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望雄的處境,從某種角度看挺尷尬的,很多所謂的江湖高人可能都與他有同樣的處境,就是“幕後者的困境”。張望雄擁有官方身份,是某保密單位的部門領導,這使他能掌握很多常人接觸不到的信息,但也使他很難直接拋頭露麵幹黑活。


    張望雄擅於在幕後操控布局,利用職務之便抓住了不少人的把柄,驅使這些人為自己賣命。比如沙朗政那夥人,從來就沒見過張望雄,也不知道自己給誰幹活,但卻不得不聽命於張望雄。情報工作者當然也擅於反偵察,知道怎麽搞安全隔離。


    但是等到這種人需要親自出麵的時候,往往會發現無人可用,並非沒有同夥,而是同夥中無人可信。比如像沙朗政那一夥人,如果直接和張望雄在一起行動,張望雄暴露身份後敢把後背交給他們嗎?


    這一次進入金山院,張望雄帶來的都是精銳手下,也都是表過態效忠於他的人,但張望雄卻不可能完全任何他們。張望雄自己肯定是要進去的,他還有一位最得力的心腹、這群人當中唯一值得信任的手下,也是要跟著他一起進去的,這樣張望雄才能放心自己的安全。


    那麽把誰留在外麵呢?金山院的門戶可是開在懸崖中間的岩縫裏,隻要外麵被人一堵,到時候誰都出不來。哪怕隻是在崖頂丟石頭,那也是出來一個便能幹掉一個。所以最穩妥的辦法,就是把所有人都帶進去,等出來的時候,再讓手下先探頭。


    張望雄有自己的困境,而對於朱山閑來說,也有一個問題。修成方外秘法,手持景文石打開門戶,能不能把別人也帶進方外世界?答案是不能!


    方外秘法首先是一種心神的感應,然後在精神世界裏投射出方外世界的景象,發在在每個人的自我意識領域。沒有誰能直接看到別人的精神世界,就比如朱山閑手握景文石打開了禽獸國的門戶,張望雄等人看見的仍然是那麵石壁。


    那麽丁齊曾經又是怎麽把人帶進去的?比如塗至進入大赤山、畢學成等三名弟子進入琴高台?他是使用了另一種手段,直接將對方催眠並引入自己的精神世界。


    世上也有不少普通人誤入方外世界的例子、比如當初的田琦、塗至與盧芳,可能是在恍惚中偶然符合了某種身心狀態,但這種狀態是不可自我重複的,他們自己也找不到原因,甚至沒有留下記憶。


    譚涵川最早向丁齊展示了自己的精神世界,一方麵是因為丁齊有這種天賦,另一方麵是因為兩人之間能夠互相信任。譚涵川或許也有這種本事吧,但他在這方麵顯然沒有丁齊更擅長,而且與張望雄等人之間也不可能達到心理上毫無障礙的彼此信任。


    那麽張望雄等人是怎麽進去的?當然是丁齊用禽獸符為他們打開了門戶,施展方外秘法與催動控界之寶最重要的區別就在於此。


    丁齊並沒有守在門戶的位置,他雖然沒有完全掌控禽獸符,但也將這件控界之寶祭煉到了相當的程度。就算留在河流對岸,朱山閑手持景文石觸動門戶的時候,丁齊通過禽獸符也能立刻感應到,隨即催動禽獸符打開了門戶。隻要身處方外世界中,催動控界之寶是沒有距離限製的。


    張望雄看到的情景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他用手槍頂著朱山閑的後腰,隻見朱山閑掏出一塊石頭握在左手,右手居然取出了一隻粉筆。那個向內凹陷的小平台盡頭有一片相對平整的岩壁,朱山閑用粉筆在上麵畫了很多小方格,就像電話的播號鍵,又或者是一個密碼盤。


    然後朱山閑用石頭依次在不同的方格中敲了一番,就像輸入了一串密碼,那其實是他辦公室的座機號碼。張望雄站在後麵將他的敲擊順序用心記下,然後金山院便開啟了。山壁間憑空出現一道門戶,門戶那邊是茫茫雪原……


    在平常情況下,哪怕是掌握了方外秘法,也得在月光照進岩縫時才能開啟門戶。但這次不一樣,掌握控界之寶的丁齊就在裏麵,直接開門了。用鑰匙開門和敲門讓裏麵的人打開,難易程度完全是不同的。


    岩隙間的小平台空間有限,最多隻能容三人立足,此刻隻站了朱山閑和張望雄兩人。張望雄也是平生第一次見到這種奇異的景象,張大了嘴有瞬間的失神。


    假如朱山閑想動手,這是最好的機會,一個側轉身肘靠就能奪過槍並把他打下山崖,而上麵的譚涵川也一定會配合行動,但是朱山閑並沒有動。


    張望雄隨即就意識到自己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走神,用手中的槍口一頂道:“我們進去,你走在前麵,不要有任何小動作!”然後又向上招呼道,“你們跟好了,一個一個進來,小韓在最後,看住那個姓譚的。”


    其他人還抓著繩子攀附在崖壁上呢,聞言也一個接一個下到這個小山洞中,見到如此奇異的景象,皆瞪大了眼睛有那麽片刻的失神。


    因為他們是陸續進入山洞,沒有人注意到,在朱山閑和張望雄進去之後,有那麽半秒鍾的時間,門戶又恢複成了山壁的模樣,隨即再度開啟,就像電腦的黑屏閃了一下。這種情況持續了十多次,每個人站在門戶前看見的都是空曠的雪原,並沒有看見已進去的同伴。


    為什麽會這樣,眼前的奇異的景象已經超出了理解,這些人也沒法再想別的。譚涵川是倒數第二個進去的,走到雪原中轉身就一甩腦袋。持槍的小韓原本就緊貼在他的背後,他這一腦袋甩飛的卻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灰狼。


    灰狼落在了一群鬣狗當中。這群鬣狗正發出嗚嗚的低鳴聲,想撲出去卻不敢上前,因為一頭大象正盯著它們呢。難怪在外麵看不見已經進來的人,這群鬣狗都讓大象一隻隻依次用鼻子卷飛到後麵,聚在門外看不見的位置,大象也站在門後一側。


    鬣狗很凶殘,經常成群結隊的活動,甚至敢挑戰落單的獅子、搶奪獅子獵物。但此刻它們卻不敢對一頭強壯的大象動手,隻能在遠處齜牙瞪眼示威,而且看神情有些發懵,顯然還沒有反應過來、搞不清這是什麽狀況。


    雪原上又出現了一頭犀牛,那也不是它們敢攻擊的對象。可是鬣狗群中突然落進了一頭灰狼,而且顯然是被砸懵了的樣子,它們凶殘的野性立刻被激發出來,這也是一種驅逐群體內有危險的異類的本能,鬣狗們紛紛撲上去撕咬。


    一頭落單的狼當然不是一群鬣狗的對手,它慘叫著掙紮突圍逃竄,身上已血肉模糊。血腥味刺激得鬣狗更加凶殘,它們似乎已經忘了大象和犀牛的存在,追著受傷的狼跑向遠方。狼很快就被撲倒了,哀嚎著被咬斷了喉嚨、撕破了肚子,葬身於一群鬣狗的利齒下。


    大象和犀牛有些愕然,張望雄那夥人一進來就被幹掉了一個,而且是死於自相殘殺,那群鬣狗可夠凶殘的。


    朱山閑納悶道:“這個世界的意誌真奇特,假如它是被一個人創造出來的,那麽這個人一定去過非洲,否則怎麽可能把它們變成一群鬣狗呢?”


    譚涵川:“那倒不一定,你和我都是亞洲象和亞洲犀,而在古代,中亞地區包括西藏一帶,好像都有鬣狗類的動物活動的跡象。我真正覺得奇怪的是,莊先生怎麽會變成麒麟?難道這個世界的意誌或者說創造這個世界的人,也見過麒麟嗎?”


    朱山閑苦笑道:“這就得問麒麟自己了!”


    就在這時,他們突然聽見一聲清脆的槍響,就從鬣狗群那邊傳來的。那群鬣狗正圍在一起,灰狼的屍體被擋住了,隻能聽見撕咬和低吼聲,不知怎麽突然就響了一槍。這一槍正打在一隻鬣狗的頭部,這隻鬣狗當場倒地身亡,把其他的鬣狗都驚得散開了。


    大象和犀牛趕緊衝上前去,將受驚四散的鬣狗驅趕得更遠,然後看見了兩具屍體,不是狼和鬣狗的屍體,而是兩個人的屍體。


    不久之前還拿槍指著譚涵川的小韓,此刻屍身已血肉模糊,身上雖然還穿著衣服,但已經被撕咬成碎片,胸腔和腹腔都被剖開,內髒流了一地。他背進來的包也落在了地上,屍身旁邊還落著一把手槍。


    剛才那群鬣狗爭著撕咬屍體的時候,有一隻鬣狗不小心踩到了手槍,結果槍走火了,恰好打死了旁邊的一隻鬣狗。鬣狗死後又變成了人的屍體,全身上下還挺完好,隻是腦袋上多了一個彈孔。


    譚涵川倒吸一口冷氣道:“原先是這麽回事!”


    禽獸國世界中的很多現象都不可思議,除非已在眼前發生,否則事先根本就想不到。譚涵川等人上次進來的時候,就發現帶進來的東西無法“召喚”,此刻倒是發現了一個能將帶進來的物品召喚出來的辦法,但這個辦法又太過歹毒……


    按丁齊的判斷,禽獸國發生的一切,首先是精神的顯化,包括不同的人化為不同的禽獸。精神顯化的世界也存在對應的物質,隻是物質存在的方式與外麵不太一樣。進來的人死了,他的精神意識也就消失或消散了,原回複成了原先的模樣,留下的隻是人類的屍體,帶進來的東西也全部暴露散落。


    假如想把外麵的東西帶進來用,可以找一個或者騙一個同夥,讓他帶著東西進來,進來之後再把他給殺了,便可以辦到。朱山閑等人是不可能用這個辦法的,但張望雄那種人可真說不定,可惜張望雄現在已自身難保。


    大象和犀牛刨了個坑,先把手槍給埋了,這時天空傳來白鷺的鳴叫聲,朱山閑道:“丁老師布置作業了,我們要阻止這群野獸過河,把它們留在雪原上。”


    張望雄的心腹手下小韓進來後化為一隻灰狼,旋即送命,另外十四名同夥化為一群鬣狗,已被手槍走火打死了一隻,那麽張望雄在哪裏呢?


    茫茫雪原上,有一頭動物正在飛奔,它的樣子似狼又似狗,渾身的毛發呈棕紅色,仔細看是一頭豺,但體型要比普通的豺大得多,幾乎相當於一頭花豹了,正是張望雄所化。


    丁齊第一次進來時,也曾一度迷失了自我意識,更何況張望雄呢?但看這頭紅豺的樣子,明顯要比那群鬣狗清醒得多,眼神中透露著疑惑和驚慌,它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究竟是來到了一個什麽樣的世界?


    但是這頭豺很狡猾,也很警惕,它進來之後立刻遠離了大象,落地之後又看見一頭頭鬣狗接連被大象用鼻子卷飛,本能就感到這個世界上的一切活物對它而言都充滿威脅,撒腿便逃向遠方。它果然很機靈,在第一時間就避過了鬣狗群的攻擊。


    禽獸國世界被河流分為兩個部分,河對岸是山丘林地,地域大約占三分之二,而河流這邊是一片草原,如今被尚未融化的白雪覆蓋。


    這樣的環境,對野生動物而言是缺乏安全感的,暴露在雪原上無遮無擋,在很遠的地方就會被天敵發現。所以禽獸國中的禽獸,如今幾乎都沒有到河流這邊來活動,可能到了夏季,等草長起來可以隱蔽和覓食的時候,很多禽獸才會到這邊來吧。


    奔跑中的紅豺看見了一條河流,河流對岸是了山丘和林木,那樣的地方才能給他足夠的安全保障。它的速度已經很快了,快得讓大象和犀牛都未及追蹤。


    紅豺不顧水流寒冷,淌過濕地撲騰著遊過了河流,終於來到對岸的淺水灣中,眼看就可以上岸跑進山林了。這時它突然聽見了一聲馬嘶,眼前衝來了一頭額頂上長著銀色獨角、體態雄駿的白馬。


    豺目露凶光發出一聲嘶吼,張開利齒獠牙擺出欲攻擊的恐嚇模樣,隨即便聽見嘭的一聲,感覺一陣天旋地轉。


    白馬在河岸邊把紅豺給堵住了,趁其立足未穩一蹄子又給它踢回了河裏。丁齊那五式棍擊術可不是白練的,雖然這裏不能取出棍子,但棍招同樣能用手臂施展……好吧,白馬是沒有手臂的,但可以飛起馬蹄踢擊。


    紅豺被踢懵了,嗆了好幾口水,它不敢再遊向白馬守護的對岸,掙紮又撲騰到雪原那邊上了岸,發出像人那樣的咳嗽聲,一條前腿已經一瘸一拐,顯然是被白馬踢傷了。


    犀牛和大象此時已渡過了河流,就在河岸邊巡視,那群鬣狗也跑到了河邊,它們看見了對岸的山野,本能地想離開雪原渡河過來。但是白馬、犀牛、大象隔著河發出威脅的嘶吼聲,不論那群鬣狗沿著河岸跑到什麽位置,它們總是趕過來堵住,鬣狗們也隻能放棄渡河。


    一群鬣狗在雪原上漫無目的的亂竄,顯然它們很不適應這裏的環境,也不能接受與理解自己的處境,很快發現了那一頭受傷的紅豺。或許是一種潛意識直覺,讓它們本能地感覺這隻紅豺很可恨、就想弄死它……


    鬣狗群圍上來的時候,紅豺驚恐地吼叫著,張開利齒恐嚇著,可是掩蓋不了自己的虛弱與慌張,那條受傷的腿使它無法再逃離……


    這隻紅豺的體型比鬣狗大不少,也更加凶猛,但畢竟一條前腿受了傷行動不便,它在殊死抵抗中接連咬傷了好幾條鬣狗,但最終還是被鬣狗群撕成了碎片。張望雄的屍身到最後隻殘存了一副骨架,隨身帶的東西也散落在雪原上。


    白馬、犀牛、大象就在站在河對岸的高坡上遠望。白鷺已經飛走了,好像是不願意看到這一幕的場景。遠處又飛來一隻好奇的麻雀,小心翼翼地落在白馬身上。


    鬣狗群咬死張望雄之後,在雪原上奔向遠方,四處遊蕩不知在尋找著什麽。幾個小時後,這群鬣狗群漸漸變得暴躁起來,紛紛扭動著身子發出不安的吼叫,仿佛很難受的樣子。很快就有一頭鬣狗情緒失控了,帶著痛苦的吼聲咬向身邊的同伴,隨即引發了一場大亂鬥。


    沒過多久,一群鬣狗躺在那裏渾身傷痕累累已是奄奄一息。還有最後一條鬣狗很幸運地從混戰中逃開了,身上還帶著一道道被撕咬的傷痕。但它同樣沒有幸存下來,進入禽獸國的十二個小時之後,深夜裏,最後一頭鬣狗終於倒斃在雪原上。


    當初丁齊和尚妮第一次進小境湖,大約都是在三個小時後病倒的。這群鬣狗好像也發病了,差不多也在這個時間,身體的難受引起了情緒的狂躁,最終一一斃命,雪原上散落的卻是人類的屍體。


    白馬、大象、犀牛終於過了河,它們首先來到了張望雄的屍骨邊。地上有一隻手槍,還有手機、錢包、斷成幾截的皮帶、衣服碎片等雜物,其中最顯眼的是兩件東西。


    第一件東西類似金剛杵,有二十多厘米長,看紋飾和形製非佛非道。第二件東西是一尊形似飛天的女子雕像,大約有二十厘米高,斜著身子衣袂飄飄似正欲飛天而去,展開雙臂在身體側上方托著一麵銅鏡,銅鏡的直徑大約有五厘米。


    它們正是《方外圖誌》中記載的禽獸國的“影器”與“身器”。


    張望雄當年通過範仰,費盡心機從徐州顧家弄到這兩件祖傳古董,就是為了尋找傳說中的金山院。如今他終於進入了禽獸國、來到金山院外,卻是這樣的下場。看那紅豺樣子與那些鬣狗、灰狼有所不同,好像還是保留了一絲清醒的,或許就是“身器”的作用吧。


    身器能護持心神,張望雄進來後尚能保持一絲清醒的意識,反應比其他人要機靈得多,但這依然沒能救得了他的命。他沒能成功渡河,一頭受傷的豺怎能敵得過一群鬣狗的圍攻,偏偏那群鬣狗還是他自己帶進來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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