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並沒有將山中三處疑似的地點都走遍,前走不遠就發現了痕跡,隻見陡坡上橫著一個兩尺多長的石葫蘆。石頭不會天然變成這麽規則的葫蘆形狀,肯定是人工雕鑿的。此物應該是從高處滾下來的,在山坡上被繞著枯藤的樹根攔住,已覆滿了苔蘚,僅僅露出一小塊幹燥的石質表麵。


    假如不留意的話,它就像是一大一小兩塊蓋著苔蘚的石頭或土包,可是丁齊覺得形狀奇特,特意以神識掃過才發現那是一個石雕。他招呼冼皓爬到近前,手扶樹藤站穩,用腳底擦掉了石頭表麵的苔蘚,漸漸露出了一個葫蘆。


    冼皓皺眉道:“這應該是寶塔上的葫蘆頂。”


    丁齊點頭道:“是的,我見過很多古塔上有這種葫蘆頂,很多是用青銅做的,有的還鍍了金。”


    兩人對視一眼,又異口同聲道:“那座塔就在上麵!”


    冼皓:“那我們趕緊上去吧。”


    丁齊:“等一等,我總覺得這石葫蘆有點古怪,你說她會不會是空心的,就像葫蘆那樣裝著東西?”


    冼皓:“這可不是用青銅澆鑄的,用大石頭雕成的葫蘆,還想是空心的,那得是什麽手藝?不過……我也覺得這葫蘆有點特別,你的神識能透進去嗎?”


    丁齊搖了搖頭道:“石頭太厚了,我沒法感應到裏麵,但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在阻擋神識,先把它翻過來看看吧。”


    冼皓:“我扶著你,你小心點。”


    兩人在山中的陡坡上,連個落腳站穩的地方都沒有。冼皓抓住旁邊的樹藤,另一隻手從背後抓住了丁齊的腰帶。丁齊踩著樹根伸手握住了葫蘆嘴,用力將它掀了起來。兩尺多高的石葫蘆非常沉重,一般人根本弄不動,丁齊也隻是將其扶正了而已。


    兜住石葫蘆的樹藤發出脆裂的聲音,丁齊的動作很小心,別一失手這葫蘆又會繼續滾到山下,再想找可就不太容易了。將葫蘆扶正後,看到了被壓住的另一麵。石葫蘆肚子可能在滾落的過程中磕損一大塊,裏麵居然露出了一點金光!


    冼皓:“葫蘆肚子裏果然有東西,看看能不能拿出來?”說著話從丁齊的背包裏掏出了一柄地質錘遞了過去,是地質考察人員做岩石采樣用的工具。


    丁齊用錘尖小心的敲擊石葫蘆缺損處的裂口,又從裏麵剝出來一個金葫蘆。這個葫蘆有兩寸高,就像握在手心裏把玩的物件,入手卻非常沉,掂一掂大概有兩斤多重。 更奇特的是,它的輪廓和石葫蘆是嚴絲合縫,也不知道當初是怎麽放進去的。


    冼皓接過葫蘆掂了掂道:“這是純金的、實心的,隻有黃金才有這麽大密度……我隻是想不通葫蘆是怎麽放進石頭裏的?”


    丁齊:“有可能是開了一條細縫,然後用金汁澆鑄進去的。”


    冼皓:“你傻呀?就算用這種辦法,又怎麽在一塊大石頭裏麵掏出一塊葫蘆形的空間?”


    丁齊:“那隻能是將石頭切開一塊,然後再鑲回去,否則我想不出什麽別的工藝了。”


    冼皓:“你發現澆鑄的孔了嗎?還有切開之後再嵌合的痕跡?”


    丁齊:“沒發現,但這個石葫蘆缺損了一塊,痕跡可能在缺的那塊上麵。”


    冼皓:“你說有沒有可能,這金葫蘆就是直接放進石頭裏的,隻是手段我們不知道。”


    丁齊:“當然有可能了,小境湖、大赤山、琴高台我們都進去了,這世上還有什麽別的事不可能呢?”


    冼皓:“這葫蘆會不會是法寶?”


    丁齊:“它就是一件法寶,不信你試試硬度,和小境湖裏的那柄金如意一樣。”


    黃金的質地很軟,用硬物一劃就能留下痕跡,可是小鏡湖裏的那柄金如意,哪怕用挫刀也挫不出來印子。丁齊當初很是不解,後來才明白,它應該被高人用神識法力祭煉過,就像他手中的那枚景文石一般,已經成為某種意義上的法寶。


    傳說中或者文學作品中的法寶是什麽樣子,丁齊並沒有見過,但若按類似的標準,他的景文石應該勉強也算是一件法寶了吧?


    冼皓拿過地質錘,在那金葫蘆上敲了幾下道:“還真是耶!這東西我先收著,有空研究研究。”


    丁齊抬頭道:“我們怎麽上去?”


    再往上是一段陡坡,濕滑的泥土和山石表麵覆滿青苔,無處立足難以攀援。冼皓白了他一眼道:“你走遍琴高台世界,這點山坡還能難得住,是在考校我的身手吧?”


    說著話她從丁齊的背包裏掏出一卷繩子,頂端帶著墜子和掛鉤,抖開後發力往上一拋,伸手一拉便繃緊了。丁齊好奇道:“這就是武俠小說中的飛虎爪、登城索嗎?”


    冼皓:“丁老師這麽理解也行,這東西行話叫飄絲掛。我先上去,你在下麵注意著點。”


    冼皓借助繩索很輕鬆地就上去了,不一會兒在上麵喊道:“掛得很緊,你也上來吧。”


    兩人攀上這段陡坡,前走不遠就見到了很多碎石和磚塊。冼皓揀起一塊完整的青磚道:“這應該就是塔磚了,好大呀,一塊差不多有十斤重。”


    塔在哪裏?塔已經看不見了,假如不是這些散落的石塊和青磚,恐怕誰也不會意識到這裏曾有過人工建築的遺跡。往前走到盡頭又是一片陡峭的山崖,崖上就是山頂了,而崖下抬頭卻不見天日,因為他們站在一株茂盛異常的大樹的樹冠下。


    大樹枝椏虯結向四麵八方展開,主幹差不多有近三米粗,紮根在一堆碎石上,延伸的根係露出地表就像一條條巨蟒虯龍。古塔的遺跡在哪裏?就在這棵大樹的樹根下麵。


    丁齊閉上眼睛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樣子偏偏又像在觀察著什麽,睜開眼睛後,便得出了一個大致的結論。曾有人在山崖下削平了一片地方,然後修建了一座塔。古塔落成的數百年後,高處的崖壁山體崩塌了一片,把這座塔也給壓倒了,塔頂的石葫蘆滾到了遠處的陡坡下。


    看那古樹根所盤繞的東西,不僅有人工鑿平的大石塊和塔磚,也有天然的碎石和泥土,還有幾塊重達數噸的山岩。而這棵古樹是在寶塔坍塌之後,紮根於廢墟上長出來的,樹齡應該也有好幾百年了。


    丁齊:“這樹長得可真好,我看恐怕都成精了!”


    冼皓反問道:“樹會成精嗎?”


    丁齊歎了口氣道:“去年夏天,當時你姐姐還在,我們曾經在一起討論過一個哲學問題,世界有沒有意識,或者說世界有沒有可能具備意識?結論是世界可能有意識,隻看我們怎樣去理解,和平常的概念或許不一樣。


    當方外秘法突破興神境之後,我印證了這個結論,每個世界都有其獨特的意識,你可以與它溝通,無時無刻不受它的影響,在某種情況下,甚至可以把自己的意識也融入其中。


    那麽推而廣之,其他東西呢?比如看似沒有生命的一塊石頭,就像我一直在祭煉的景文石,它也會不會具備某種特殊的意識呢?說是意識也許不太合適,用靈性來形容也許更恰當,這所謂的靈性其實是我賦予它的。


    那麽再推而廣之,這棵樹不會有靈性呢?它畢竟不是石頭,在天然環境中接受某種祭煉,或者機緣巧合,在靈性的基礎上也出現了一種特殊的意識,那麽我們可不可以就說它成精了?”因為提到了冼皎的姐姐冼皓,所以他的語氣很低沉。


    冼皓卻似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接過話茬道:“你說的這番話,就包含了原始薩滿教的思想啊。在原始時代人們信奉的薩滿教,便崇尚萬物有靈。”


    丁齊若有所思道:“所謂薩滿,不僅是指北方一帶的古宗教,從廣義的角度,也泛指各種原始崇拜和神道巫術,是人們最早認識世界和溝通世界的嚐試。我如今創出了方外秘法,假如在上古,也可能被當成一位大薩滿或者大巫。”


    冼皓:“丁老師到底有多汙啊?”


    這個玩笑不好笑,此情此景也顯得不合時宜,丁齊幹脆沒理她,仍然在觀察麵前的這堆廢墟和奇異的大樹。冼皓大概覺得有些無趣,抱起胳膊又說道:“這地方好陰森啊,你說這棵樹會不會突然變成個妖怪?感覺很聊齋啊!”


    丁齊:“陰森?你難道還會怕這個,這不是我們遇到過最陰森的環境吧?”


    冼皓似是有感而發道:“說到最陰森的環境,我親身經曆過的,應該就是琴高台中的黑夜。”


    丁齊:“琴高台中的黑夜,對人們雖然是一種威脅,但是換一個角度,對那個世界未嚐不是一種保護。”


    冼皓:“我們就別在這深山老林裏對著樹精談哲學了。古塔的遺跡找到了,但是好像發現不了別的東西,也不可能打開塔下的地宮。”


    山體崩塌,岩石和泥土壓倒了寶塔,廢墟上又長處了這麽一棵大樹。要想把地宮挖掘出來,首先要把這棵樹移走,然後再把崩落的山體岩石都清開,這是他們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丁齊:“我們本就不是來尋找古塔地宮的,隻是順便尋訪遺跡。我現在更好奇了,這裏不可能有寺廟,古時候有人就修了一座孤伶伶的塔,到底是幹什麽用的?我剛才站在這裏,莫名有就有一種感覺。”


    冼皓:“我也有一種感覺。”


    丁齊:“你先說!”


    冼皓:“在山下的時候你就說過,這可能是一座風水塔或者傳說中的鎮妖塔。我在想,它會不會是一座就像蜀山中的鎮妖塔,塔下鎮壓了一個妖怪?現在塔倒了,妖怪會不會跑出來,然後變成了一棵大樹?”


    丁齊笑了:“塔雖然坍塌了,但地基還在,假如塔下真有地宮的話,應該還是完好的,反而被掩蓋得更嚴實了。你知道我的感覺嗎?那座塔還在,或者塔的靈性還在,就是這棵樹。”


    冼皓眨了眨眼睛道:“我突然又有了一個想法,塔下未必是鎮壓了一個妖怪,你猜還有可能是什麽?”


    丁齊:“一個方外世界的門戶?有人在這裏發現了一個方外世界,所以特意修了一座塔為標記?”


    冼皓:“對,我就是這麽想的,你說有沒有可能?”


    丁齊:“就算有可能,現在也沒法印證,塔基的位置已經被深埋地下了……你把那個金葫蘆先給我用用,假如你的判斷是對的,它也可能就是控界之寶。”


    丁齊背著一個雙肩包,但這個包是冼皓的,裏麵裝的東西也都是冼皓準備的。冼皓在他後麵掏出那個金葫蘆遞過來道:“我剛才試過了,神識根本透不進去,果然不是一般的東西。”


    法寶須寄托心神祭煉才能掌握其妙用。在琴高台世界中,陶昕曾對丁齊介紹,控界之寶皆屬神器,至少要六境修為才能掌握其妙用;假如是具有特殊傳承的神器,若未得其傳承,那麽至少要有九境修為才有可能完全掌握其妙用。


    但這並不代表若修為不夠,拿到法寶就完全無用,若是肯下功夫祭煉,也可能掌握與發揮其部分妙用,至於這金葫蘆是什麽情況,眼下還不得而知。此座古塔下有方外世界,而這金葫蘆很可能是控界之寶,這也僅僅是一種猜測而已。


    還有另一種可能,就是古塔下真的鎮壓了什麽東西,那麽亂用這個金葫蘆將門戶打開,再把那東西給放了出來,那麽麻煩就大了。塔已倒塌,但是廢墟上又生長了一株大樹,丁齊感覺這棵樹應有靈性,就是取代了原先那座古塔。


    丁齊手握金葫蘆朝那株大樹躹躬行了一禮道:“不好意思,打擾老先生了!” 然後踩著樹根走上那座像小山般的廢墟。


    他尚未祭煉手中的金葫蘆,但以物為引運轉心盤境秘法,元神中真的出現了一座塔,塔影與樹影重合,七層八麵,塔頂正是那個石葫蘆。


    冼皓跟著他走上廢墟,悄聲道:“你剛才在和這棵樹打招呼,還叫他老先生?”


    丁齊:“老家山村裏的習俗,在山裏麵碰到一些奇怪的東西,最好不要冒犯,就像出門要講禮貌一樣。”


    冼皓:“有意思的風俗!”


    樹很大,主幹直徑接近三米,根係展開露在表麵的範圍至少也有上百平方米。正在說話間,樹根下嗖的攢出來一隻小動物,眨眼間就跑得沒影了。


    丁齊趕緊朝那小動物消失的方向拱手躹躬道:“不好意思,我們隻是來尋訪古塔遺跡,並不想驚擾大仙,路過而已,行個方便!”


    冼皓:“大仙?你是說黃大仙嗎?剛才跑過去的是隻黃鼬?這也是你老家的風俗?”


    丁齊笑道:“是的,就像念咒一樣,我爺爺教的。”


    冼皓:“它躲在洞裏,我們也沒想打擾,但它好像有點怕,感覺得罪不起就自己跑掉了。”


    丁齊:“你拿著刀呢,那刀殺氣很重,它怎能不怕?”


    冼皓:“能感覺到枯骨刀的殺氣,看樣子也應該有點靈性啊。”


    丁齊:“你能感覺到那隻黃大仙的情緒?”


    冼皓:“有點感覺,畢竟我也修煉到興神境了。”


    丁齊摘下兩界環遞給她道:“這是大赤山的控界之寶,你拿著它去大赤山修煉,或許能幫助你早日將心盤境修煉圓滿。此物我已祭煉,你需要重新祭煉。”


    冼皓接過兩界環似有些不滿道:“現在才還給我!”


    丁齊:“將來若時機合適,你就直接傳給魏凡婷吧,來就是他們家的東西。這個金葫蘆,我先留著研究研究。”


    冼皓:“小器樣!我也沒想和你搶寶貝……你看出什麽來了嗎?”


    丁齊:“如今的樹,就是當年的塔,至於塔下究竟有什麽,掩埋太深,我也沒法搞清楚,也不是我們現在動得了的……天黑了,我們該回去了。”


    兩人今天遊玩了一番黃田古村,下午上山尋訪古塔遺跡,撿到了了一個法寶金葫蘆,直到天黑時才下山。山勢險要無路可行,下山比上山可要難多了,兩人走得很小心,直到晚上十點鍾才鑽出密林來到山腳下的田野。


    走在田小路上,丁齊說道:“看來去了琴高台一趟,你大有收獲啊。”


    冼皓:“丁老師不也是嗎?尤其是黑燈瞎火爬山鑽林子的能耐!”山野中當然沒有路燈,白天鑽行已經很危險,更何況是黑夜呢,而這兩人居然都沒有打手電,就這麽走出來了,當然得益於在琴高台中的修煉。


    丁齊歎了口氣道:“剛剛走出琴高台,不想又卷進江湖事。我們也沒招惹誰,隻想安安心心尋訪方外世界。”


    冼皓:“假如總是被人盯著,也沒法安心尋訪方外世界,先解決眼前的事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方外:消失的八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徐公子勝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徐公子勝治並收藏方外:消失的八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