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境湖有上千平方公裏,比北京五環內的總麵積還大,其中既有崇山峻嶺也有丘陵穀地,散落分布著大大小小很多水潭泉流。大的湖泊有三座,最大的就是福地中央的那座大湖,比杭州西湖還要大。


    另外兩座湖泊分別位於世界北部的山腰上以及更高處的群山環繞間。小境湖中最主要的一條河流恰好貫穿這三座湖泊,遊走群山間宛如一條串著珠子的玉帶。


    最高處的大湖就是河流的發源地,它是由很多條涓細的山泉匯聚而成,麵積相當於西湖的一半,站在被群峰環繞的湖畔可領略宛若天池的風光。


    水流從山坳間泄下,形成多重疊瀑,在半山腰的深穀中又匯聚成一個湖泊,這裏是小境湖的第三大湖泊,麵積大約相當於杭州西湖的四分之一。說是它湖泊其實更像是一片濕地,大大小小的島嶼密布,這些島嶼就是露出水麵的山尖,島上生長著茂盛的植被,濕地中的鳥類和魚類都很多。


    水流穿過這片湖泊濕地再往下,在山間回旋流動,最終流入仙家洞天福地中央那最大的湖泊中,而那座明代的莊園則在大湖北麵的半山腰上。


    能坐擁這樣一片世外仙家福地,再去麵對世事紛爭時,隱然就有了一種和普通人不同的超然心態。周日黃昏時分,微風吹拂,湖麵上粼粼波光閃動,有水鳥在飛翔嬉戲,還不時有魚兒躍出水麵,湖光山色令人心曠神怡。


    莊園所在那座山腳下,湖畔邊有一片淺白色的沙灘,沙灘盡頭有一株終於常綠、非常漂亮的大樹。樹下放著一張靠背藤椅,莊夢周戴著變色鏡正坐在藤椅上看書。他的右手邊還有一個造型簡潔古樸的檀木小幾,幾上還有一壺茶。


    遠處的湖麵上忽有幾聲鳥鳴傳來,莊夢周合上書本抬頭望去,他的視線似乎穿透了群山,望向遠處半山腰的濕地湖泊。


    在濕地湖泊間,丁齊與譚涵川正在款步行走。他們腳下是一條天然形成的長堤,其實是一條露出水麵的山脊線,從遠處看就像水中的一條長滿樹木的長廊,連同倒影美如畫卷。


    尚妮剛剛去了高鐵站,她今晚就要趕回杭州;畢學成、葉言行、孟蕙語也回學校去了,明天也得上課;塗至帶著魏凡婷剛剛去了機場,他們今晚就要去深圳,因為塗至明天還得上班呢。


    譚涵川原本也要回上海的,卻被丁齊拉到這裏來私聊,他們昨天一大早去了蘇州,是今天下午趕回境湖市的。


    隻聽丁齊邊走邊說道:“老譚,我有個問題想請教,為什麽我在昆侖界昭亭山上遇到的風君子,和莊先生一模一樣?”


    譚涵川反問道:“既然是和莊先生一樣,你怎麽不去問莊先生,反而來問我呢?”


    丁齊想了想才答道:“或許是專業上的原因吧。莊先生可能會受到問題的誤導,他更關心應該是我看見了什麽,這麽我的提問本身就是一種暗示,他的問答會更傾向於自我猜測而不是分析。我一直都很佩服譚師兄,您是位嚴謹科研工作者……”


    譚涵川擺了擺手道:“你就不用誇我了!假如讓我去分析,因為那是你的妄境,而境由心生。你在讀書的時候,必然想象過風君子這個人物是什麽樣子,你當時想到的應該就是莊先生的形象,所以在妄境中才會有那樣的結果。”


    丁齊眯起眼睛道:“您說得很有道理,我仔細想了想,事實的確如此。那麽譚師兄又如何看這次的蘇州之行呢?我們確實找到了那樣一個地方,既是書中的地方又不是書中的地方。”


    昨天他們去了蘇州,那是丁齊在現實世界離第一次遊玩山塘街,那裏的景致與妄境所見居然幾乎一模一樣。他們從虎丘門的橋上前走到了河對岸,由丁齊帶路,根據記憶中的方位尋找,果然到了一片居民區中開放式的園林風景,還見到了那樣一座大宅院。


    宅院門前掛著蘇州園林風景研究會的牌子,但那裏並不是萬變宗的中樞道場,更無法確定萬變宗的存在。幾人仗著有一身功夫還翻牆進去看了,周末沒有人上班,但裏麵顯然就是一個研究會。


    在附近的居民區中,使用用與妄境中同樣的方法,他們也沒有發現妖怪,周圍都是正常的居民。更有意思的是,雖然沒有找到萬變宗,但他們找到了一個小館子,真的吃到了書中所說的一道小吃——蝦仁荷包蛋。


    譚涵川分析道:“在我看來,有三種可能,隻說前兩種吧。第一,藝術來源於現實,小說故事雖然屬創作者虛構,但也要在現實中搜集素材。那本書的作者應該去過蘇州,也到過那個地方,就以此為藍本寫了一個萬變宗的故事。


    這種可能性是最大的,宅院門前掛的牌子和巷口小館裏的蝦仁荷包蛋就是證據。


    第二,當虛構的作品麵世之後,也成了另一種意義的客觀存在,那些人和事物存在於故事的描繪中。有人看了書中的故事,就把那個地方修建成書中描繪的樣子。比如《紅樓夢》裏的大觀園是虛構的,但後來便有人卻按照書裏的描寫修建了大觀園,還成了一處景點。


    再仔細想一想,你妄境中的昆侖界是從哪裏來的呢?實際上就源自於你的意識、你的見知,由見知經過意識再加工創造出來的。當然了,丁老師與一般人不同,是有修為的,你能在元神中凝煉並呈現出那樣一個世界,還能將其化為妄境出入其間。”


    丁齊:“譚師兄,這就是我最佩服你的地方。分析什麽事情,不論多麽離奇怪異,思路總是那麽條理分明……您隻說了兩點,那麽第三種可能呢?”


    譚涵川:“第三點最好別說,也不需要說。”


    丁齊點了點頭道:“是啊,不好說也不必說。”


    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去,晚風微有寒意,丁齊又似是自言自語道:“假如能找到寫書的作者或許就能問明白了。可惜我已經用各種方式去找了,但根本聯係不上。”


    譚涵川沉吟道:“假如你找到了,或許隻是自以為找到了,他給的答案可能就是你自己心離認為他會說的話。所以我建議你最好不要去找了,至少現在不要,聯係不上也罷。”


    丁齊微微一怔:“這是什麽意思,科學家的觀點嗎?”


    譚涵川解釋道:“別忘了你現在的狀態,正在經曆妄心天劫,證入妄境便能心想事成。假如你想找到他,便真的找到了他,又怎能說那不是另一種妄境呢?”


    丁齊若有所思道:“還會這樣啊?”


    譚涵川:“怎麽不會呢!昆侖界是妄境,但妄境不僅是昆侖界,否則莊先生為何要給你那本《西遊記》?……其實我也在考慮一個問題,假如能證入妄境,那麽最常見、最有可能的出現妄境是什麽?你是研究心理學的,一定知道答案。”


    丁齊答道:“應該就是每個人所生活的現實世界,這是妄心的基礎、見知的來源。有什麽願望,並不一定需要穿越到別的世界裏,最大的滿足感就來自於現實世界的改變。所謂‘假設另一個世界’,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假設現實中自己可以為所欲為。”


    譚涵川:“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所以莊先生才認為,根本就沒什麽破妄之說。丁老師先好好看書吧,我下周末還會過來,指望你帶我們去西遊世界裏見識一番呢。”


    說話間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多雲的天氣抬頭不見月光,山中也沒有路燈。假如換做普通人,黑暗中走這樣的山路回去會很危險,但丁齊和譚涵川卻無所謂。有過琴高台世界中的曆練,而且也掌握了清晰的神識,別說此刻小境湖中還有點光線,就算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他們閉著眼睛也能行走無礙。


    譚涵川當天晚上就坐高鐵趕回了上海。莊夢周倒是留了下來,天天躲在小境湖中逍遙,據他自己說是要度個短假,就在這裏歇一周。丁齊私下裏還開玩笑道:“莊先生,既然來這裏休息度假,要不要把曆史上的四大美人找來陪您一起搓麻將啊?”


    莊夢周聞言哈哈大笑,但並沒有要丁齊“幫忙”。


    接下來的一周,丁齊每日白天去上班,賺現實世界中的流通貨幣,晚上回來則仔細讀那本《西遊記》。整整一周,丁齊都忍住了沒有再出入昆侖界,也沒有刻意進入其他妄境中去過癮。他能做到這一點,其實是相當了不起的。


    假如有人可以隨著心願改變這個世界,或者穿行到各個世界中為所欲為,要他老老實實地待著不進入妄境,那心裏恐怕會比貓抓還難受。丁齊倒不是一定能忍住,但他畢竟是在為周末的西遊之行做準備,這一周也算是對心性的磨煉。


    不要再想妄境不妄境的概念吧,就算能出入妄境,也就把它當作一種修煉方外秘法所得的神通,比如無限流雙向任意門。


    轉眼又到了周末,這次沒讓五名晚輩弟子來,譚涵川和尚妮又趕到了境湖市。六人一起來到小境湖中,還是山莊那間書房,丁齊將那本《西遊記》放在桌上,取出景文石道:“你們誰要一起去、去哪裏,我最後再確認一次。”


    朱山閑說道:“我這幾天又想了想,與其去天庭蟠桃會,還不如去吃人參果,順便看看唐僧取經。”


    丁齊:“朱區長改主意了?那你們呢?”


    其他人紛紛點頭道:“聽領導的,就去吃人參果吧!其實哪裏都一樣,主要是去見識見識。”


    莊夢周則擺了擺袖子道:“那你們去吧,我留下來看家。”


    尚妮:“多好玩的事啊,您幹嘛不去?”


    莊夢周一指丁齊道:“丁老師是把它當做一種現象在研究,對不?”


    丁齊點頭道:“是的,我是有這個心態。”


    莊夢周:“那你有沒有想過,既然是做測試,也需要有一個觀察者,從旁觀者的角度觀察你們出入妄境的整個過程。我就留在這裏看著你們是怎麽出入妄境的,假如人都進去了,就得不到結論。”


    譚涵川讚同道:“莊先生說得有道理,確實很有這個必要,要不我留下來吧。”


    莊夢周:“不用,你還是進去玩吧,假如吃到了人參果,別忘了告訴我是什麽味道。”


    丁齊手握景文石,看著桌上那本《西遊記》:“這我可不敢保證一定能成功。”


    莊夢周笑了:“隻要你願意,就一定能成功。”


    出玉門關西行,人煙田莊漸漸匿跡,放眼是一片草原,草原之外是地形地貌怪異的戈壁。走過戈壁與斷續的小片綠洲地帶,又是一望無際的大漠,隻能看見連綿起伏的沙丘,還有沙丘間偶爾露出的駝馬枯骨。


    大漠深處有一條無根無定河,說不清發源何地、流向何方,河畔多流沙。越過流沙與無根無定河,再前行數百裏,地勢漸高又現稀疏草原,越往上走草木越見茂盛,已經到達天山山脈的南麓、唐代的龜茲國附近。


    穿山古道邊,群峰簇擁間有一片山穀名叫海天穀,遠望山高峻極,眼前日映晴林,丘壑中雜花漫野,竟呈現一派仙家洞天福地景象。穀中參天古木掩映處隱約可見一座很大的莊園,青瓦白牆居然是中土道觀的風格。


    這一日,海天穀中走來一行奇形怪狀的人,正是丁齊、冼皓、尚妮、朱山閑和譚涵川。說奇形怪狀是因為他們穿的都是二十一世紀的衣服,還拿著手機到處拍照。冼皓和尚妮當然都是美女,可是在這個年代卻未必符合人們的審美標準,因為她們還不夠胖。


    他們走到那座道觀式的莊園前,抬頭隻見門匾上寫著三個字——五觀莊。


    朱山閑當即就是一愣,扭頭看著丁齊道:“丁老師,你是不是走錯片場了?這裏不是《西遊》而是《靈山》啊!”


    他們好像是走錯地方了,在《西遊記》中,鎮元大仙的道場、生長人參果之所,名叫五莊觀,是一座道觀。唐僧師徒取經路過這裏,發生過一段故事。


    簡而言之,就是孫悟空在豬八戒的慫恿下偷了人參果,被看守道觀的仙童清風斥責,一怒之下又推倒了人參果樹。結果師徒等人被鎮元大仙捉拿,孫悟空隻得四處找尋醫樹之方,請來了各路神仙都束手無策,後來還是觀音菩薩用玉淨瓶中的甘露救活了果樹。


    最後鎮元大仙和孫悟空結拜為兄弟,並設宴以人參果招待前來幫忙的眾仙家。這就是《西遊記》第二十五回“鎮元仙趕捉取經僧,孫行者大鬧五莊觀”的故事,而朱山閑就是衝著這場人參果法會來的。


    在莊夢周推薦給丁齊看的網絡小說《靈山》第一百五十一回“玄奘西行發宏願,鎮元待客五觀莊”中,卻有這樣一段描寫——鎮元子交待完畢,率眾弟子離去,清風送至莊園門外,回頭看見大門兩旁掛著一副桃符題字“清虛人事少,寂靜道心生”,而門匾上寫的是“五莊觀”三個大字。


    清風一皺眉,手指門楣道:“鎮元子,你要在此地接待玄奘,卻讓和尚怎麽進門?”


    他說的有道理,鎮元子要在此地等玄奘來,以人身果布施,可是掛了這麽一塊門匾,一看就是一家道觀。自古以來,還沒聽說過行腳僧人跑進道觀裏化緣的。


    鎮元子哦了一聲,點頭道:“虧你提醒,是我失於計較了。”手中拂塵一揮,門匾上後兩個字調換了位置,“五莊觀”變成了“五觀莊”。


    這本書大家都看過,經朱山閑這麽一提醒,眾人也都注意到門匾上的字不對了。譚涵川笑道:“都一樣,都一樣,反正都有人參果。”


    尚妮糾正他道:“假如我們來錯了地方,是《靈山》而不是《西遊》。那麽這裏有的就是人身果,身體的身,並不是西遊裏麵的人參果。一字之差,效果不同。”


    《西遊記》裏的人參果,據說聞一下就能活三萬六千歲,吃一個能活四萬七千歲。可是仙人已得長生,三萬六千歲還是四萬七千歲都無所謂,實在看不出又什麽稀奇,又沒有說它的味道有多好吃。


    而《靈山》中的人身果,是一味天地靈根上結出的仙家靈藥,據說能助仙家渡劫。如果仙家本尊法身被毀,可能是因為天刑或者別的原因,隻要神識未散就可以重新凝聚法身,相當於多了一個真正的渡劫法身,不必轉世托舍重修。


    它的服用方式也不是簡單的吃下去,而是以淨露化開,含之如舌下生津,以玉液煉形之法送服……至於這些說法是是真是假,反正都是書裏講的。


    冼皓聞言噗哧笑出了聲:“小妮子,你太可愛了!這裏是妄境,你想吃太上老君的九轉紫金丹都行,我上次還喝了聞仙醉呢。我們來次隻是開開眼界,難道還真指望在這裏吃一顆人參果長生不老嗎?”


    朱山閑也嗬嗬笑道:“對對對,我們就是來湊個熱鬧、過把癮。老譚說的也對,不能算走錯地方,管它五觀莊還是五莊觀,其實都一樣。”


    冼皓又笑盈盈地看著丁齊道:“你怎麽會犯這種錯誤呢?”


    丁齊以手扶額,尷尬道:“可能是先入為主吧,你聽說過‘已發生事件的唯一性’嗎?你也修煉過方外秘法,清楚‘心界術’是怎麽回事。”


    冼皓掩口笑道道:“就不要談哲學了,你就是走錯了片場!還不如談談你的專業心理學,我最近也在看教材,錯誤來自於潛意識……”


    丁齊頗有些無語,其實冼皓說對了。他用方外秘法方法化轉妄境,妄境來源於心界,而心界就是認知中的世界。偏偏《西遊》和《靈山》中的這段講的是同一個故事,他早已將《靈山》凝煉為心界,先入為主,莫名就跑錯了片場。


    丁齊苦笑道:“既來之則安之!玄奘師徒應該還沒到,我們先去敲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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