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滿從椅子旁邊拿起長筒水煙,咕嚕嚕抽了起來,他說,你還是走吧,我不會告訴你的。


    酒井又是激動又是被這種態度惹得怒氣衝衝:“你知道我為了找到這裏,花費了多長時間嗎?四十年,整整四十年!”


    李春滿搖頭歎息,說有時候知道真相未必是好事,平靜的生活才是生命的真諦。


    “我不想聽你這些廢話,我隻想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我和你到底是什麽關係!”酒井憤怒。


    李春滿說,你如果聽我的,就從哪來回到哪去。這是你我平生最後一次相見。


    酒井十分失望,知道問不出來什麽,這一瞬間他心念轉動了很多次,甚至想到了運用特殊的手段,綁架李春滿的家人,已達到他說出秘密的目的。


    這個念頭在他的腦海裏轉過幾番。他似乎能解讀出對麵李春滿的心意,具體想什麽不知道,但能感覺出這老頭心念如鐵,當年的秘密別說綁架家人了,恐怕就是把他一家滅門了,他也不會說出來。


    兩人就在這裏不說話,李春滿咕嚕咕嚕抽水煙,而酒井站在門口,兩人就這麽互相看著。


    酒井猶豫了幾猶豫,終於下定決心,不惜動用一切手段逼迫李春滿說出秘密,哪怕魚死網破。就在這時,突然從側堂跑出一個小男孩,也就三四歲的樣子,粉撲撲那麽可愛。他睡眼朦朧,幾步跑到酒井的身邊,抱著他的腿,用不熟練的發音說:“爺爺,爺爺,濤濤要尿尿。”


    就在這個瞬間,酒井要下重手的這個念頭土崩瓦解了,他發現他對這個孩子有著不一般的感情,他能感覺到這就是自己的親孫子。


    他把濤濤抱起來,沉默片刻說:“爺爺帶你去。”


    李春滿坐在對麵看著,並沒有阻攔他們,任由酒井把孩子帶出去。酒井沒有把孩子拐走,而是真到了院子裏的土廁所,把著小孩方便。小孩一身都是奶味,惹得酒井愛心泛濫。


    酒井在日本有很多女人,可這些女人都沒有為他留下一兒半女的,他到醫院檢查過,也沒查出什麽問題,他隻能把這種現象定義為天意。


    而現在,他抱著李春滿的孫子,那種天生的親昵勁就別提了,他忽然生出一個離奇的念頭,那就是李春滿替他生出了子嗣,李家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


    他再怎麽殘忍,也不會殘害自己的孩子,虎毒還不食子。他抱著小孩回到堂屋,放在椅子上,小孩頭一點點的瞌睡,根本認不清兩個爺爺誰是誰。


    李春滿道,你走吧,當年的事我會爛在肚子裏,不會說出來。


    酒井走了,他跟著貿易團回到了日本,後來他還真遵守自己的約定,在歪脖子村投了錢。可歪脖子村出了幾任村幹部,都不是好人,挪用公帑開辦自己的村企業,他們又不是做大事的人,那點錢都糟踐光了,歪脖子村還是那麽窮。


    後來隨著時代發展,國內空氣越來越輕鬆,酒井就從日本搬到朝陽來住,住在附近的鎮子裏。


    再後來李春滿過世,酒井想盡辦法秘密接近他們家,調查李春滿留下來的東西。


    說到這裏,他苦笑著看我們:“你們一定搜過這裏的老宅了,其實,這地方我已經來來回回找過好幾遍了。”


    “你為什麽要從墓裏偷我爺爺的屍體呢?”李濤問。


    酒井道:“我什麽線索都沒發現,後來就把注意力放在李春滿的屍體上。他曾經說過,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在想如果研究他的屍體,會不會有所發現呢。但是後來,我盜出他的屍首後,出現了很多怪事。”


    “那些怪事,我們也遇到過,”圓通和尚說:“他已經變成蔭屍,妖力無邊,會產生屍煞,讓人引起幻覺。”


    酒井歎口氣:“我詐稱是他的師兄,想銷毀他的屍體泄憤,可沒想到會出那麽多幺蛾子,所以我才留下這麽個留言,如果有人發現屍體,務必銷毀。”


    圓通和尚雙手合十,感歎說:“幾十年彈指揮間,沒想到這裏波折重重啊。”


    我沉默一下說:“當年李春滿的經曆,我知道一些。”


    這話一出,他們都看過來,酒井瞪大了眼睛:“小夥子,你怎麽知道的。”


    我看看在場的眾人,猶豫著要不要說出來,如果隻有李春滿的事也就罷了,關鍵是還涉及到了胡三太爺。胡三太爺的下落至今還是東北出馬仙界最大的秘密,不能輕易示人。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說出來,在場的人基本上都是事中人,大家一起參考,或許能揭開這個秘密。


    我說道:“整件事說起來很離奇,而且牽扯到很多其他人的秘密,我講完之後你們不要追根問底。”


    酒井激動得不行,他尋找了一生的秘密,今天就要揭開了。


    “在數天前,我曾經有幸到過黃海,韓國境內的一個島子,島子裏有一處封閉的結界……”我說了起來,把島上有座奇門的事前前後後都說了,當然沒有提胡三太爺一個字。


    等我說完之後,在場的這些人半天也沒有說出話。


    酒井道:“小夥子,你是說,李春滿當時參加了一個秘密任務,並不是到戰場上戰鬥,而是去了韓國一個島子上,去閉關了?”


    “對。”我點點頭。


    酒井說:“閉關裏發生了什麽事你不知道?”


    我苦笑:“不知道。”


    酒井想了想說:“李春滿閉關之後,不知怎麽的,他從那個封閉空間裏出去了,而且不是從入口出去,外麵的人沒看到他怎麽出去的。他出去之後,變成了兩個人……一個他,一個我?”


    我們麵麵相覷,一時無人說話。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對圓通說:“長老,李春滿屍體裏的那張油布。”


    圓通和尚展開,我指著上麵說:“你們看。”


    上麵寫著:……予登島,進奇門,深至終極……乃知世間萬物皆為一體,都是氣化而生,所謂虛化神、神化氣、氣化形、形而生萬物。乃知萬物皆從無中有……酒井心驚肉跳:“李春滿閉關,進入奇門後麵的空間,然後他到了……終極?”


    我們繼續往下看:予在終極見到人身三麵,或可成為三魂,也可稱為人的三麵,分別是我、黑我、精我者。三者同為我一源,又不同於我一體,奇妙無比……酒井癱軟在椅子上:“我是李春滿分裂出來的?”


    我們喉頭咯咯響,互相看看,不敢相信這個結論,可跨越數十年的往事交織在一起,這個結果又不容置疑。


    李不狗說:“當年我爺爺進入那個空間,分裂出了三個自己,而你是我爺爺的其中一個分身?”


    酒井臉色蒼白:“不可能,我不是分身,我不是分身……”


    這個結果挺打擊人的,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訴你,你不是人,你隻是其他人克隆出來的克隆人,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你的本體存在。這是什麽感覺?整個世界觀崩塌,作為人的身份崩塌。


    酒井頓時就軟了,像是又老了幾十歲。


    李不狗道:“不是說分裂成三個人嗎,還有一個呢?”


    圓通和尚倒是若有所思,“大家看,根據留言記載,當時分成了三個,一個叫‘我’,一個叫‘黑我’,一個叫‘精我’,這三個是什麽意思呢?”


    李不狗說:“我大概猜測一下啊,那個‘我’自然指的是本人,‘黑我’是不是意思是黑化的我,就是這個人的陰暗麵。還有個‘精我’就不太清楚了,解讀不出來。”


    我們看向酒井,李濤忽然大聲說:“我知道了,你是我爺爺的陰暗麵。”


    眾人頓時如臨大敵,酒井趕緊擺手:“我自問有記憶以來的四十多年,沒害過什麽人,我雖然稱不上善良,但絕對不是壞人。”


    “你說沒壞過就沒壞過?”李濤冷笑:“剛才你追憶往事的時候還說,當時想逼迫我爺爺說真話,還想用極端手段綁架我們家人,你說說你多壞吧。”


    “我當時也隻是想想,可並沒有付諸行動啊,”酒井辯解:“你就是當年那個孩子濤濤吧,你抱著我腿的時候,我心都化了,根本就沒有害人的心思。”


    李濤還在那矯情:“口口聲聲說自己不壞的人其實最壞!就跟喝醉了不承認自己醉酒一樣。”


    酒井都快哭了,老頭歲數這麽大也不容易。圓通長老擺擺手:“所謂的黑我是不是陰暗麵的我,這個還無法定論,咱們別急著下結論。那麽酒井施主,這麽多年了,你有沒有審視過自己的身體,哪裏和正常人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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