仰,朱山閑則移了一步站在了他剛才的位置。


    譚涵川扶住範仰的肩膀道:“範總,我上次看過你肩膀上的淤傷,這是最近第二次脫臼了吧?”


    範仰頓時一愣,而譚涵川已經發力了,隻聽哢的一聲,右肩沒接上,左邊的膀子卻給卸了。這樣範仰的雙臂都動不了了,他驚駭道:“老譚,你這是什麽意思?”


    朱山閑又歎了口氣道:“我們什麽意思,你自己心裏就沒點逼數嗎?”這位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的領導幹部,就連爆粗口的時候語氣都那麽端正。


    範仰吼道:“我明白什麽呀明白?你們設套抓刺客,卻把我蒙在鼓裏。剛才丁老師和冼師妹聲稱進了小境湖,我看葉總很害怕,就去查看周圍有沒有什麽狀況,恰好碰見了這一出。我看見刺客衝出來,就想把他截住,結果還挨了莊先生一悶棍……”


    莊夢周打斷他地話道:“殺人滅口不成,一定很失望吧?其實就算你殺了同夥,今天也是跑不掉的。我們是不是該佩服你呀?對同伴下手都那麽幹脆利索!”


    範仰激動道:“莊先生,你怎麽可以血口噴人?我明明是為了幫你!說我是刺客的同夥,還說我想殺人滅口,刺客已經抓住了,你們審都不審就下了結論,請問有什麽證據?”


    莊夢周:“你一直自以為演得還挺好吧?那天你說浙江大學查不到尚妮這名學生,就已經等於自首了!”


    範仰:“每個人都有嫌疑,我暗中調查有何不可?我就不信,你們沒人查過別人的底細!”


    莊夢周:“那天刺客是淩晨三點來的,然後老朱就給你打了電話,你五點之前就趕到了。後半夜這點時間,根本來不及查浙江大學有沒有一名叫尚妮的學生。在刺客出現之前,你早就在調查尚妮去了什麽地方。”


    範仰:“那又怎麽樣?素不相識而共謀秘事,當然要查清楚合作者的底細,你們憑什麽都懷疑我?”


    朱山閑:“早先我們不是懷疑你,就因為你總是這麽做事,所以才不得不防備你。想當初丁老師被卷進來,就是被你在暗中算計。你既然這麽喜歡算計人,而且已經算計了同伴,我們沒有理由認為,你就不會再繼續算計其他人。”


    丁齊已完全聽明白朱山閑的意思了,這是在評價一個人的行為習慣,用俗話說就是狗改不了吃屎。打個比方,假如發現一個人喜歡小偷小摸,你憑什麽相信他就不會再偷東西?仔細一琢磨,這個道理好像很簡單啊。


    範仰不忿道:“就因為這些?”


    朱山閑:“這些還不夠嗎?假如你身邊有這樣的人,你不得時刻留個心眼、警惕著點?別以為這世上隻有你聰明!”


    譚涵川也歎了口氣道:“說這些,其實都大家防著你的理由,算不得證據。但是那天我趕回來之後,在客廳裏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剛開始以為是刺客留下來,後來說話時換了幾個位置,終於確定,是你的鞋底尖上粘的氣味。”


    當初改造後院時,沿著院子內外以及這座小樓,牆根下埋了一圈拇指肚大小的硫磺顆粒,是譚涵川、朱山閑、石不全三個人親手埋的。丁齊當時還問過這是幹什麽,阿全回答是為了辟邪驅蛇蟲。


    硫磺顆粒埋在土裏過了這麽長時間,早就聞不到任何氣味了。但是那天下過一場雨,假如有人踮著腳尖貼著牆根站著,鞋底尖踩進泥裏還是會沾上硫磺氣味。一般人恐怕聞不到,可譚涵川並不是一般人。


    也就是說,刺客出現的時候,範仰其實也在場。他就躲在外麵的牆根下,並不是事後從家裏趕過來的。刺客失手了,而且還受傷中了毒,所以範仰也沒有再露麵。


    譚涵川今日點破了這些,說明他早就知道範仰有問題了,而且除了葉行之外,其他人可能都知道了,隻有範仰一個人還在那裏耍得歡呢。


    一聽這話,範仰的身體反而放鬆了,眼底已露出絕望之色,又扭頭看著丁齊道:“丁老師,你呢,你跟他們也是一夥的嗎?”


    丁齊也歎了口氣:“範總,阿全遭遇意外是因為《方外圖誌》。你還記得大家看見小境湖的第一個晚上嗎?阿全弄了張桌子坐在後院門口,一坐就是大半夜。而你說困了,先進書房睡一覺,進去之後我還聽見你把門鎖上了。


    這舉動本就不合常理,那是阿全的房間,你說睡就睡啊,你們倆的關係有那麽熟嗎?我反正是沒看出來!想必是沒睡覺吧,我當時就懷疑你是去找東西了,而且十有八九是想找《方外圖誌》的原件。


    你當初利用和算計我,目的就是想得到《方外圖誌》。結果《方外圖誌》是找到了,最終卻沒有落到你的手裏,我和阿全都沒有把它交給你的意思,你卻一直在惦記……其實說這些也算不得證據,甚至可能是一種成見,但你不應該在我麵前做另一件事的。


    那天淩晨,莊先生罵了葉總一頓,然後轉身走掉的時候,我突然醒悟過來。你當時確實把水攪渾了,搞得人人自危、互相猜忌。但我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懷疑老譚的,但是在那之前,我確實覺得連老譚都很可疑。


    江湖要門秘傳的興神術,確實高明!暗中引導情緒不露痕跡,可你實在不應該對我那麽做。那是我的專業,當我意識到某種心態本不應該出現的時候,就會去找原因的。”


    在當時的那種情況下,有問題的人,就是最想把水攪渾的人。丁齊沒學過興神術,可是他了解興神術是怎樣一種秘術,偏偏又是心理方麵的專家,誰就醒悟過來……是什麽人用什麽手段在故意攪渾水。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範仰已沒什麽好狡辯或反駁的,此刻兩邊胳膊都被卸了,想掙紮都掙紮不了,幹脆坐在了沙發上。他的感覺除了絕望還有懊惱,原來從剛出事起,所有人都已經認定有問題的人是他,反倒是隻有他自己被蒙在鼓裏。


    範仰當然清楚所有人都可能會懷疑他,但懷疑和認定是兩回事,因為人人都有嫌疑,結果所有人的套路就隻針對他一個人,這樣他還怎麽玩?


    範仰麵露嘲諷之色道:“你們這些高人,合起夥來算計我一個,有意思嗎?”


    莊夢周冷哼道:“你是不是把事情搞反了,分明是你這樣一位高人,竟然想算計我們所有人,這不是癡心妄想嘛!但世人總有妄想,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你可能是在江湖上待久了,耍手段都已經耍習慣了,其實說穿了,不就是那麽幾道破門檻嗎?”


    聽見這番話,丁齊有點走神了,不禁脫口而出道:“我曾經還有過一種感覺,以為自己能催眠全世界呢!後來才明白,其實催眠的隻是我自己。”


    在場的都是人精啊,就算是葉行顯得廢物了一些,但那也要看是和誰比,若論玩弄人心的門檻套路,誰都精通,而且能耍出各種花樣來。這樣往往卻容易被蒙蔽了雙眼,自己就把自己都給繞進去了。


    假如不談各種手段套路,這件事其實很簡單,就是兩個問題,你相信誰、你懷疑誰?大家早就把範仰當成懷疑的目標了,原因也是簡單明了,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做過什麽樣的事、又正在做什麽事?想通了這個道理,又哪有那麽複雜!


    眾人都懷疑範仰,但又不好直接動手,因為剛才那些話都不能算鐵證。範仰本人也是有警覺的,說不定會逃脫,而他還有同夥潛藏在暗處。所以必須要由範仰自己動手,大家好抓個現行。範仰今天的舉動看似沒有破綻,但假如暗中一直有人觀察的話,就全是破綻了。


    範仰檢查了小樓和後院,告訴葉行已確認安全,然後再來檢查前院。來到前院他卻躲到涼亭上藏了起來,就像一個警戒的暗哨,緊接著刺客就從後門摸進去了。


    朱山閑又說道:“冼師妹,我得謝謝你!你那天等於是救了我,甚至有可能是救了我們大家!”


    這話什麽意思?在阿全出事之前,盡管大家對範仰有成見,甚至在暗中防備著他,但並不代表對他有敵意或惡意,畢竟是並肩協作的同伴。可是那天的情況實在是太凶險了,石不全聯係不上,大家還沒搞明白是出了什麽事,刺客緊接著就到了,所有人都不及防備啊!


    但冼皓卻有防備,察覺到刺客摸進了小樓,竟然反算成功。假如不是那樣,後果不堪設想!冼皓如果遇刺,別忘了外麵還埋伏著一個範仰,樓上的朱山閑接著也得遭殃。收拾掉冼皓和朱山閑之後,譚涵川和丁齊還在路上。


    假如事先不知家裏出了這樣的變故,範仰在明、刺客在暗,等譚涵川一進門便猝然發難,譚涵川本事雖大恐怕也夠嗆。隻要能解決掉譚涵川,丁齊可以忽略不計,順手也就解決了。接下來不知情的莊夢周再登門,恐怕也難逃毒手。


    也就是說,範仰和刺客選擇在那天晚上動手,除了已經離開的尚妮之外,可以把剩下的所有人一網打盡。接下來呢?他們可以騙尚妮說找到石不全了,但石不全出了什麽事,也會用這個借口把小妮子給騙過來,徹底解決掉所有人,剩下的一個葉行更是不足為慮。


    若在心中略做推演,就能想到範仰的動手計劃是一環扣著一環,但是在第一環就出了差錯,以致於後麵幾環都進行不下去。


    最關鍵之處就在於,冼皓提前有防備。刺客行刺不成反而受傷中毒,就算這時候範仰也衝進去,也必然會驚動朱山閑。範仰加上已經受傷中毒的同夥,恐不是冼皓和朱山閑加起來的對手,而且也等於暴露了自己,其他還沒有趕回來的人便有了警覺。


    冼皓聞言隻是淡淡答道:“我曾經說過,朱師兄完全可以信任我,我也絕對信任朱師兄。”


    朱山閑:“你和範仰之間有何私仇,現在也應該說出來了吧?你和我們不一樣,你就是範仰請來的。但是從一開始起,你就一直在防備範仰。我留意過,每天吃飯的時候,隻要上桌之前範仰碰過的東西,你是一筷子都沒動過。”


    冼皓反問道:“你和譚師兄不也一樣嗎?隻要是範仰和葉總碰過的菜,你們兩個人中總有一個人是不會動筷子的,究竟是誰卻說不定。假如不是這樣,你又怎會注意到我?”


    這還真是個有意思的狀況,丁齊其實也觀察到了,但他注意到的隻是冼皓,卻沒有注意到朱山閑和譚涵川,先前更沒有料到其中還有這麽凶險的伏筆。眾人之所以沒注意到,是因為這種情況總共也沒發生過幾次。


    負責做飯的一直是譚涵川,朱山閑去買菜,石不全和尚妮偶爾幫忙。莊先生是從來不進廚房的,甚至也不幫忙端下菜、洗個碗,每天來了就直接坐到餐桌旁等現成的。他是驚門前輩,倒也沒人會在意。


    可是其他人也不好意思總是這麽厚臉皮呀,這時就看出範仰的臉皮厚了。範仰曾經開過一句玩笑,你見過要飯的自己做嗎?


    範仰幾乎從來不進廚房,也沒洗過碗,隻是偶爾有些時候,幫忙把飯菜端到樓上去,算是經過了他的手。丁齊也注意到了,隻要是範仰端上來的飯菜,冼皓就沒動過筷子。


    從心理學角度,這說明了一件事,她排斥範仰,而且這個人有潔癖,不碰他端來的飯菜倒也可以理解——丁齊當時就是這麽理解的。


    範仰主動幫忙的時候並不多,所以這樣的情況總共也沒有過多少次,而且一桌子菜放在那裏,其中有一兩、盤有人沒落筷子,也是正常情況,或許是因為不愛吃呢。


    丁齊注意到冼皓了,卻沒注意道朱山閑和譚涵川。因為這兩人不是不動筷子,而是每次總有一人不動筷子,具體是誰卻說不定。這就太難觀察了,恐怕隻有保持同樣習慣的冼皓才會注意到吧。


    這時範仰突然喊道:“你們也太不把我放在眼裏了!是殺是剮,給個痛快話吧!”


    話說得好好的卻突然偏了方向,範仰被晾到沙發上居然沒人理了。這時冼皓抬起了眼,這位冷美人的目光是平日少見的犀利:“範總,其實我應該叫你一聲魏總吧?還記得十七年前,你在山東做過什麽事嗎?”


    範仰剛才表現得一直還算鎮定,顯得很光棍,此刻卻變色道:“十七年前我才多大?十六歲而已,還是個小孩!”


    冼皓:“十六歲已經不小了,你這個小孩可不簡單,從小就不是好東西。我既然已經知道你不姓範而姓魏,再說這些還有意思嗎、還記得你師父是怎麽死的嗎?”


    範仰盯著冼皓,瞳孔在收縮,忍不住露出了驚恐之色:“原來真的是你,你就是冼家的人!”


    冼皓的眼圈漸漸變紅了,咬牙道:“我一直就姓冼,當然是冼家的人。”


    範仰垂著雙臂,下意識地將身子往後縮,反問道:“你怎麽會知道我?我當年根本就沒有……”


    冼皓打斷他的話道:“家破人亡之仇,我怎麽會忘記,又怎麽會不追查到底?你曾經說的對,我殺過人,而且還不止一個。那麽多人我既然殺都殺了,又怎能不從他們嘴中問出很多內情?


    你師父是第十五個,雖然他隻是在幕後設局,並沒有直接露麵,但我最終還是找到了他。而且我還查出,他的身邊當時跟著一個小夥子,最毒的主意都是那個小夥子出的。我卻一直沒有找到那個人,隻知道此人姓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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