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跨著大步,飛快走進廚房,不管羅銘遙手裏正在鏟菜上來,一把奪了他的盤子,摟住他就吻了過去,直把羅銘遙吻得氣息不穩,才放開人。出乎意料,羅銘遙隻是臉紅了,也沒怪他亂來,反而一臉喜氣地把盤子接回來,端去飯桌上了。趙彬找回點熟悉的感覺,從櫥櫃裏摸出碗,打開電飯煲盛飯。兩個人坐到飯桌前,享受難得的一起吃晚飯的時間。兩個葷菜,一個素菜,還有個在樓下剛剛開門的小店的涼菜。這個小區店鋪不少是外地人開的,從春節開始,樓下小店就幾乎全關了,到三月底才陸續有人回來重開。這家涼菜以前是他們倆都很喜歡的一家,也是很久沒吃過了。“疫情好轉了,天氣也好了,你們呼吸科差不多也輕鬆一些了吧?”趙彬一邊吃飯一邊問道。羅銘遙捧著碗,回答:“好多了,慢阻肺的出院一大批,這幾天進來幾個哮喘重的,但是都比前麵慢阻肺晚期輕鬆。”趙彬點點頭:“你們科還在穿防護服嗎?”羅銘遙說:“沒有了。現在隻要求穿一次性隔離衣,帶麵屏。”趙彬歎口氣:“我們還要穿防護服……今年看形勢是要戰鬥到夏天,現在這個情況,醫院還不給中央空調。天氣熱了,該怎麽過啊。”羅銘遙看著他一臉誇張的煩惱表情,忍不住低笑了幾聲。趙彬敏銳地察覺到,羅銘遙的情緒,沒有他想的那麽高漲。他放下碗筷,定定地看著羅銘遙:“遙遙,怎麽了?你有事?想瞞著我還是要告訴我?”羅銘遙沒想到趙彬這麽輕易就發現了自己的不對勁,他也停下吃飯,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輕聲說道:“趙老師,我交了申請,停止規培,手上還有兩個病人,出院以後,我就……”趙彬沒有等他說完“就”什麽,他腦子裏“嗡嗡”作響,他完全控製不住,吼了出來:“你什麽?你要停止規培?為什麽!你知道自己終止規培、退培,後麵會怎麽樣嗎?”羅銘遙雖然預料到趙彬會發火,但此時聽到他的吼聲,心裏還是不自覺地抽動著難受,眼眶有些發酸:“趙老師,你先聽我說……”趙彬卻什麽也聽不下去,他依舊大聲地說著:“你知道規定是什麽嗎?中斷規培,視作惡意退陪,三年內都不會再允許你繼續報名規培!你有多少個三年能揮霍?你還要不要做醫生了?你到底怎麽想的?現在還沒定下來,還來得及撤回,待會兒我幫你給科教科打電話……”他停了下來,他看到羅銘遙在他麵前哭了。他和羅銘遙在一起五年多了,除了最開始那段時間,後來他都沒再見過羅銘遙這樣掉眼淚。時間過了這麽久,看到羅銘遙這樣低頭不語,任由眼淚滾下來的樣子,他依舊手足無措,突然所有的怒氣都變成了慌張。他慌亂地抽了一張紙,幫他擦眼淚,說道:“抱歉,我忘了管好自己的脾氣。”羅銘遙壓住淚水,抬起頭來看著趙彬:“趙老師,我不想這樣了。我不想像這次一樣,你有事的時候,我還要裝作沒事繼續忙,沒時間沒辦法幫你;不想像你回來的那天一樣,總在關鍵的時候,要上夜班,不能來接你,在一起慶祝一下;不想像之前你惹上官司的時候,開庭那麽重要的事情,我都完全忘了,甚至沒有給你發個消息問問情況;不想像這半年多以來,發生過很多次的情況一樣,你下夜班的時候,我也累得連個晚飯也沒精力給你準備,回家來總是房間裏黑漆漆的,兩個人在冷冰冰的屋子裏吃外賣;不想像李老師說的那樣,和你越走越遠,沒有時間好好相處,成為隻是住在一起的兩個房客而已。我就想、我隻想多一點時間陪著你,多一點時間跟你在一起,多一點時間好好過日子……”情緒的劇烈波動讓他語無倫次,他停下說話,咬著下嘴唇,異常固執而倔強地看著趙彬,任由眼淚不停地流出來。趙彬在震驚中回過神來:“我也想和你多一點時間一起享受生活,我也想了很多。有很多可以緩解現狀的方法,你為什麽要犧牲自己的前途?為什麽不和我商量?為什麽一個人把事情決定了?退了這一次規培,又要等三年,你有多少個三年可以等?這三年你又要做什麽?你都想好了嗎?你怎麽能做出這麽衝動的決定!”說到後麵,他又一次壓不住自己的暴躁,吼了出來。羅銘遙也大聲地說了出來:“我沒有衝動!我已經想好了!我不想再做醫生了!趙老師,這根本沒有好的方法,工作、家庭總有一個要犧牲。我已經想好了!我就不適合做醫生,這個行業不是我憧憬的樣子,為什麽非要逼著自己去做?我不想做醫生了!”趙彬完全控製不住,“啪”地一聲拍在桌上:“你說什麽?不想做醫生了?你讀了八年醫,就這麽白費掉,事業前途全都不要了嗎?說不做醫生就不做了!”羅銘遙也控製不住地哭道:“我都不要了!八年,白費就白費了!”趙彬緊捏著拳頭,忍了很久,最終低低地說道:“你想清楚,你必須想清楚!”趙彬第二天照常上班。兩個人一晚上都沒說過話,事情又陷入了僵局。趙彬夜裏沒怎麽睡,早上坐在班車上,也一點睡意也沒有。他感覺又和那一年羅銘遙說不想考博一樣了。羅銘遙內心的固執有時候是他很難預料的。他覺得羅銘遙從放棄考博那時候起,就一退再退,他不想看到他在挫折麵前退縮,他還這麽年輕,不應該對職業失去信心。急診科一早又開始忙碌。趙彬剛接班,就收到一個120送來的意識障礙病人。患者是個年輕男性,和父親住在一起。病人父親說發病過程不詳,病人既往體健,沒有其他疾病。發現病人不對勁是在早上七點過,到了讓他起來上班的時間,平時喊一聲他就起來了,今天沒有動靜。他進去看,才發現人已經“人事不省”。因為兩個人在兩間房睡覺,所以到底什麽時候出的問題,他也不知道。趙彬接手了病人,在搶救室裏和二線一起給病人查體。青北院區這邊的護士,他做老總時候已經磨合得很好了,看到醫生進來,立馬報告了生命體征數據,患者體溫、心率、血壓、呼吸和血氧飽和度都正常。趙彬點點頭,首先判斷意識狀態,確定病人目前是淺昏迷狀態。查看瞳孔,雙側瞳孔縮小,直徑1.5mm左右,對光反射靈敏。病人雙肺底有少許濕羅音,心髒、腹部查體沒有異常,肌張力正常。其他查體沒辦法配合。趙彬一看到瞳孔縮小,就立刻讓叫病人家屬進來。家屬辦了手續,慌張地跑進搶救室:“醫生,怎麽了?我兒子他怎麽了?”趙彬問他:“我先再問問你當時你看到他不對時候的樣子。你進去時候,屋子裏有沒有什麽奇怪的氣味?”家屬一臉茫然,但還是認真地回想了一下:“奇怪的味道沒有,就是他吐過,屋子裏很臭。我打了120,想著醫生來不能看到家裏怎麽邋遢,就在醫生來之前,趕緊幫他擦了,床單收拾了。”趙彬了然情況,難怪剛才跟車的醫生沒有匯報這個細節。他隨即跟二線說道:“剛才肺上的濕羅音,可能就是嘔吐物誤吸,但有機磷中毒也有濕羅音。”他又馬上對病人家屬說:“你趕緊叫家裏其他人,在家裏找,有沒有農藥瓶子!我懷疑是有機磷農藥中毒!”過來一起查看的二線打住他:“這明顯沒有異味,嘔吐、瞳孔縮小不能除外是顱內出血、腦炎啊。家屬就這一個人,回去了,其他檢查怎麽辦?家屬先一起去做頭顱ct吧。”二線又轉頭問家屬:“孩子平時沒有什麽情緒狀況吧?最近沒和你吵架吧?”家屬搖頭:“我們兩個雖然住一起,但是他不常和我說話,平時就是個悶葫蘆,幾句話問不出東西的。”二線看看趙彬,問他:“老趙,你怎麽想?”趙彬看著病人說:“做檢查,我可以陪著去,我還是擔心病人是農藥中毒。家屬還是最好先回去找證據,如果有沒有清理的嘔吐物,收集了一起化驗,我覺得更好。還有病人房間裏有沒有其他平時用的藥,也應該查一查。”二線想了想,點頭同意了:“可以,按你說的處理吧。家屬馬上回去找東西,要快!我們這邊醫生先給你看著病人。電話隨時保持通暢,有情況我們立刻通知你。”家屬飛快地回去找東西了。趙彬和二線繼續組織搶救。給病人抽血做了常規、生化、凝血、血氣分析、心肌標誌物等,立刻推去ct室急診做了頭顱和胸部ct。病人肺上少許炎性滲出,頭顱ct未見明顯異常。從ct室回來,請神經內科住院總會診,查體除了雙側瞳孔縮小以外,沒有腦膜刺激征,沒有病理征,也沒有其他神經係統陽性體征,尚不能排除神經係統疾病。神經內科住院總提出仍需排出腦炎診斷,建議行床旁腦電圖檢查。二線同意以後,聯係腦電圖室過來檢查。床旁腦電圖設備複雜,要從神經icu搬過來做。等待過程中,病人家屬打來了電話,說找到一個瓶子,他拍照發到趙彬的微信上,趙彬一看,是敵敵畏。急診科迅速給病人安排洗胃、灌腸,護士們快速給病人裝上胃管,連接洗胃機,生理鹽水配著活性炭用打進去,再全部抽吸出來。胃管裏抽吸出第一批胃內容物,一出來就是刺鼻的農藥味道。二線忍不住攢了一句:“趙彬你這個經驗是真的可以!這都被你看出來了,真的不錯!”趙彬反倒心有餘悸:“我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有一個直覺,總覺得年輕人,突然出現意識障礙、瞳孔縮小,一定要排除農藥中毒。”青北院區比不上本部,沒有備專門的有機磷解毒劑長托寧,隻能用最基礎的阿托品搶救。護士長看到醫囑,震驚地跑過來問:“你們知道開了多少阿托品嗎?”趙彬淡定回答:“重度有機磷中毒,10mg,每五分鍾一次,我預計先要調50支來。”二線點頭:“50支估計不會夠,我的經驗至少100支。”護士長急得一頭汗:“科室哪有那麽多阿托品?我得趕緊去通知藥房那邊,馬上調過來!不知道他們庫存夠不夠。”說著一溜跑出去了。青北院區成立以來,急診科還沒有搶救過有機磷農藥中毒,其他搶救也沒有用過那麽多阿托品。藥房把整個青北院區的阿托品都被調來了,十幾個盒子的安瓿堆在小車上,一個護士專門開安瓿,一個護士負責靜脈注射。一支接一支的藥品經靜脈注射進入病人體內,直到病人瞳孔開始擴大,瞳孔直徑4mm左右,趙彬和二線判斷病人達到了阿托品化,才囑咐減慢注射速度,改成20分鍾注射一次,根據情況調整間隔時間。剩下的治療還包括大量補液,促進有機磷排出體外。護士們換了一批,兩個護士都站得腰酸腿疼,一直負責觀察病人情況的趙彬也累得躺在了座位上。家屬早已從家裏回來了,剛才一直站在搶救室外麵看著,不敢進來。看到趙彬坐下,才進來把家裏所有收集到的東西拿給趙彬看。一個空掉的敵敵畏瓶子,和一個帕羅西汀的盒子。趙彬打開盒子,裏麵還剩兩顆藥。“這是抗抑鬱的藥,他平時都在吃的,”趙彬看著家屬,“你不知道嗎?”家屬愣住了,半晌才說道:“沒有,他從來沒有說過,我根本不知道、不知道他還在吃這個藥……”這個父親捂著臉哭了起來,“我今天打開他的抽屜,才直到他還在吃藥。我一點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麽,他在想什麽啊……他怎麽這麽想不開啊……”趙彬在回家的路上,仿佛還能聽到病人父親的哭泣聲。父親的聲音,充滿了悲哀、悔恨,他一遍一遍地說著,對於自己的兒子,他什麽也不知道。他們同在一個家,是最親密的血緣父子,父親卻連兒子有抑鬱症都不知道。到底是兒子不願意說,還是他從沒努力去了解?直到兒子選擇最慘烈的方式打破他們之間的寂靜,他才知道兒子藏起來的事情。這是怎樣的悲哀。趙彬把頭靠在班車的窗戶上,漫無目的地看著窗外移動的燈光。對於羅銘遙,他又知道什麽呢?昨天,他什麽也不肯聽,什麽也不肯想。他總是任憑自己怒氣上頭,蒙蔽自己起碼的耐心和理智。羅銘遙說不讀博時候他也這樣……是他太自私了,羅銘遙和自己不一樣,他卻隨時想要羅銘遙做的事情總在自己計劃之內。今天的病人,他會有那樣奇特的直覺,也許和他內心對羅銘遙的擔憂有關。他們這麽久沒有見過麵,沒有好好聊天,沒有好好相處,昨天,他們應該好好談一談……到家了,他站在門口,緩緩摸出鑰匙,打開了門。尾卷第1章 主訴:突發全身乏力1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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