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在當時,就是很正常的處理程序,隻能怪那家洗浴會所的老板不走運。此事過去沒幾天,分局的一位餘科長卻特意跑來請任鍾謹吃飯。餘科長名叫餘舒立,任鍾謹跟他不熟啊,但領導請客也不能不給麵子,所以還是去了。


    在席間餘科長特意提到了這件事,表揚任鍾謹在行動中表現得很出色,然後又說了局裏對那家洗浴會所的處理。會所老板是外地人,當時並不在境湖,也不知道會所裏竟然有人幹這種勾當,他接受了處罰和整改,也感謝警方的及時發現與警告。


    任鍾謹心中暗道:“這可能嗎?全是一貫的套路!可這家洗浴會所跟餘科長是什麽關係?”正在琢磨的時候,有人推門進來了,是位陌生的中年男子。餘科長站起身為他們做了介紹,來者就是那家洗浴會所的老板,姓李。”


    沒有任何人能責怪任鍾謹做的事,因為那就是他的職責所在,那天晚上換成誰都得立刻行動,大家除了表揚還是隻能表揚。就連會所老板都是來表示感謝的,送了任警官一個紅包和兩條很名貴的煙。


    紅包任鍾謹是堅決沒收,但在餘科長的一力勸說下,那兩條煙還是收了,他自己沒抽,後來過年時送老丈人了。


    任鍾謹當然不是傻子,他已經看出來了,這家洗浴會所就是餘科長罩的場子。沒點背景關係,隻有白癡才會擅自幹這種買賣,當時像這種場子的後台簡直跟掃黃打非小組一樣,都快成分片包幹式的了。


    餘科長雖然沒有挑明了說,但暗示的已經明顯得不能再明顯,他聲稱今天之所以組這麽一個酒局,就是要介紹李老板與任警官認識,往後有什麽事,不要大水衝了龍王廟。洗浴會所的李老板也連連敬酒,請任警官今後多多指導工作。


    任鍾謹還能說什麽?隻得回答一些不置可否的話,比如“有餘處在,哪能輪得著我做主?有什麽事,李總還是請餘處指示……”、“李總也要注意了,今後要保持通訊聯絡的暢通,及時了解情況,別手下的員工做了什麽事自己都不知道!”


    他之所以這麽說,當然也有所指,因為那天晚上的事情十分湊巧。當時餘科長到外地出差,參加某個專項行動,按紀律規定恰好得關機不能與外界聯係,而這位李老板也聯係不上,不知道在幹啥呢。


    假如這兩個人當時都能聯係得上,或許會所那邊會提前得到消息,或許仍然反應不及,但實際情況是讓任鍾謹帶隊抄了一回。


    此事之後,餘科長在係統內利用各種機會明裏暗裏向人宣揚——任鍾謹是他的人。這事讓任鍾謹覺得有些好笑也有些無奈,自己帶隊抄了餘科長罩的場子,回頭餘科長卻非要向人暗示任鍾謹是他的人。


    任鍾謹捫心自問,自己究竟是不是餘科長的人?答案當然不是。


    這隻是一份公職而已,並不存在人身依附關係,而且就算按派係站隊的潛規則,自己也算不上餘科長的人啊。說實話,想自成一係勢力,餘舒立的職務還低了點。但是這種事任鍾謹也不好否認啊,他總不能到處解釋自己不是餘舒立的人吧,從何說起啊?


    此事過了大約一年半,任鍾謹被借調到了雨陵區,而當時朱山閑已是雨陵區的副書記。說來也巧,朱山閑在洗浴會所被任警官抓現形的時候,就是他即將從城建局副局長提拔為正局長的時候。假如朱山閑當時真被帶走處理了,那麽這次提拔機會肯定也就毀了。


    朱山閑當了城建局正局長還不到一年,區領導的位置又有空缺,他接著又被提拔當了區委副書記,升遷的速度很快。


    任鍾謹被借調到雨陵區之後,朱山閑和任鍾謹第一次在一起吃飯是公開場合,在座的還有其他領導。朱山閑特地向任鍾謹敬了酒,歡迎他到雨陵區為治安工作多做貢獻。


    但無論是任鍾警還是朱山閑,不論是在公開還是私下的場合,誰都沒有再提過一句當年的事,因為那也不是什麽光彩的經曆。


    任鍾謹在雨陵區的工作成績很不錯,升了兩級警職,在朱山閑升任區長的時候,他又調回了白山區。而此時餘舒立已經是【31小說網31xs】白山區公安局的副局長兼治安大隊的大隊長了。任鍾謹調回來之後不久,便擔任了治安大隊副大隊長,算是熬資曆熬出來的吧。


    任鍾謹在官場上其實並沒有太多的野心,到這一步已經很滿意了。因為他的年紀已經不小了,而且學曆也不高,想當初上的警校隻是本市的中專。其實孫達曾經的處境與他類似,那樣的年齡、那樣的學曆很尷尬,再想進步也比較困難,除非有重大立功表現。


    但是警察這個職業,說重大立功表現,往往是要拿命去換的。所以任鍾謹也沒有更多的奢望了,這幾年就是老老實實幹本職工作而已。可最近又出了另一件事,莫名牽連到他,那就是副局長兼治安大隊大隊長餘舒立被拿下了。


    餘舒立可能會被拿下的風聲去年就傳出來了,這位副局長也曾四處找門路企圖自救,但到了今年初,他還是被紀檢部門帶走了。


    此事的起因是從去年開始的國家掃黑除惡專項行動。餘舒立有幾個堂兄弟,在白山區近郊的農村,近年來也發展成一股黑惡勢力。


    他們侵吞集體資產、強占當地的經濟資源,在土地征用、政府工程等事上也幹了不少非法勾當,還利用宗族勢力把持與操控村委會的換界選舉,總之不僅欺行霸市甚至還欺男霸女,終於在專項行動中被打掉了。


    這股鄉村宗族勢力漸漸發展成為禍一方的黑惡勢力,為什麽沒有得到遏製呢?那肯定是有保護傘嘛!那麽保護傘是誰呢?當然就是餘舒立了!打掉這股黑惡勢力便牽出了餘舒立副局長,他也跟著栽進去了。


    餘副局長一旦被調查,那麽越查問題就暴露得越多,已不局限於鄉下堂兄弟們的事情,甚至很多年前的不少舊賬都被翻出來了,比如那家洗浴會所的事。隨著消費習慣以及政策環境的變化,那家洗浴會所三年前就已經關門了,但曾經發生過的事情還在啊。


    這樣一來,又會牽連到一些人,比如副大隊長任鍾謹。任鍾謹自忖並不是和餘舒立一夥的,但餘舒立已經把輿論造出去了,很多人就認為他是餘舒立的人。餘舒立被調查的這段時間,任鍾謹也被領導叫去談話了,意思是要他配合檢舉。


    任鍾謹尚沒有被停職,但他也明白自己的處境,有些事情恐怕是解釋不清的,很可能會受到餘舒立一案的牽累。這些也就算了吧,但最近又發生了一件事。


    就在前不久,突然有人聯係了任鍾謹,向他提了一個建議,就是在檢舉餘舒立的問題時說一件事:九年前在某洗浴會所,雨陵區如今的區長朱山閑曾**被抓現形,但是餘舒立打了聲招呼,就讓他把朱山閑給放了。


    這個建議很歹毒啊。如今已查出餘舒立就是那家洗浴會所從事非法活動的保護傘,再添一件佐證,對餘舒立而言反正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恐怕想否認都否認不了,而且否不否認關係都不大了,但是卻把朱山閑給牽連進去了。


    對方還許諾了他兩個好處,一是隻要他這麽做了就可以幫他過關,不會再受到餘舒立這個案子的牽連,二是給他五百萬,用很安全的方法。什麽安全的方法呢,對方要任鍾謹去查他母親的退休工資卡,是不是已經多了二百萬?


    對方還告訴他,這二百萬是他母親一位做藥代生意的親戚打過來的,有正當理由,讓他心裏有數,不必再去追問什麽,事成之後還有三百萬通過別的途徑支付給他。


    任鍾謹的母親已經退休了,老太太平時行動不便,就把自己的退休工資卡放在兒子手裏,花什麽錢也方便。任鍾謹悄悄去了街頭的取款機查了一下,賬號裏最近果然多了二百萬!


    當然了,對方還說了一些威脅的話,比如就算任鍾謹不檢舉,別人也會檢舉的。他們既然能找到任鍾謹提這件事,就證明已經掌握了情況。任鍾謹當年私放了朱山閑,就是與餘舒立勾結的證據……等等等等,就不必細說了。


    任鍾謹查完銀行卡的這一天,有些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於是就約孫達一起喝酒,結果喝多了把這事給說漏了。他是絕對信任孫達的,喝醉酒後思想也喪失了警惕,而且當時斷片了,第二天醒來啥都忘了。


    孫達離開了警察隊伍,但消息也比普通人靈通,後來還特意打聽過丁齊的情況,知道丁齊與雨陵區的區長朱山閑關係很近。他聽任鍾謹說這起件事也是嚇了一跳,考慮再三還是給丁齊打了個電話。


    孫達給丁齊打電話,也是送個順水人情,同時更重要的,他希望丁齊能想辦法幫幫任鍾謹。孫達也在警界混了快二十年,本能地感覺到此事水很深,無論任鍾謹怎麽做,恐怕都不會有好下場。


    這事該怎麽解套,孫達也想不出來好辦法,但在他看來,丁齊本事很大、門路很多,或許能有更好的主意,還可以找朱山閑去商量對策。


    丁齊接到電話之後,馬上就打電話給了朱山閑,然後進了禽獸國又碰到了莊夢周,又將此事轉告了莊先生。莊夢周聽完之後眯著眼睛道:“有意思啊有意思,全是套路啊!”


    丁齊皺眉道:“有人肯花這麽大的代價對付朱師兄,現在這一局差不多將死了。無論任鍾謹檢不檢舉,這件事都會被翻出來,說大可大、說小可小,普通人無所謂,但在官場上怕的就是這個。”


    這確實是一個死結,朱山閑很難摘得清。假如任鍾謹按照對方的意思做了,那麽結果就不用說了。就算任鍾謹不按照對方的意思辦,對方仍然可以通過別的途徑檢舉,到時候任鍾謹仍然是私自放人的警察,而且可以說他是按照餘舒立的授意,這點是解釋不清的,更何況還有那兩百萬。


    假如任鍾謹將實情全盤托出呢?向組織交待有人讓他這麽做,並且將那兩百萬上交,那樣還是會牽連出朱山閑**被抓現形的往事。組織上可不管朱山閑穿沒有穿衣服,反正是和小姐一起被堵在包房裏了。


    說一千道一萬,就是因為這件事是實際發生過的!隻要當事人對組織開了口,朱區長就有麻煩。


    莊夢周聞言卻搖頭道:“我說的有意思,可不是指現在這件事,而是當年的事情。就算是九年前,朱區長也不是第一天出來混了吧?他已拜師成為爵門傳人,靠山拳應該練成了、望氣術應該也有根基了,怎麽會犯那種錯呢?”


    丁齊:“犯哪種錯,您說的應該不是**吧?”


    莊夢周:“他十有八九是讓人設計了唄,你不覺得九年前的事情就很蹊蹺嗎?我相信朱區長自己心裏也有數,回去問他本人就清楚了。走,我們一起回境湖,今晚開個會,最好把老譚也叫過來。小妮子是不是去杭州了?就不用通知她了。”


    丁齊喚回了小巧,與莊夢周一起離開了禽獸國,路上還打電話通知老譚,晚上趕到境湖來開會。譚涵川問清楚了究竟是什麽事,在電話那邊也有些愕然,表示一下班就動身趕往境湖。


    莊夢周和丁齊趕到南沚小區的時候,差不多正好是下班時間,小區門口熱鬧的場麵又讓他倆吃了一驚。


    有人拉著條幅好像在搞促銷,旁邊還有喇叭在放錄音。再一看這些人又像是跳廣場舞的隊伍,但是他們現在沒跳舞,站在小區門口兩側的人行道上,都顯得很激動的樣子,還有人買來肯德基全家桶與礦泉水正在那裏分發呢。


    等看仔細了,才知道他們是來抗議的,打的兩個條幅寫的分別是“我們要動遷!”、“反對以權謀私!”旁邊的擴音器裏放的也不是跳廣場舞的音樂,而是一段錄音,聽了一會兒便明白這些人是來幹什麽的。


    這些人都是兩公裏外錦繡小區的住戶,他們也不知從哪聽到的消息,最近市政府規劃在這一帶修建一家民營綜合醫院,本來投資方是打算動遷錦繡小區的,而且給的補償價非常高,幾乎可以在同樣的地段買麵積一倍的新房了。


    但區裏有領導以權謀私,為了照顧關係戶居然改了計劃,要求投資人動遷南沚小區。這種事情怎麽能忍呢?於是就有錦繡小區的住戶跑來南沚小區門口來抗議了,堅決要求區政府按照原計劃動遷,並且追查以權謀私的領導責任。


    這幫人還挺有組織的,就是以小區廣場舞隊伍為基礎,下午的時候去了區政府門前抗議,被工作人員勸阻,因為誰都沒聽說過這回事啊。然後他們又跑到了南沚小區門口抗議,沿途都很遵守交通規則,並沒有占用機動車道,但是動靜搞得不小。


    很多圍觀者看的是一頭霧水,這是唱哪一出啊?


    丁齊與莊夢周趕到朱山閑住的小樓推門一看,朱山閑正坐在屋裏喝茶呢。丁齊問道:“朱區長,你這麽早就下班了!還有閑情逸致坐著喝茶,不知道門口正在抗議嗎?”


    朱山閑擺了擺手道:“不著急,先坐下喝杯茶,聽我慢慢解釋。”


    莊夢周坐下道:“朱師兄啊,看這樣子,門口的事就是你搞的吧?”


    朱山閑有些尷尬地一笑:“莊先生不愧是驚門前輩,一眼就看出來了。”


    莊夢周沒好氣道:“我在小區門口看見有人發肯德基全家桶,就知道肯定有幕後組織者,手段不錯、也肯下本錢,居然不是發盒飯……再進屋看見你這個反應,我還不明白嘛!”


    丁齊:“怎麽回事呀?聽莊先生的意思,這些抗議的人是朱區長自己組織的?”


    朱山閑歎了口氣道:“我就是在本地長大的,在這裏生活了四十多年,如果說找不到自己人辦點事情,你們信嗎?”


    丁齊:“我當然不信,上次逛個文物市場,你還能安排一個自己人配合呢,這次唱的又是哪一出啊?我以前隻見過抗議拆遷的,還沒見過抗議不拆遷的,這也太滑稽了吧?朱師兄是怎麽想出來的,又是怎麽做到的?”


    朱山閑:“那個錦繡小區的情況,丁老師不了解,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也不算是故事,就是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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