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風雪終於停了,但是滿天滿地的白色在陽光的照耀下異常刺眼.


    那乞丐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一匹馬,讓白佳音坐上去.


    她這才想起,自己是坐著馬車跌落在一道山溝裏的,怎麽又會跑到這山洞來?不僅孟豪他們沒了蹤影,馬車又去了哪裏?


    "這裏,不是我摔下去的地方."


    “當然不是。”他持著韁繩看她,“要不要我蹲下來,大小姐踩著我的背爬上馬背去?”


    她接過韁繩,一腳蹬上凳子,翻上馬背,動作很是幹淨俐落,一看就不是第一次騎馬。


    居高臨下,她看著他,“為什麽把我帶到這麽遠?”


    “你摔下去的地方,是個什麽都沒有的爛溝,要救你性命,自然不能讓你泡在冰雪裏,這山洞是我的臨時居所,沒有別的好東西 ,破爛草藥倒是有點。”


    “你不是故意把我帶遠了吧?”她狐疑地問:“你怎麽把我帶走的?”


    “除了背著你,我還有別的方法嗎?”他朝著她擠眉弄眼,“看上去你挺瘦的,背著卻挺沉。”


    她的臉頰修辭然一紅,又端起正色的表情,“你叫什麽?”


    “怎麽?終於關心起我這個無足輕重的小乞丐姓啥名誰了?”他總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我姓趙,別人都叫我小趙,不過看你這年紀,應該 不會比我大,叫我一聲趙大哥就行了。”


    “你的名字隻有一個姓氏嗎”


    她的追問讓他哈哈大笑了起來,“你真是有趣,想從我的名字裏知道些什麽?我若是存心騙你,連姓氏都可能是假的,就是告訴你名字又有什麽用?難道你還想日後跟我翻臉,抓著我的名字去報官不成?”


    白佳音沉吟一瞬,心中明白他根本不想說出自己的來曆底細,所以然才這樣推三阻四,這人,仿佛有無數的秘密埋在身上,說話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根本不可靠,讓他和自己一起上泰嶽山找山賊,實在是下下策之舉。


    但是,她素來是個想到就要做到的人,時間緊迫,她已經不能再耽擱了。


    她不知道泰嶽山在哪兒,也不知道孟豪他們現在 情況如何,騎著這一匹馬,那乞丐就跟在她身邊,兩人一路默默地走,到了岔路口,他會拉韁繩一把,將馬頭指引到該走的方向。


    好長一段時間裏,白佳音都暗自揣測他所引的路線是否正確,直到走了很久之後,一座石碑立在路邊,打消了她所有的疑惑,因為那座石碑上刻著一行字——


    前方即為泰嶽山,無錢要命莫進來。


    她盯著那行字看了一眼,依舊縱馬走進山路之中。


    沒走多遠,就跳出兩個人,手中持著兵刃對她喝道:“站住!你沒看到外麵的石碑嗎?還敢往山裏走?”


    白佳音淡淡地說:“你們山寨當家的是誰?煩請傳話,就說東嶽慶毓坊的白佳音請他出來一見。”


    那乞丐笑著在旁邊道:“你這種拜山的方式比較像來挑人家山寨的,就算當家的肯見你,也不會讓你喝茶。”


    白佳音看了他一眼,“你若是來看熱鬧的,請站一旁,免得一會兒刀劍無眼,傷到了你。”


    “怎麽?聽你這口氣,倒像是要罩著我似的?”他挑起眉毛。“若是人家要動刀動槍起來,請問你是能耍拳腳,還是能舞劍啊?”


    他總是用這種漫不經心又冷嘲熱瘋的口吻對她說話,即使白佳音向來不會露出半點惱怒的表情來,他的嘴巴還是毒得像是可以殺人。


    那兩名小嘍羅果然回去報告了,有些讓人出乎意料的是,泰嶽山的山大王居然命人傳話下來,允許白佳音上山寨一見。


    “這世上還真有太陽打西邊出來的事情?”那乞丐哈哈笑著,拉著她的馬往前走,卻低聲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了句,“要小心,山賊向來殺人不眨眼。”


    她一愣,沒想到他會冒出這樣的話來,本能地回應,“有勞關心。”


    山大王是個很壯實的中年大漢,斜坐在一間大房子的門口,像是曬著太陽一樣悠閑,天這麽冷,他穿得卻很單薄,麵前擺著一排箱子,赫然就是白佳音帶回來的那些貨物。


    白佳音的出現,顯然也讓這山大王很是吃驚,所以然他將白佳音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才露出雪白的一口牙,“白家大小姐,久仰大名了。”


    “以前是久仰,現在則是敵人。”白佳音的第一句就不客氣,讓旁邊的人暗自皺眉。


    山大王劈腿坐著,樣子很是不恭敬,斜著的眉眼,幾乎是從上向下瞥著白佳音,那不屑一顧的勝利者姿態,彰顯無遺。


    “白大小姐是上山來找我們打架報仇的?您那些身強體壯的手下呢?怎麽換作這樣一個髒不拉幾的臭要飯的替你們白家助威?”


    白佳音平靜地說:“既然山大王知道我的身份,這一批貨您就不該劫。”


    “為什麽?你們白家是東嶽人,而我們則在西嶽的地界,大小姐到我們泰嶽山來,隻怕連通關文牒都沒準備好吧?”


    “你們擅闖東嶽,強搶白家貨物,又是東嶽西嶽哪家官府應允了?”白佳音針鋒相對,“此次白家所運的貨物,除了官家貨,還有私貨,客氣地說一句,請你們立刻歸還。”


    “哦?是不是還有不客氣的說法?”


    “不客氣地說,泰嶽山畢竟是山賊窩,你們自以為有誰可以為你們撐腰?若東嶽因此質問西嶽,你們的皇帝會保下你們嗎?”


    白佳音的強硬口吻惹得周圍旁聽的山賊一陣陣喧囂,有人叫道:“老大,別聽這女人亂說話,白家又不是神捕門,能把我們怎麽樣?東嶽人,管不到西嶽的頭上。”


    另一句山賊靠過來,賊兮兮地笑說:“老大,我看這丫頭長得不錯,留下來給老大當第七房老婆吧,咱們山寨裏正缺個識文斷字的女先生呢。”


    白佳音麵對伸到麵前的毛手毛腳,猛地揮手打開,喝道:“放肆!”


    她徒然的動怒,眉宇間凜凜威儀如寒刃一樣,不少人為她這一刻的冷峻威儀所惑,靜了一會。


    “白家大小姐跑到我這山寨來耍什麽威風?”那山大王冷笑著站起來,晃悠悠地歧意到他麵前,一伸手,“你怎麽就碰不得了?”


    那雙毛茸茸的手臂看上去比一棵小樹還要粗壯,白佳音還未想好怎麽應對,忽然從旁邊又伸過來一隻手,啪的一下抓住山大王的胳膊。


    她和那山大王都詫異地側目看去,隻見一直如旁觀者一般站在旁邊的那乞丐,正微笑著開口,“大王何必為難一個女孩子?”


    山大王用力掙了下,竟然沒能掙開對方的五指,這讓他心頭大驚,他一直自負自己這雙臂力道驚人,可以拉開十幾斤的弓,最為山寨弟兄敬服,沒想到會被這樣一個貌不驚人,身材清瘦的年輕乞丐輕易製住。


    還好乞丐並沒有握得太久,很快鬆開手後,那乞丐轉麵對白佳音躬身說:“大小姐,您兩位都是貴人,時間寶貴,我看還是趕快說正事吧,這泰嶽山不該下山去搶東嶽白家的貨物,報官的話,您自然占理,但是鞭長莫及,難道指望官差幫您攻打泰嶽山嗎?大王您這邊,若不是實在缺錢了,也不會將主意打到白家頭上,可您這是在玩火自焚,真的都不考慮一下後果?哪怕是為了這一山弟兄的生死?”


    他當著兩人的麵,將雙方的弊病剖析出來,毫不避諱,揭露著實清楚明白。


    白佳音冷笑,“原來你是個兩麵討好的說客。”


    那乞丐搖頭晃腦地擺手,“非也,我可算不上說客,更不想得罪兩方。”


    突然間旁邊一陣寒風刮來,寒光挾著風聲劈麵而下。


    白佳音根本躲閃不開,那乞丐卻眉心一冷,拉開她的一瞬間,猛地伸出手,將那寒光死死抓在掌中。


    饒是白佳音向來冷靜,也由不得驚呼出聲,隻見乞丐握住一名山賊的刀刃,血珠順著刀刃流下,甚是駭人。


    “你、你怎麽可以用手抓刀?”她也不知道從哪裏湧出的勇氣,狠狠地推開那名動刀的山賊,撕扯下自己袖子的一截,緊緊纏繞在乞丐的手掌上,阻止血液的外流。


    而那乞丐麵對手上的重傷卻麵不改色,隻是嘴角的笑容收斂,仰首看著山賊首領,“大王,您手下的人沒有您的命令就擅自動手,是不是該管束一下?”


    山大王也沒想到自己的手下會突然發難,惡狠狠地瞪了那名莽撞漢子一眼,他素來敬重英雄人物,這乞丐空手抓下白刃的行為徹底讓他心悅誠服,於是喝令道:“快拿些上好的金創藥來!”


    乞丐見情勢有所扭轉,趁機說道:“大王若是有什麽苦衷,不防當麵直說,白大小姐在這裏,您真敢強行扣人,要脅白家嗎?”


    那山大王剛才試了一下身手之後,就對這乞丐頗為忌憚,此時聽了對方這番溫言勸告,猶豫了會後才開口。“我們泰嶽山當然是有山規的,按說除了國界,我們不會輕易去外麵打食兒吃,但是……山上也有些日子沒開鍋了,眼見我的六老婆嫁過門,卻連件花衣服都沒得穿……”


    白佳音聽得簡直怒了,“你們不能自力更生,平白從別人手裏搶奪東西不說,還左一房右一房地娶妻,養不活也是你自找的。”


    那乞丐在旁邊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好個男兒本色,吃喝拉撒睡你都不顧,老婆孩子熱炕頭倒是放在首位,我對你萬分佩服。”


    白佳音狠狠瞪他一眼,心中罵他不知道到底是在幫哪一邊。


    但聽那乞丐又說:“大小姐,我看您就好心給人家留下幾箱東西吧,有什麽要緊的,涉及官府或皇家的東西,看山大王能不能寬宏大量送還你幾箱,日後白家還走這條路,山大王也好多關照關照。”


    他雖然笑著說這番話,但目光幽幽地對視著她,那眼神中似是在提醒她,不要在這裏輕舉妄動。


    不馬上表態白佳音仰頭問道:“我的人呢?”


    “那些個酒囊飯袋?跟我們打了一場,死傷了幾個弟兄之後就跑了,你都沒有見到?”山大王也很是納悶的樣子。


    白佳音看他是個粗俗人,並不像是心機高手,所說的每句話應該都有七、八分的真實感,於是她稍作沉吟,忽然說道:“被你們劫上山的那些東西,就算是我們白家的折損,大都可以讓你們留下。”


    她突然的態度轉變,不僅讓在場的山賊都非常訝異,連一旁替她出餿主意的乞丐都露出困惑的眼神。


    隻見她用手往旁邊一指,繼續流利地說下去,“這其中有一隻箱子,就是那隻紅木鑲邊的,是未及城城主夏憑闌托我代為送人的,我白家可以折本,但是不能失信,還請山大王將這隻箱子歸還。”


    說到這裏,她不合時宜地綻開一抹笑顏,“若是大王歸還,白佳音在這裏可以保證,每年慶毓坊都會為泰嶽山送上二十區布料,讓大王的手下兄弟及夫人們有體麵的新衣穿。”


    “真的?”山大王不敢置信地跳了起來,高壯的身子高過白佳音足足一個頭。


    但白佳音也隻是微微仰起臉,直視著他,笑容可掬,“我白佳音說話算話,你若不信,我可以當場寫下一張字據。”


    山大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遠處那隻箱子,若有所思地說:“莫非這箱子中有什麽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


    白佳音老實道:“是否有奇珍異寶我也不知道,箱子從未及城抬出時就已經是封上的,連我都沒有鑰匙,隻有收方才能開啟。”她看出山大王疑惑又垂涎的眼神,再道:“請大王不要打這隻箱子的主意,雖然未及城在東嶽,但夏憑闌這個人,您應該不想得罪吧?”


    山大王猶豫片刻,又問道:“你當真要給我們山寨每年送布?不要錢?”


    “交個朋友,白家從不吝惜這點銀子。”


    白佳音說得豪氣幹雲,終於讓那個山大王黑黑的臉上露出一抹很難看的笑容。


    “好!白大小姐果然名不虛傳,是個女中豪傑,我交了你這個朋友,那隻箱子你可以拿去,隻是別忘了寫字條。”


    白佳音知道對方還有顧慮,於是爽快地要來紙筆,立刻寫下一張字據,說明慶毓坊每年會在這個時候送給泰嶽山二十區上好布料,還用自己的隨身印監蓋上印。


    山上一群盜賊眉開眼笑,沒想到本來是搶人家的東西,現在不僅事主願意雙手奉送,還能白白的每年多賺二十匹值錢布料,就是自己不穿,每年拿出去轉賣,也可以賺得不少銀子進帳,甚至比下山搶劫還要劃算,又免去擔驚受怕的辛苦。


    最後,是山大王熱絡地親自送白佳音出山寨,還派人給她準備了一輛小車,將那隻箱子放了上去,將她騎來的馬與車套在一起。


    下山的路並不算長,但是白佳音和乞丐又像來時那樣的沉默。


    離開山寨之後,一口氣鬆了下來,白佳音隻覺得自己的身上更加滾燙了,頭有點暈眩,全身軟得如棉花一樣,若不是坐在馬背上,隻怕她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看看自己的手臂,再看看他的手掌,兩處傷口都包著布,很奇妙的是,她的傷口是用他的衣服包紮,而他受傷,則是用她的衣服,兩人的衣服上都沾著斑斑血跡,看上去實在狼狽。


    然而這份狼狽,卻讓她的心中泛著不一樣的波瀾。


    這個人,與她本是陌路,偶然救下她也就是一點緣份,剛才竟然豁出命似的保護她,為什麽呢?為了她,值得嗎?


    她不笨,當然聽得出他在山上其實是為她斡旋,畢竟他們隻有兩個人,對方可是一山寨子的山賊,若動起手來肯定吃虧,隻是他不知道她來這裏的目的本就不是為了動手,而是談買賣。


    若那些山賊真的不管不顧,動起手來,這個人會怎樣?會挺身在她身前,保護她周全嗎?


    莫名其妙的想法忽然從心底湧了出來,讓她自己都覺得古怪又可笑,什麽時候起,竟然有了想依賴一個人的想法了?從來她都習慣了獨自支撐大局,習慣了領導眾人,即使是個女人,卻不知道什麽是軟弱,麵對一山的的盜匪,她沒有怕過,卻因為這個人的一伸手,一張賊兮兮的笑臉,忽然有了不屬於她心的念頭。


    想得出神,忘了將目光收回,無意間,他的臉仰起,目光與她對視上,那懶洋洋又透著犀利的眼神看得她心弦一抖。


    “在偷看我嗎?”他挑著嘴角笑,“還是想跟我說話?”


    “你的手……還疼不疼?”她有點支支吾吾,故意把話說得冷淡些,不顯得太過關心。


    但他卻笑得更狂。“何必裝腔作勢呢?多謝大小姐關心,我這點傷還不至於死掉。其實你想問我對你剛才的做法有何感想,又或者是想問我是不是練過武,跟你上山到底想做什麽,一會兒我們是不是就該分手吧?”


    她一愣,因為他的問題基本上都說中了,不喜歡被人猜中心思,她悶悶地說:“是你想說話吧?雜七雜八的說了這麽一大串,可不是我要問的。”


    “你不承認,我卻可以告訴你,白佳音,你這個女人很讓我好奇,剛才那一手變臉實在是玩得漂亮,我真以為你要上山玩命,沒想到你會跟山賊做起買賣,為什麽?”


    “因為我別無選擇。”她聳肩回答,“不這樣做,我拿不回這一箱東西。”


    “隻因為白家可以折本,卻不能無信?”他挑著眉問:“除了這個原因呢?還有別的吧?”


    她又看他一眼,似是在斟酌到底該不該跟他道個明白,但沉默之後,她還是開了口,“你該知道,白家不涉足官場,也不是江湖中人,我們隻是生意人。”


    “顯而易見。”


    “所以白家所做的任何事,都是為了白家的生意。”


    他再挑眉,“我看不出你這樣做跟生意有什麽關係?白送人家東西,就是做生意?”


    她笑了,“很久以來,西嶽對我們慶毓坊進駐分店一直拒絕,西嶽是東嶽最近的比鄰國,拿不下西嶽,白家的買賣就不能大展宏圖,而這群山賊如果得到白家的布料,無論是自己穿,還是轉賣給西嶽的富戶,都會讓慶毓坊的名號傳遍西嶽,然後一步步地影響深遠,直到西嶽的皇帝再也不能不管,到時候就是慶毓坊入西嶽的時候了。”


    他恍然大司,露出讚許的表情,“虧你想得這麽遠,但隻怕這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


    “送山寨的那些布料,一年不過一千兩銀子,這點錢慶毓坊賠得起,但這一千兩銀子,既保了慶毓坊日後在這條路上的平安,又算是前期投注在西嶽的錢,最多賠上十年,八年,不過萬把兩銀子,情勢就會有所改變。”


    她的娓娓道來,讓他的眉梢高高揚著,似是在重新審視著她,然後也隨著她笑。“好在你隻是個女人,做生意的,不用涉足朝廷,否則隻怕能跟你鬥心眼的人也沒有幾個。”


    “你謬讚了。”她隻是淡淡笑笑。


    但他卻很認真地思忖著,“看這群山賊的日子,西嶽應該過得不錯,所以慶毓坊想到西嶽開店,也許用不了等上十年,八年。”


    “為什麽?”


    “因為國強則盜匪富,國弱則盜匪貧,你見哪個餓得揭不開鍋的家裏可以一娶就是六,七房的老婆?吃也把他吃窮了,他說沒錢給老婆買花布,純粹是騙你的謊話。”他眸中精光閃爍,“我不知道西嶽留著這群山賊,究竟是為了讓東嶽寢食不安,還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太過懈怠,若換作我,未必容得下他們。”


    “你?你又憑什麽容不下人家?”她嘲諷著,在馬上卻越來越支持不住了,昨天應該是摔了頭,所以一直頭暈目炫,今早感覺好點,就強撐著一路騎馬上泰嶽山,如今事情辦完,心氣散了,忽然覺得渾身冷得發顫,頭也疼得更厲害。


    他聽出她說話的氣息不對,剛要問她,就見她身子一歪,從馬背上摔了下來。他急忙伸手一攬,將她完全抱入懷中。


    懷內的她,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氣定神閑,雍容大氣,像是一隻受了傷的白兔似的,瑟瑟發抖著,呼吸紊亂,連粉紅的唇瓣都沒了顏色。


    他用手一探她的額頭,還是冰涼,但看她現在的樣子,隻怕一會兒就要發起高燒來。


    “放開,我自己能行。”白佳音昏昏沉沉的,隻想著把自己從他身邊拉開。


    這個人的眼神太過銳利,雙臂太過有力,被他箝製在懷裏,讓她感覺到更多的不是羞澀,而是恐懼和不安,她被他看透的已有太多,不想讓自己的軟弱更被對方盡收眼底。


    但他隻是邪魅一笑,抱得更緊,“又不是第一次抱你,上次扛著你去山洞,足足讓我背了你一個時辰,這白大小姐的身子可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抱的,你想我會在此時此刻放手嗎?若真放了手,你就要摔到地上去了。”


    他一拽馬鞍,帶著她重新躍回馬背,這馬甚是彪壯,即使身負兩人依然站得挺拔威猛。


    那乞丐拍了拍馬背,說道:“戀殺,咱們回去,這個女人可千萬不能摔下來,否則我會打你屁股。”


    馬兒像是聽懂了他的話,四蹄在原地踏了幾步之後,馱著他們,拉著那輛小車,快速地行走在茫茫大雪覆蓋的山路上。


    又回到這裏了。


    白佳音呻吟著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四周熟悉的火光和黑暗讓她有些泄氣。


    怎麽轉了一圈還是回來了?原本她想到就近的官府,讓那位曾經想討好她的縣令幫她找到孟豪他們,盡快返家的,可這身子,實在是太不爭氣。


    最初的寒顫過去後,身子就像著了火,嘴唇也幹渴得要命,頭依舊在疼,所有身體的反應都糟糕透頂,記憶中她的身體一直不錯,沒有生過這樣的大病,還是病在這荒郊野外裏,淒淒涼涼的,好不悲慘。


    “想喝水?”耳畔有道聲音在繚繞,然後一隻酒壺被拿到她麵前。


    “我不想喝酒。”她沙啞的說。


    “不是酒,是水。”他柔聲安撫著,輕柔得可以暖化人心一樣。“來乖,先把水喝了。”


    她強撐著抬起頭,就著那酒壺喝了幾口,果然是水,隻是這水的味道並不算甘甜。


    “哪裏找來的水?”她嘟囔著,“不好喝。”


    “加些上好的茉莉茶葉,再用紫砂壺煮開,三煎三沸,以描金的烏木托盤托著汝窯的瓷盅端到您麵前,大小姐就願意喝了?”他打趣,同時將一塊濕冷的布放在她的額頭,幫她消除身上的熱度。


    她苦笑著,“我知道不能這麽講究,這水是你用雪水化的吧?有股土腥的味道。”額頭上乍然而至的清涼,讓她又清醒了幾分,“你不是東嶽人,也不是西嶽人,你到底是哪裏人?也有人這樣伺候過你喝茶嗎?”


    “是的,有一幹文臣武將,列隊大殿兩旁,太監宮女不計其數,我喝杯參茶都要三、四十人伺候,吃碗飯要百來人看著。”他信口跟她閑扯,沒有半點認真的意思。


    白佳音合眼小憩了一會兒,也許是躺得太久了,身體因為僵硬而酸痛,她緩緩坐起來,無意識地掃了一眼周圍,又忽然愣住。


    是病得眼花了嗎?怎麽在這荒涼的破舊的山洞裏,她好像看到了花?


    再揉揉眼,細細看去,果然在洞中一隻破舊的酒瓶上插著一束野花,嬌嫩的黃色在風雪中尤為難得,並不瑟瑟發抖,嬌嫩得也有尊嚴。


    “怎麽會有花?”她訝異地指著那瓶子。


    “去給你找水時在水塘邊看到的,這種野花一年四季都會開,你們女孩子不是最喜歡花兒啊粉兒的嗎?所以摘回來給你瞧瞧。”


    他說得輕描淡寫,笑得將那酒瓶塞到她眼前。


    她小心翼翼地抱著那隻酒瓶,手指碰到了花瓣的一刹那間,好像心都在瞬間明亮了。


    “你這樣的惡人,居然有這樣的心思。”她輕聲低歎,嘴角卻掛著笑,然後抬起頭,專注地凝視著他,由衷說:“不管你是誰,謝謝你。”


    他一震,身了側轉過來,盯著她已經閉闔的眼,“謝我什麽?”


    “謝你救了我,陪我走這一趟,還弄傷了手,你要什麽回報?銀子?還是我在慶毓坊替你找個位置?”


    他久久靜默,沒有回應,她不由得又睜開沉重的眼皮,問道:“怎麽?莫非你就是喜歡做個乞丐?或者你想說,你隻是做慣了好事,所以不求回報?”


    他盯著她的臉,那古怪的雅魅笑容又浮現出來,“真的有意報答我?”


    “隻要不太過份,而我又能辦得到。”


    他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臉頰,那裏有幾綹濡濕的散發原本緊貼著她柔嫩的麵龐,他緩緩低下身,輕聲說:“我的報酬不高,而你也絕對辦得到……”


    她總是怕他的欺近,讓她有無限的壓力和恐懼,此刻這臉漸漸放大,心頭那種不安越來越重,但她躺在那裏,根本無從躲避,正要理清混亂的思緒,喝阻他的進一步逼近,忽然間眼前一黑,所有的火光都像是被什麽東西一把遮去,幹渴的唇瓣被一個濕潤柔軟的東西緊緊貼合住。


    白佳音一愣,肩膀被禁錮得有些生疼的壓力讓她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差憤難當的她想用力將他踢開,但他接得很緊,就是平日她都掙不開,更何況現在她已經病得沒半點力氣。


    唇,就這樣被他任意掠奪蹂躪,身體裏的火焰從內到外燃遍全身,最後,她放棄了掙紮的念頭,任由這個昏沉沉的暈眩肆意犯濫蔓延。


    漸漸地,他放開了她重新恢複濕潤和紅暈的唇,在她的頸上,耳垂,肩頭,留下一串串新痕,悠然的笑意和放肆的宣言,讓白佳音即命名即將昏迷都記得清楚明白,猶如被人用力將那句話刻在她的心頭一樣。


    “等我三年,我會來娶你。”


    這是羞辱吧?堂堂白家大小姐,尊貴至極的身份,被一個貧窮肮髒的乞丐,在這山洞中輕薄,還被人霸道地定下終身。


    她真該當場羞憤得一頭撞死,但是她實在沒有力氣了,隻能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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