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山閑家的這棟小樓,前院是開放式的,並沒有圍牆和柵欄。不僅後院有涼亭,前院正麵的右角位置也有一個涼亭,居然是雙層的,外麵架了一個扶梯可以爬上去。而在前院的左角位置,還立了一根差不多有三層樓高的圓柱子。


    這也是鮮華先生特意給朱山閑布置的“龍虎倒置”風水局,柱子就是龍,涼亭就是虎。前院這個雙層涼亭純粹是風水景觀,平常除了可以晾晾鹹菜,並沒有別的用處。特別是涼亭的二層,平時根本就沒人上去,範仰此刻卻靜靜地待在裏麵。


    他是坐在地上的,右手中握著一把三棱刺,不是軍用刺刀,而是工廠裏的鉗工使用的那種刮刀。在這個位置,下麵來往的行人看不見他,路燈光也照不到,就似消失在黑暗中,但他卻可以方便地觀察小樓周圍的各種情況。


    小區裏的最後一排小樓是沿著山腳而建,所以並不是完全按直線分布,朱山閑家這棟樓所在的位置比較特別,恰好向前凸出來一塊,小區道路也在這裏畫了個弧形的彎。就是這麽一個小小的彎,卻使這條道路左右兩側安裝的監控,都照不到門前的位置。


    範仰現在的樣子以及他所在的位置,有點像過去軍隊紮營時在外麵放的暗哨。他在觀察周圍的狀況,也在留意屋裏的動靜。


    他剛才不僅檢查了整棟小樓,還檢查了後院以及相鄰的兩棟小樓,甚至走出了小區大門再從暗處繞回這裏的。也就是說在他人眼中,他晚飯後就離開了,至於小樓裏剩下的三個人卻不知是何時“失蹤”的。


    他已經確認了平安無事,卻不是葉行所理解的那種安全,然後發出了信號。


    屋裏很快就會傳出動靜的,但動靜不會太大,因為他清楚同夥的身手,對付葉行簡直是太輕鬆了。其實撞上冼皓也沒有關係,同伴上次失手隻是因為暗算不成反中埋伏,假如是正麵動手,應該能收拾掉那娘們,更何況還有他這個內應呢。


    範仰要對付的第一目標當然不是葉行,葉行隻是個捎帶手的小角色。他最先要對付的目標就是冼皓,其次是丁齊。上次刺客首先盯上了冼皓,並不是偶然,範仰自己心裏清楚原因。


    緊隨其後的第二個目標,為什麽是丁齊呢?他並不急於除掉丁齊,而是要找機會好好拷問一番,目的當然還是為了《方外圖誌》。石不全那個書呆既溜滑又傻氣,竟然寧願跳入長江也不願意被他們生擒,自己的肩膀還被他一石頭打脫臼了。


    但範仰當時看得清楚,石不全跳入長江之前身上不可能藏著東西,或者說根本不可能帶著尺寸較大的長卷狀東西,那麽《方外圖誌》應該還放在什麽地方。石不全最近活動的地方,除了小樓中的書房,就是境湖大學圖書館和那間公寓,那可都是丁齊的地盤。


    而且《方外圖誌》的原件,就是丁齊最先找到的,也是丁齊和石不全合作將其從圖書館裏偷出來的。阿全並沒有將《方外圖誌》帶在身上,那麽丁齊就應該知道下落。


    今天還真是巧了,恰好冼皓和丁齊這兩個目標都在,而且還進了小境湖。先解決葉行之後,就守在後院門口,他們出來一個便收拾一個。


    就算動靜大點也不要緊,因為這棟小樓的環境很偏僻,不僅是左右隔壁,而且兩側隔壁的隔壁今晚都沒有人。那幾棟樓裏的住戶,平日隻會在周末偶爾過來。前麵倒是有一棟小樓平常有人住,但今晚人也因為突發狀況離開了。


    這個小區裏的住戶,基本在市區或鄉下都另有房子。前麵那棟平常有人住的小樓,今天下午因為電器短路燒壞了供電線路,至少要到後天才能修好,所以住戶臨時住到了別處。對於範仰這等江湖高人而言,製造這點小小的意外狀況是手到擒來,也能讓人根本看不出破綻。


    今晚是個難得的動手機會,有可能是圈套也有可能不是,但範仰已經等不及了,他隻能做到動手時盡量謹慎。每次看到冼皓手裏的那把刀,他就感覺心驚肉跳。這把刀的主人居然又出現了,而他的師父當年就死在這把刀下。


    冼皓就是他請來的,這個姓氏比較少見,她的相貌也依稀有幾分眼熟,天底下沒有那麽巧合的事情。他請冼皓來,未嚐不是存了調查其底細、甚至找機會下手的意思,而對方應該並不清楚他的身份。


    可是冼皓那天居然取出了那把刀,沒想到她居然就是那把刀的主人。所以範仰是根本等不下去了,必須要盡快將這個人除掉,否則他每天連覺都睡不好。


    他的師父三年前是受傷後中毒而亡,範仰曾追問過凶手到底是誰?他師父也沒有看清對方的樣子,卻給他畫了一張圖。圖中是一把銀鞘短刀,刀出鞘之後,銀色的刀身上布滿了如蟬翼、如蛛網、如蜻蜓翅膀般的黑色網狀紋路。


    師父臨終前告訴他,那就是刺客的凶器,假如將來見到了一定要小心、一定要找機會先下手除掉對方!那把刀,一直是範仰的心理陰影,因為師父毒發身亡時的樣子實在是太慘、太恐怖了,連完好的屍骨都沒留下。


    範仰正在回憶時,忽然愣了愣,他並沒有忘記時刻觀察周圍的狀況。小區道路的東側施施然走來一個人,手裏還拎了一根一人多長的棍子。此人的樣子就像是飯後散步,在路燈光下大搖大擺,仿佛走得不緊不慢。


    此人看上去應該就是最後一排小樓裏的居民,就算保安在監控裏看見了,也不會起任何疑心。至於他手裏的那根棍子,其實就是一根核桃粗細、去了皮的樹枝。這個小區的住戶經常會弄些樹枝、竹竿回來,紮籬笆、晾鹹菜、搭架子種花。


    可是這個人的身形怎麽這麽眼熟?等走近了,在路燈光下能看清他兩鬢銀白,居然是早已離開莊夢周!等範仰看清那人是莊夢周的時候,就有點反應不及了。莊夢周看似大搖大擺,其實速度並不慢,突然一轉身就到了小樓門口,二話不說掄棍便打。


    前院又沒人,莊夢周打什麽呢?他在打空氣,這一棍完全就是瞎胡掄!


    但事情就是這麽巧,莊夢周仿佛能未卜先知一般。恰在此時屋裏傳出了動靜,似有人發出壓抑的驚呼伴隨著什麽東西倒地,客廳的前門是虛掩的,有人撞開門躥了出來。


    這是一位黑衣蒙麵人,手持一把七寸長的匕首,他就像是把頭送到了莊夢周的棍子下麵,人剛躥出來,棍子便兜頭打到了。黑衣蒙麵人的反應也很快,想完全躲開肯定是來不及了,當即一縮肩膀盡量躬身躥向斜前方,企圖順勢卸力。


    棍子結結實實地打在了腦門側麵,聽聲音都覺得太疼了,那人由於腳下剛剛發力躥起,頭和上身卻往下縮,竟翻了個空心跟頭向前栽去。範仰已經從涼亭中飛撲而下,手持三棱刺叫道:“莊先生小心!”


    他口中叫著莊先生小心,實際上人卻是衝著莊夢周去的,腳剛剛落地又聽見一聲冷哼。客廳的前門被撞開了,那麵八仙過海屏風已經倒下,範仰看見了一位身著迷彩服的蒙麵大漢,也看見了手持短刀的冼皓。


    這小子的反應確實太快了,落地便擰腰變向,手中的三棱刺就向那剛剛翻了個跟頭還沒來得及栽倒的黑衣蒙麵人捅去,竟沒有露出絲毫破綻!


    莊夢周掄出一棍子,動作並沒有停下,原地旋身轉了一個圈,又是一棍掄出。俗話說槍紮一條線、棍掃一大片,棍子雖然有時候也可以當槍使、以棍尖捅人,但棍法和槍法的要領還是不一樣的。


    有句口訣叫棍打隨身,尤其是長棍,無論怎麽掄,棍身都要有一部分靠住身體的重心,棍勢就是以身體的支點為圓心,否則連站都不容易站穩。


    莊夢周應該並不是什麽武林高手,他原地急旋又掄出來一棍,棍打隨身的架子是拉出來了,腰部和肩部的力量也發出去了,但下盤卻有些沒帶穩,竟向前踉蹌了一步,這一棍……無疑是打偏了。


    隻聽“啪”地一聲,這一棍沒有打中黑衣蒙麵人,反而重重地打在了範仰的右肩部位。範仰的三棱刺抓得可真穩,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沒有脫手落地,但他發出了一聲痛哼,右臂瞬間就垂了下去,原來是肩膀被打脫臼了。


    接下來就沒莊夢周什麽事了,他已立起長棍站在一旁,腳下也穩了、腰杆挺得筆直,仿佛一派高手風範。本來空蕩蕩的前院片刻間便站滿了人。


    譚涵川和冼皓已從客廳裏飛掠而出,範仰再一轉身,居然又看見了朱山閑。朱山閑就躲在前麵那戶人家的後院裏,就是那棟今天電器短路暫時無法住人的小樓。這個小區最後一排小樓緊鄰圍牆,所以沒有後院門,但前麵幾排樓都是有後院門的。


    朱山閑推開對麵那道後院門,大踏步而至。範仰再半轉身,居然又看見了尚妮。尚妮是與莊夢周從一個方向走來的,但是落後了一段距離,此刻恰好走到。這小妮子臉色鐵青,眼圈好像還是紅的,顯然不久前才剛剛哭過。


    那黑衣蒙麵人已栽倒在地,看樣子好像是暈過去了,就算他的腦袋再硬,主動送過去挨那一棍子也絕不好受啊,沒看範仰的肩膀都被打脫臼了嘛。


    範仰的三棱刺已經換到了左手,頭皮直發麻,暗中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假如這個時候亂了方寸就死定了,但又不能表現得太鎮定,語帶驚訝和錯愕道:“老朱、老譚……你們怎麽都在這裏?就算設局引刺客上鉤,好歹也提前和我打聲招呼啊!”


    說著話他又發出一聲痛哼,瞪著莊夢周道:“你的棍子淨瞎胡掄,沒打到刺客反而掃著了我!”


    身著迷彩服的蒙麵大漢就是譚涵川,此刻已摘下了頭套,他走過去拎起那黑衣蒙麵人的脖子,冷冷道:“都進屋說話吧。”範仰忍不住想逃,可是這種情況下他又怎能逃得掉,隻好硬著頭皮也跟著眾人進屋。


    這時丁齊也出現在客廳門口,他剛剛把軟倒在地的葉行扶到沙發上坐好,聞言轉身又回去了。莊夢周背持長棍昂首走在最前麵,但這根棍子有點長,進門的時候讓門框給絆住了,隻好順過來再進門,這多少有點破壞高手形象。


    等大家等進了屋,將黑衣蒙麵人扔在了地上,就算他先前是裝昏迷,脖子被老譚掐了一把,此刻也是真昏迷了。葉行癱坐在沙發上仍驚魂未定,張大嘴直喘氣,此刻又見到這麽多人,更是驚訝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葉行到底經曆了什麽?人有時候就像背後長了眼睛,盡管沒看見也沒聽見什麽,卻總感覺後麵有東西。其實這種感覺未必沒有道理,空氣的微弱流動、溫度的細微變化,都是一種微感應,隻是有時候說不清楚而已。


    葉行當時在客廳裏猛一回頭,發現通往後院的門並沒有關,一位黑衣蒙麵人已經無聲無息地進來了。也許是葉行太緊張、太害怕了,感覺有些錯亂,他覺得這人仿佛是鬼魅一般,連走路都是飄的。


    黑衣蒙麵人沒有拔刀,對付葉行也用不著刀,向前一躥身揮手就向葉行的頸側劈了過去,假如沒有別的意外,必能在葉行喊出聲之前將其製伏。可是這一記手刀卻沒有劈中葉行,不僅是因為葉行已主動軟倒在地,還因為屋中又出現了另一位蒙麵人。


    身著迷彩服的大漢不是從門進來的,而是從通往二樓的樓梯上一躍而下,左手持一把隻有三寸長的小刀,右手卻揮出了一根甩棍。黑衣蒙麵人動作也很快,趁著譚涵川人還沒落地,一閃身避開了甩棍的攻擊,撥出匕首便向其刺去。


    譚涵川人在空中不好躲閃,直接用胳膊擋住了匕首,竟發出金鐵交鳴之音,還擦出了一串火星。譚涵川的功夫再好,哪怕有傳說中的鐵布衫金鍾罩,也不可能直接用胳膊去擋高手的持刀直刺,但他早有準備,小臂上套著一對鋼製護腕。


    刺客與譚涵川交手一擊,冼皓也手持銀鞘短刀從後院中衝了進來。這名刺客的身手非常靈活,動作也非常快,假如純粹看反應和速度,連譚涵川都比他慢了半分。刺客已知落入陷阱了,他絲毫不戀戰,腳下就像裝了彈簧般躥向了前門。


    刺客撞倒屏風衝出了前門,外麵本應該有範仰掩護接應,然後……腦門上就挨了一棍子!至於在前院發生的事情,葉行並沒有看見,隻知道這麽多人突然又都回來了,還把那刺客給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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