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見丁齊又在發愣,淡淡道:“丁先生若無事,我便回去了。”


    丁齊趕緊躬身道:“今日打擾柳山神了!”


    柳依依旋即消失不見,一句廢話都沒多說。丁齊又來到山神廟中,見案上還放著香燭,便向山神焚香禮拜,然後才出門走下昭亭山。下山的路上,他還在琢磨如今的綠雪是怎樣一種存在,或者她的自我意識來源於什麽?


    丁齊總感覺這牽涉到另一個對自己很重要的問題。究竟是什麽問題呢?他始終都沒想起來,樣子顯得渾渾噩噩,但在山路上並沒有摔倒,邁步行走皆是潛意識中的動作。


    幹脆就不想了吧,等丁齊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竟然恰好停留在打開門戶進入昆侖界的位置,腳下是一條黃土路,兩側是盛開的桃花林。他忽然感覺有些疲憊,就像剛剛連續做了很長時間的心理會談。


    難道進入昆侖界也有這樣的消耗嗎,和柳依依那番談話確實很費腦子,暫時回去休息休息吧,既然已經找到了昆侖界的門戶,想來可以隨時再來。丁齊摸出了景文石施法打開了門戶,門戶那邊依然是他在小樓二層的主臥房間。


    出入不同的方外世界丁齊已經很有經驗,但這一次的感覺又有不同,似乎並不是走過一道門戶,而更像是穿越了一個世界,有那麽瞬間的恍惚。等他再度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然還坐在椅子上,麵前的書桌上放著那本已經合上的書,仿佛方才的一切根本就沒有發生。


    自己的經曆自己清楚,哪怕隻是幻覺,丁齊也是“真的”出入了方才那個世界。拿著景文石對著書本施法,丁齊是臨時起意,事先並沒有任何思想準備,萬沒想到竟會有這樣一段奇遇。待到從昆侖界回歸,丁齊坐在那裏看著桌上的書,這才真正懵了。


    昆侖界在哪裏?它的門戶居然是一本書!那麽隻要將這本書帶在身邊,豈不是就可以隨時隨地進入昆侖界?丁齊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連想都不敢想,在書店裏不可能買到這樣一件寶物,它就是出版社出版的普通讀物,怎麽會擁有如此神奇的妙用呢?


    丁齊隨即又意識到,問題應該出在自己身上。他那塊景文石原本就是河灘上一塊普通的石頭,寄托心神祭煉至今,才會變成神奇的法寶。那麽這本書呢,他已經反複翻看過很多次,書中的內容甚至已凝煉為心冊,書中描繪的世界差不多也凝煉為心界。


    也許就在這個過程中,他也無意間寄托心神凝煉了這本書,所以一本普通的書也擁有了像景文石那般妙用。但昆侖界又是怎麽回事呢?書中描寫的世界居然真的存在,假如不是親身經曆,丁齊無論如何是不敢相信的。


    昆侖界應該是存在的,有人可能曾經進去過,更大的可能是那裏麵有人出來了,所以昆侖界的故事也在世上流傳,又有人把它寫成了小說……而一本普通的書,像景文石那樣經過丁齊無意間寄托心神祭煉,便化為了出入昆侖界的門戶。


    但是,世上有這麽奇妙的事情嗎?連禽獸國那樣的方外世界都有可能存在,那麽更奇怪事情未嚐不可能發生。今天遇到的狀況,許是因為他的方外秘法修為又有所突破,同時也是因為昆侖界的玄妙。


    這是丁齊得出的一個推測結果,並不是確定的結論,隻是無數種推測中可能性最大的那一個。至於事實究竟是怎麽回事,他還無法完全搞清楚。


    丁齊下意識地又拿起放在床頭的手機,今日臨時起意誤入昆侖界,他並沒有帶手機,回想起來,他是穿著睡衣在昭亭山上下轉了一圈。還好遇見的都不是普通人,對方對他的樣子見怪不怪,並沒有介意也沒有說什麽。


    手機屏幕亮起,首先看到的就是時間,淩晨兩點五十二分。丁齊又有點懵了,他進入昆侖界之前看書時雖然沒有刻意看時間,但心中大概是概念的,應該就是在這個時間左右,怎麽出來時還是這個時間?


    他在昭亭山中上山下山、喝茶聊天,待的時間可不短啊,至少也有好幾個小時,怎麽回來之後隻過去了短短一瞬,甚至可以說沒有耗費任何時間!這也是奇異難解的現象,但丁齊有過在琴高台中的經曆,倒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淩晨三點鍾左右,冼皓也醒了,所謂醒,就是被丁齊驚動了。她的知覺當然很敏銳,隻要有意展開神識,就能察覺道丁齊的動靜。


    丁齊先是下樓去了廚房,在冰箱裏拿了不少東西,然後又去了二樓的大活動室。時間不大,冼皓又聞到了一股火鍋味。雖然關著門,但這香辣火鍋味實在太濃了,後半夜哪怕隻有那麽一點點,冼皓都能夠感覺到。


    今天的肉和菜還有很多沒吃完,包括調料,暫時都收進了廚房裏。丁齊下樓拿了一半,海底撈外賣送來的鍋還在,丁齊點上火鍋繼續開涮,有把窗戶都打開了散味。他蘸著調料還沒吃幾口呢,冼皓推門走了進來,皺眉問道:“大半夜不睡覺,怎麽一個人又涮起來了?”


    丁齊放下筷子道:“不好意思,還是把你給驚動了,因為我餓了。”


    冼皓:“今天晚飯你就吃了兩頓吧,怎麽還餓呢,這是修煉了什麽功法?”


    丁齊:“我本打算明天再跟你細說呢,既然來了就坐下一起吃點,我剛才有一番奇遇……”


    丁齊一邊吃火鍋一邊講述了方才的經曆,從昆侖界回來後他覺得很疲憊,精力和體力好像消耗都很大,人也餓了,這才大半夜起來找東西吃。聽完了丁齊的講述,冼皓目瞪口呆道:“竟有這等奇事!莊先生推薦的書我也看過,原來講的是昆侖界中的故事。”


    丁齊:“真正不可思議的是,我居然把一本書變成了出入昆侖界的門戶。”


    冼皓:“我也想試試。”


    丁齊:“你不說我也想找你做個測試,好印證剛才的一些想法。書就在這裏,你去把枯骨刀拿來。”


    冼皓:“不著急,你先吃完了再說。”


    丁齊如風卷殘雲般,很快就將幾斤肉和幾盤菜給掃蕩幹淨,既能吃又能吃得這麽香,也是人生的幸福啊。等他吃完之後,將桌子稍微收拾一下,冼皓已拿來了枯骨刀。那本書就放在桌上,冼皓手握枯骨刀施展方外秘法,好半天卻不見動靜。


    丁齊問道:“怎麽樣,打開門戶了嗎?”


    方外秘法的特殊之處,就是每個人打開的門戶隻有自己才能看見,別人是感覺不到的,這是與使用控界之寶的最大區別。想當初眾人剛剛看到小境湖時,石不全曾做了一個雙盲測試,就是為了印證大家是不是真的看見了,或者隻是心理暗示導致的幻覺。


    此刻丁齊讓冼皓試試,同樣也是在做測試。又過了一會兒,冼皓終於搖頭道:“不行,我沒有打開任何門戶,這就是一本普通的書。”


    丁齊皺眉道:“怎麽回事呢?”


    冼皓分析道:“要麽是因為我的方外秘法修為不夠,或許要達到你如今的境界才能打開門戶;要麽是因為這本書並非我寄托心神祭煉,所以我無法打開它;或者那隻是你心中的世界,就像定境或幻境。”


    丁齊站到了冼皓身邊,手握景文石打開了門戶,門戶那邊仍是十裏桃花夾道。如果說這是做測試,那麽從他的角度至少已印證了兩件事:一是這本書果然可以成為昆侖界的門戶,二是冼皓打不開。


    他有些不甘心地又問道:“我現在打開了門戶,你能看見嗎?”


    冼皓仍然搖頭道:“方外秘法就是你所創,你自己還不清楚嗎?你打開的門戶不論是真是假,我都看不見,別說是昆侖界了,小境湖都一樣。”


    丁齊:“那隻能用最後一個辦法了,還記得我第一次是怎麽把你帶進禽獸國的嗎?”


    冼皓:“你就試試吧……稍等,我先下樓換身衣服,你也去換。”


    丁齊:“呃,我這就去。”


    冼皓出門時又叮囑道:“這次別忘了帶手機,多拍幾張照片回來。”


    兩人都穿著睡衣呢,兩件套的純棉家居服。丁齊就是這個樣子跑到昭亭山時轉了一圈,而冼皓可不會犯這種錯誤,不論昆侖界是真是假,哪怕隻是丁齊的幻覺,她也不能用這個形象跑過去見人啊。


    丁齊先前也意識了這個問題,但他關注的焦點不在於此,吃火鍋的時候在琢磨別的事,結果又給忘了。兩人都回屋換了正式的外出裝束,丁齊取出景文石施法很順利地將冼皓也帶進了昆侖界——至少最後這個測試是成功了!


    看著路旁綻放的桃花,冼皓驚呼道:“我居然來到了昆侖界!”


    丁齊:“還沒有搞清楚是真是假呢。”


    冼皓:“哪怕隻是你的幻境,構造得也足夠真實,能讓我走進你的內心世界,這已經非常了不起!”


    丁齊:“我好像也沒有這麽大的本事,昆侖界應該就是昆侖界……我們去哪兒?”


    冼皓:“你剛剛打擾了風君子和綠雪,還召喚出了山神柳依依,我們就不要再上昭亭山了。莊先生推薦的那些書我也都看過,我記得蕪城有一條濱江路,濱江路上有一家知味樓,就是兩昆侖盟主梅野石開的飯店。書中還有一味美酒叫老春黃,我們去嚐嚐。”


    丁齊大手一揮道:“好,去蕪城!”


    冼皓:“不著急,這兒的風景好漂亮,我們先拍幾張照。”


    他們帶手機進來的目的,就是要留下影像記錄,假如出去之後手機上還有照片,就說明昆侖界可能是真實的存在,假如沒能照片,那恐怕就有問題了。拍了幾張桃花,丁齊又笑道:“人比桃花嬌,我也給你拍幾張。”


    丁齊給冼皓照了幾張像,冼皓說道:“我們找人拍幾張合影唄。”


    丁齊:“這兒也沒人啊……咦,那邊過來一個老和尚。”


    說沒人就來人了,黃土路拐彎處走來了一個老和尚。這老和尚看上去年紀已經很大了,眉毛雪白而且很長,披著一件破破爛爛的袈裟。人們形容一件衣服破往往會說打滿了補丁,而這件袈裟全是補丁,仔細看完全就是用碎布片拚起來的,布片的形狀很不規則,顏色也斑駁不一。


    兩人趕緊上前道:“法澄大師好!”他們都讀過莊夢周推薦的書,對書裏的這個和尚印象十分深刻,在此地見到立刻就認了出來。


    法澄的樣子說是有一百多歲都行,但一雙眼睛卻十分澄淨絲毫不見渾濁,表情天真爛漫就像個小孩子。他站定腳步合什還禮道:“丁施主好!冼施主好!”


    冼皓納悶道:“大師竟然認識我們?”


    法澄笑眯眯地答道:“你們認識我,我就認識你們呀!”


    丁齊:“您是怎麽知道我們的?”


    法澄反問道:“你們是怎麽認出我的?”


    丁齊:“我讀過的書中有大師您的故事,對您的印象很深,所以一眼就認出來了。”


    法澄:“你們認出我的時候,我就認出你們了呀,二位是方外之人。”


    這番談話很滑稽,通常出家人才會自稱方外之人,此刻這位老和尚卻稱丁齊與冼皓是方外之人。法澄很和善,看上去也很好玩,冼皓又問道:“大師,您還知道什麽,為何稱我們為方外之人?”


    法澄:“你們自己的事情,幹嘛還要問我?”


    丁齊:“那麽請問大師,您是來幹什麽的?”


    法澄答得很幹脆:“春遊,賞花,拍照。”


    丁齊:“您來的正好,能不蹦幫我們拍張合影?”說著話把手機遞了過去。


    法澄接過手機道:“你們站好,笑一笑……好,再來一張。”


    拍完之後,丁齊接回手機點頭道:“謝謝大師!”


    冼皓又說道:“等等,我還想和法澄大師拍張合影。”


    丁齊又拿起手機給冼皓和法澄拍了幾張合影,這場麵真有點像春遊了,還遇到一位傳說中的高僧,當然不能放棄合照的機會。丁齊又說道:“我也想跟法澄大師合影。”


    冼皓建議道:“那我們一起跟大師合影唄!”


    丁齊:“可是找誰拍呢?”胳膊沒那麽長,三個人的合影不太容易自拍,來之前也沒有想到這一出,當然也沒帶自拍杆。


    法澄這時轉身喊道:“師兄,來幫個忙!”


    隨著他的召喚聲,桃花林盡頭又走來一個和尚。此人龍行虎步、寶相莊嚴,看形容應是中年,頭頂上還有十二個戒疤。這和尚一看就給人一種高僧的感覺,氣質賣相絕佳,丁齊與冼皓又趕緊行禮道:“法源大師好!”


    法源氣宇軒昂的合什還禮:“二位施主好!”然後又扭頭問道,“師弟,何故喚我?”


    法澄:“這二位施主要和我合影,你就幫忙拍幾張唄。”


    法源接過丁齊遞過的手機道:“何必執著於相?”


    冼皓反問道:“無相可著,又怎知執著?”


    法澄插話道:“九林禪院的廟門口還有擺攤的,牌子上寫著合影留念。”


    法源沒接茬,板著臉道:“請你們站好!”


    法源給三人拍完了合影,丁齊突然又說道:“我們能不能請二位大師拍張合影?”


    冼皓問:“還要找誰來拍呢?”


    法澄又扭頭喊道:“師兄,你也來幫個忙吧!”


    隨著話音,桃花盡處又走來一個和尚。他看上去非常年輕,穿著很普通的僧衣,隻有二十出頭的樣子,身材高大、容顏俊朗,論相貌完全可以成為女頻小說的男主角了。聽見法澄喊的那一聲師兄,丁齊和冼皓已經反應過來了,又趕緊行禮道:“法海大師好!”


    在他們所讀的書中故事裏,蕪城有一座九林禪院,九林禪院有三位高僧,法海、法源、法澄,此刻居然全見到了。因為《白蛇傳》的緣故,法海這個名字可謂家喻戶曉,而這位高僧偏偏也叫法海,但此法海非彼法海,九林禪院也不是金山寺。


    法海合什還禮,並沒有多說什麽,接過手機就給四人拍照。拍完之後冼皓眨了眨眼睛道:“丁齊,我們能不能與三位大師一起合個影?”


    法海還沒答話,法澄已經點頭道:“不必再找人了,給法海師兄留個空就行。”


    丁齊正想問誰來拍呢,不料法澄已經安排好了,隻要空出個位置給法海就行,還是讓法海來拍。這怎麽拍啊?難道是讓法海施展分身神通,再變出另一個法海來?丁齊很期待,書中的法海神通廣大,有這個本事也很正常,但丁齊還沒親眼見過呢。


    不料法海並沒有分出化身,就是很正常地對著眾人拍照,他應該站的位置就是空著的。拍完之後丁齊接過了手機打開相冊一看,法海居然就站在眾人之間,照片上有他!


    合影都拍完了,法澄卻掏出一個手機道:“師兄,用我的手機也拍個合影唄,今日難得見到這兩位方外之人。”


    冼皓也掏出手機道:“用我的手機也拍幾張,麻煩大師了!”


    丁齊:“你就別湊熱鬧了,回頭我傳給你……法澄大師,您也用手機啊,是充話費送的嗎?”


    法澄竟有些緊張地反問道:“丁施主,這違反戒律嗎?”


    丁齊:“我不知道呀,法澄大師您才清楚,應該不違反吧。”


    法澄似是鬆了一口氣道:“不是充話費送的,我不捉財物,拿什麽錢去充話費呀。這是廟產,廟裏發給我用的。有位施主捐了一批手機,據說他的公司和電信部門有合作,電信部門連機帶號送了一批……先不說了,拍照。”


    用法澄的手機也拍完了合影,丁齊又掏出手機道:“法澄大師,我們能不能加個微信好友?”


    法澄卻搖頭道:“貧僧沒有微信。”


    冼皓問道:“那你拿手機幹什麽?”


    法澄打開手機道:“歡迎下載九林禪院app。隨時掌握佛事法會動態,了解曆史名人典故,學習禪修真諦……在線功德捐助,掃描二維碼一鍵完成。”然後又扭頭問法源道,“住持師兄,我沒背錯吧?”


    法源把身子轉過去了裝做沒聽見,卻抬手指向他走來的地方對冼皓與丁齊道:“從這裏往蕪城的路旁便是九林禪院,山門在此,不必遠求。”


    丁齊與冼皓再度行禮致謝,辭別三位高僧,走出了這片桃花林。法海、法源、法澄亦合什還禮,太陽照著三個和尚,光頭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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