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學


    和大部分同學一樣,段薇書下了課便抱著書漫步出校園;不同的是,她不到學校臨近的店家去坐下來喝杯飲料或吃個飯什麽的,而是選擇走進了那條奼紫嫣紅的小徑。


    她最愛陽明山的自然悠然,這也是她以文化大學為第一誌願的最大原因--她想常常接近山林。


    如果可以的話,她打算今年畢業後就到這國家公園來工作。她喜歡攝影,屆時她就可以拍下更多美麗的照片。


    不過她猜,她父親會氣到爆血管的--雖然她是他最疼愛的女兒。


    身為富豪段自雄的女兒,她就隻能讀好書,然後在家裏晃來晃去,成天無所事事。


    「唉。」她輕歎了一口氣。「這樣做人有什麽趣味呢?


    她漫步在山徑上,拿著隨身攜帶的相機隨意地捕捉動人的風景。


    枝頭的翠頭鳥嫩綠可愛,路旁的野花迎風含笑……


    「……董立委已經答應了,這是合約書,高老大的意思怎麽樣?他可要阿莎力一點啊!」


    「放心,我會回去轉告高老大,他絕對不會虧待--」


    一陣說話聲驀地傳進她的耳鼓,薇書本能地拿起相機朝聲源望去。


    咦,那不是董立委的助理嗎?他這一陣子隨著風頭強健的董立委時常出現在電視熒光幕上,教她想不認識也難。


    薇書直覺地按下快門,拍下這不尋常的一刻。


    那男子正和一個彪形大漢談話,內容卻令薇書隱隱約約覺得不對勁。


    「這一次的工程……」


    「……投標八千萬元,絕對沒問題。明天開標--」


    薇書手一抖,臉色刷白地咬著下唇。他們在談違法的交易,董立委居然和黑道掛勾!


    薇書的腦中敲起警鍾,她立刻明白,假如讓他們兩人知道她聽著了這一切,那她絕對會沒命的!


    她轉身急急地往回跑,然而離去的腳步聲還是驚動了那兩涸人。


    那兩人吃驚地望向薇書的身影,不約而同追了過去。


    糟了,他們的話有可能被這個正在逃跑的女孩聽見了,要不然她為什麽像驚弓之鳥般跑掉?


    薇書驚懼地跑著,也顧不得手上的書本了,她隻記得要緊抓著手上的相機……


    那兩人挫敗地看著那女孩隱入樹林內,看情形好像是朝文化大學校園跑去。


    「一定要把她追回來,不能留活口。」彪形大漢阿標凶狠地道,一晃身就要再追。


    但是董立委的助理江易羣就沒有那麽魯莽,他陰沉地抓住阿標的手臂道:「慢著,你想要讓全校園的人都看到我們嗎?那事情不是越搞越槽?」


    「那要怎麽辦?這件事絕對不能泄漏出去。」


    江易羣看著前方遺落的書本,他緩緩地露出笑容。


    他走了過去拾起書本,滿意地在書的扉頁上看見一行細致娟秀的字:


    段薇書  一九九七年十二月購於金石堂


    「去查查看,找出這個女的。」


    「然後呢?」


    「不能讓她說話,更不能讓她有機會作證。」


    阿標嘿嘿地笑了,「我知道怎麽做了,隻有死人才能不泄漏秘密。」


    「高老大的管道多,就拜托你們了。」


    「放心,這件事絕對會妥善解決的。」阿標接過他手上的書,「包在我身他們分別從不同的小徑離去。


    *     *     *


    薇書急急奔出校園,揮手攔了輛出租車。


    上車後,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不已,冷汗緩緩地滑下背脊。


    「小姐,要到哪裏?」


    薇書緊抱著相機,仍兀自驚愣著。


    「小姐!」司機提高聲音。


    「啊?什麽?喔,到忠孝東路三段……」


    「好。」司機有些好奇地看了看她,才聳聳肩踩下油門。


    薇書回到了家以後,灰敗的臉色讓開門的女傭嚇了一跳。


    「小姐,妳怎麽了?」


    「呀?」薇書做個深呼吸,勉強笑道:「妳說什麽?」


    「小姐,妳的臉色很難看啊!」


    「我沒事。」


    「要不要我通知老爺……」


    「阿春,不用!」她反應激烈地叫了一聲,「我沒事,真的沒事。」


    然而當她發現手上隻剩下相機,書本已不見蹤影時,她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綠。


    「怎麽辦?怎麽辦?我要報警,對了,我要報警。」


    「小姐,什麽事呀?」阿春被她繞得團團轉。


    「不,我得先打個電話告訴爸爸……」


    *     *     *


    時濤坐在辦公室的地板上,專心地審視著一頁頁的業務報告。


    紙門上傳來輕微的剝啄聲。


    「誰?」


    「韋先生,段自雄先生的電話。」上班時間,子康皆如此稱呼時濤。


    時濤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段自雄?」


    「百貨業大亨段自雄。」


    「有什麽事嗎?」


    「他要雇保鏢。」子康拉開紙門,微笑道。


    時濤抬起頭來,黑眸中有絲困惑,「這事不是一向都由你安排嗎?」


    「可是他不要別人,堅持要你。」子康攤了攤手。


    時濤緩緩地站了起來,全身矯健的肌肉線條隨之伸展。他微蹙著眉,「為什麽?」


    「內容很有趣,我相信你會很有興趣的。」子康笑得好不開心。


    時濤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在打什麽鬼主意?」


    「唉,怎麽這麽說我呢?」子康裝出一臉無辜,「段老板又豈是我能唆使的?」


    誰不曉得你最是詭計多端;說,是不是又安排什麽女孩子要我保護了?」    子康笑了,「我不清楚,這得問問段老板了。


    「瞧你一臉黃鼠狼的笑容,真不曉得珍安是看上你哪一點。」時濤沒好氣地咕噥著,邊按下黑色電話上的一個按鈕,「我是韋時濤。」


    「韋先生,你這次一定得幫幫忙。」段自雄的聲音雖有些慌亂,但仍不失大亨的氣派。


    「請問是什麽事?」


    「我希望你能保護小女。」


    時濤微訝,抬起頭看了子康一眼,子康回以他會心一笑。


    「令千金發生了什麽事?」


    「一時在電話裹也說不清,再說,我怕有人會竊聽這電話。」


    「有這麽嚴重?」時濤略一思索,「那麽,請您到敝公司來,一切見麵再詳談。」


    「謝謝你。這表示……你答應保護小女了?」


    「我建議我們見麵再談。」


    「好,我馬上到。」


    時濤掛上電話,迎上子康的目光,「別這樣看著我,我還沒答應。」


    「據說段自雄有個飄逸動人的女兒,現在就讀文化大學四年級,已經快要畢業了。」


    「你什麽時候有這種花名冊?當心我向珍安告狀。」


    「別一心入我的罪好嗎?」子康笑道。「我會這麽熟悉是因為段薇書曾經舉辦過一場個人攝影展,剛好用的是珍安的場地。」


    「我不知道珍安的畫廊也會出租給人。」


    「兼差嘛!」


    「該不會是你這個死要錢的會計師建議的吧!」


    子康失笑,「什麽話!隻不過秘書當久了,偶爾回複一下我的會計師身分也不錯……再說珍安是絕對感性的人,數學又超級爛,如果我不幫著她打算,隻怕她會被這個現實社會吞得連骨渣子都不剩。」


    「她有你這個軍師,就足以勝過千軍萬馬了。」


    「多謝誇獎,彼此彼此。」


    時濤微笑著,「今天約珍安一道吃午飯吧!」


    「當然好。不過我話先說在前頭,餐館由我選。」


    「得了,就知道你怕吃素。」


    「誰像你打算當和尚。」


    兩人正在談笑間,電梯門緩緩開啟。


    「段先生來了。」子康微笑地迎向前,「您好,韋先生已經久候多時,請進。」


    「你是季先生嗎?」盡管臉色有些蒼白,但是段自雄還是禮貌地和子康握了握手,「久仰。」


    「哪裏。」子康微抬劍眉,「咖啡或茶?」


    「咖啡,越濃越好,謝謝你。」段自雄的臉色顯示出,他的確需要強烈的咖啡提神。


    「不客氣,請進。」子康替他們關上門,而後退下。


    時濤和段自雄握了握手,微笑道:「你好,我是韋時濤,請坐。」


    「韋先生,聽說你是這一行的頂尖好手。」段自雄開門見山地道。


    「哪裏,大家謬讚。」時濤也不和他說場麵話,直截了當道:「令千金有什麽麻煩嗎?」


    「其實……其實我們是已經報警處理了,可是這種事難說,一個處理不好就--唉,真是沒想到會碰到這樣子的……」


    時濤低沉有力地截斷他的絮念,「發生什麽事了?」


    段自雄看著他,大大歎了口氣,「我女兒碰見一樁官商勾結的案子,而且還有黑道介入……我女兒說她聽到一個叫什麽『高老大』的。」


    「高老大?高擎天?」時濤挑眉。


    「這個高擎天老大是何許人也?」段自雄瞪著他。


    「有名的黑道老大,以合法公司做掩護,專門進行不法行為,和國際黑道分子很有交情,傳說世界暗殺組織也和他有所接觸。」時濤緩緩地道。


    段白雄的臉色更白了,「為什麽沒有警察把他捉起來?他是個黑道老大,不是嗎?」


    時濤摩挲著下巴,好整以暇地看著麵前逭個百貨業大亨,「看來你不是很了解這方麵的事。基本上,如果沒有確切的證據,沒有人動得了高擎天。」


    「這兒還有法律嗎?」段自雄不可思議地嚷。


    「中華民國的所有法治單位都恨他恨得牙癢癢地,但是沒有抓到他的小辮子,也就隻好看著他囂張了。」


    「這真是……」


    「如果令嬡當真掌握了高擎天的犯罪證據,我想情治單位都會相當感激她的。不過……」時濤凝視他,隻怕令嬡活不到出庭作證。」


    「這就是我要來找你的原因。」


    「警方可以保護她呀!」


    「警方會派人保護她,但是我擔心這還不夠。」


    時濤點了點頭,神情嚴肅,「假如高擎天尋求那個暗殺組織幫忙的話,那麽令嬡的確是沒有什麽活命的機會……並不是我誇大,但是那個世界性的暗殺集團有著一流的殺手。他們甚至可以潛進克裏姆林宮--如果有人出得了高價的話。」


    「天!為什麽沒有人製止他們?」


    「因為他們非常的神秘,行蹤更是成謎,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巢穴在哪裏。」時濤瞇起眼睛,「不過可以防範他們下手;我倒是很想跟這個組織的殺手打打交道,看看這個聞名已久的集團有多可怕。」


    「這表示你答應了嗎?」段自雄眼睛一亮。


    門扉被無聲地開啟,一股咖啡的香味飄了進來。


    子康端著造形古樸的盤子,上頭放著咖啡和清茶。


    「兩位請用。」他動作輕緩地將盤上器具都放在桌上,隨即退下。


    「咖啡要幾匙糖?」時濤持著瓷匙詢問。


    「一匙,謝謝。」段自雄籲了口氣。


    他迫不及待地啜了口咖啡,彷佛要借著咖啡因舒緩全身的緊繃。


    時濤則是不疾不徐地捧著陶杯喝茶;他喜歡看似清澈卻餘味無窮的東西。


    喝了咖啡的段自雄心神較定,他仰頭看著時濤。


    「韋先生,不知道剛剛我們談的……」


    「你確定你不要其它的人選?我旗下的保鏢都是經過嚴格的訓練,並且由我親自挑選的高手,他們每個人都足以保護令嬡的安全;再說我們方才討論的情況未必會發生。」


    段自雄急迫地道:「請你相信,我絕沒有看輕貴公司的意思,隻不過我真的希望你能夠親自出馬。價錢方麵,隻要你開口--」


    「那還是其次……」時濤沉吟了一下,毅然道:「好吧!我答應承接這件案子。」


    「謝謝你,真的是太謝謝你了!開庭日期是下個月十號,在這期間,就全靠你保護小女了。」


    「我會盡力的。」時濤淡淡一笑。


    「對了,小女自己在忠孝東路有一棟公寓,這段時間她都是住在那裹,我會給你她公寓的鑰匙。」段自雄感激地道:「一切就拜托你了。」


    「不用客氣。」


    待段自雄千感謝萬叩首地離去後,子康微笑著晃進了他的辦公室。


    「嗨,段先生留下一張五十萬的支票。」


    「他伯我臨時改變主意嗎?」時濤挑高一邊的眉毛。


    「也許;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請得動你的,誰不曉得你大高手出馬還要看心情的。」


    「我可是很注重休閑生活的。」


    「嗯哼,恭喜你從明天起就要進駐段家小姐的閨房了。」


    「色男,你又在打什麽主意?」


    「我能打什麽主意?難不成半夜下迷藥給你吃不成?我可沒那麽好的身手。再說,誰能通過你那關?」子康笑咪咪地道。


    「知道就好。你知道我向來不鬧桃色新間的,所以這次你也可以死心了。」時濤瞪了他一眼。


    「我就怕你這麽說。」子康翻了翻白眼。


    「少廢話!快十二點了,你約了珍安沒?」


    「約了,她會直接到威法餐館。」


    「又是法武料理?你這個外國人。」時濤想到濃濃的起司和一堆高熱量的食物,不禁大皺其眉。


    「誰教我留學巴黎呢?」子康給他一個「你認命吧!」的眼光,高高興興地再晃出辦公室。


    *     *     *


    他們到餐館的時候、珍安已經坐在精致優雅的座位上等著了。


    珍安和子康雖然是一對感情好得不得了的戀人,但他們可是兩個完全截然不同的人。


    子康俊美精明,一身黑色的西裝和玉樹臨風的架勢、教人一見就不由得聯想到出色的銀行家。


    他對數字特別敏銳,且觀察力超強,有著過目不忘的本領。


    而珍安,她看起來慵懶又天真,微鬈的長發及腰,常穿著長及膝蓋的亞麻上衣,寬寬鬆鬆的長褲和捆繩涼鞋、十足吉普賽女郎的模樣。


    她既嬌美卻又迷糊,是個百分之百的感性女人,從來不知道「精明能幹」這四個字怎麽寫,「專心關注」就隻用在她的繪畫創作上。


    她是那種常常忘了自己有沒有吃飯的人。


    這兩個人居然會湊在一起,還談了個轟轟烈烈的戀愛,讓時濤可真是跌破了眼鏡。


    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他們的確是天生一對,實在是配得剛剛好。


    「嗨,我正想你們兩個也差不多該到了。」她揮揮手,細致修長的手上總是戴著一大堆特別的戒指。


    「珍安,好久不見。點了東西嗎?」時濤笑著入座。


    「我打算等你們到了再一起點。」


    子康愛憐的笑著坐入她身旁的位子,而後正經八百地問,「妳早餐有沒有吃?」


    「早餐?」珍安有些茫然,顯然對記性不好的她來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珍!」子康低吼著她的小名,一臉氣憤,「妳又忘了吃對不對?」


    「唉,不要問我這麽久以前的事好不好?」珍安連忙搬救兵,急急望向時濤,「韋大哥,你評評理,這人每天都盯著我吃飯哪!好像怕我營養不良似的。」


    「誰教妳總是不按時吃飯?像個小孩子一樣。」子康大大皺眉。


    「我哪有?」珍安無辜地眨眨眼。


    時濤望望服務生,好笑地道:「你們兩個要調情鬥嘴也別在這個時候,人家服務生可是站到腳都酸了。」


    珍安瞼一紅,「噢,對不起。」


    子康輕咳了一聲,對一旁的服務生微笑,點了一份特餐。


    「我要蔬菜色拉跟清蒸鮭魚,謝謝。」時濤合上菜單。


    「我要一個牛肉燴麵和一杯聖代。」珍安對著服務生甜甜微笑,「謝謝你。」


    「妳又吃這麽少?」子康的眉頭忍不住又皺起來,「還有聖代?這哪算是


    正餐?」


    「子康,不是我說你,你還真像珍安的奶媽。」時濤大笑著拍拍他。


    一遇上珍安,子康平常的精明利落就都不見了。


    「她如果沒有人盯著,會把自己餓到皮包骨還不自知。」


    「你可以先停止撻伐我嗎?」珍安假意搧著額上的汗水,「我真的餓了。」


    子康既心疼又生氣,「瞧,妳早上一定沒吃飯的。要不要讓他們先上個雞肉色拉填填胃?」


    「好哇!」珍安燦然一笑。


    嘿,總算轉移他的目標了,這一招每次都有效。


    時濤看著他們之間的情意和默契,心頭陡然湧起一絲羨慕;如果他也有一個如此知心慧黠的女友,感覺起來應該也挺不錯的……


    拜托,他在想什麽呀!


    菜陸續上桌,他們一邊吃著一邊聊著時事,最後不經意地聊到了時濤明天的任務。


    「段薇書?這個名字好像有點熟。」珍安右手支著頰,眸中閃過一抹思索。


    「妳忘了?上次跟妳承租畫廊辦攝影展的,就是段薇書。」子康忍不住提醒她。


    「噢,對,就是那個有著一雙大眼睛的女孩。」


    珍安覷了時濤一眼,笑吟


    吟地道:「那個女孩很可愛,而且相當的有趣喔!」


    時濤在他們眼中看到同樣的光芒,他咽下口中的鮭魚,「你們兩個死心吧!」


    「段薇書真的長得飄逸動人哦!」珍安搖頭晃腦道。


    「珍安,妳剛剛還忘記人家是何方神聖,所以現在妳的話已經沒有什麽說服力了。」時濤端起冰水啜著。


    「那,那那那……」珍安眼珠子亂轉。


    「沒有任何結論,ok?」時濤做了個停止的手勢。


    這對情侶相視一眼,知道好友意誌堅定;而隻要是他下定決心的事,絕沒有人能左右的了他。


    「好吧。」子康招來服務生,「你們要吃什麽甜點?」


    一頓飯最後還是在融洽的氣氛中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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