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郎回了懷瑾樓,他的腳早就拆了夾板。當初那腿也並未真的斷了,是周夫人防止他亂跑才讓大夫給加上的。許月英一死,周夫人 就叫他拆了,去眾妙庵祭奠時,他就是自己杵著拐杖去的。這些日子,腫早消了,已經能行走如常。


    他呆呆地坐在小樓之上,看著假山石,好像黃大姐正滿身髒汙地在那裏衝他揮著手笑:「哈哈,那錦囊給我撿著了!」 自己糊塗已經 害了一位姑娘,真的忍心再害一個純真無辜的鄉下丫頭嗎?


    任俠看周四郎又是一幅魂遊天外的模樣,心中著急,勸道:「人家都說這人跟人的姻緣都是天上月老牽的紅線,說不定爺跟黃大姐這 紅線早就綁好了,怎麽也扯不脫,不然怎麽那錦囊偏就被她撿了去,就是廟裏怎麽就正好給換了庚貼呢?本來說得好好的,誰知道天有不 測風雲,如今連聖上都要讓你娶……。爺,這事兒是天意,怨不得你,許姑娘泉下有知也決計不會怪你的。」


    周四郎皺著眉頭定定地瞧著任俠:「是啊……廟裏。」


    第二日,周四郎稟明了母親,說要去雲台寺散散心,周夫人見他難得肯走動,便點頭答應了,自己實在走不動,便細細囑咐了任俠, 又派了幾個家丁跟著,趕車的,護衛的,總不能讓他落了單,再鬧出什麽事來。


    周四郎出了家門,去了雲台寺,開了靜室,隻留任俠一個在屋裏侍候,幾個家丁都在室外守著,隻說自己要練練禪定,叫他們在外不 要打攪。


    卻說黃大姐昨日跟母親說了不願意嫁給周四郎的事,黃大嬸和黃老爹就作了難。周家的事是他們紅口白牙答應了的,不說周家答應不 答應,就是自己這一關也是難過。黃大哥見妹妹整夜得哭,便勸爹娘道:「這成親的事沒有道理可講。周四郎好不好的,三妹要是不中意 ,這一輩子都苦。我已經這樣了,可不能看著三妹也苦一輩子。」


    黃大嬸和黃老爹都是真心疼愛黃大姐,聽了這話也動了心,便愁道:「那你說這要退親,也總要有個由頭?」


    黃大哥道:「我也想不出什麽法子,不過不是說如果八字不合,這親就不能做嗎?三妹的名是老和尚取的,不如還去找找雲台寺的老 和尚,看看可有什麽法子不成?」


    黃大嬸和黃老爹想了想,這事兒不能先讓黃大姐知道,便道:「那你駕車,我跟你爹去雲台寺一趟,問問這事可還有別的法子?」又 交代黃二哥安氏看好黃大姐,自己三個便往雲台寺去了。


    黃二哥安氏見家裏隻有黃大姐一個,還躲在屋裏一個人傷心不肯出門,給黃大姐送了碗麵條,便偷偷整治了一桌酒菜,兩口子躲進自 己屋裏,一不小心喝了個爛醉。


    黃大姐在自己屋裏,昨夜沒睡好,這會兒倒是睜不開眼睛,就聽見院門響動,傳來孫草的聲音:「阿英姐,你在家嗎?有人找!」


    黃大姐恍恍惚惚地覺得一定是阿奇,飛快地穿衣坐起,推了房門一看,再也想不到站在院子當中的竟是周四郎。


    周四郎見了黃大姐吃了一驚。一個月前那位生氣勃勃的野丫頭竟然成了現在這個模樣,臉色蒼白,眼睛紅腫,連走路的樣子都虛弱了 很多,哪裏是之前一巴掌就能把他推翻在地,爬在高高的假山上得意洋洋的傻丫頭模樣。


    黃大姐也是同樣大吃一驚。第一次見周四郎是個脾氣不好莽莽撞撞的俏郎君;第二次見周四郎是個嘴硬心軟跟任俠活寶一般很歡樂的 少年郎。如今的周四郎看上去一下子大了好幾歲,麵色蒼白,瘦得搖搖欲倒,好像全靠旁邊的任俠支撐才沒有趴下的模樣。


    黃大姐和周四郎沒有開口,旁邊的孫草笑嘻嘻地嚷道:「阿英姐,你也病了?你瞧,姐夫來瞧你來了!」


    黃大姐聞言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胡扯個甚!趕緊家去!」


    孫草做了個鬼臉:「放心,我不耽誤你跟姐夫說悄悄話。你答應我的可要說話算話。」 說完一溜煙跑了。


    黃大姐哪裏記得自己答應過她什麽,見她跑了,鬆了一口氣:「你來得正好!我還要去找你呢!」帶了他便往堂屋去。


    兩人在屋裏坐了,黃大姐也不給他上水,開口就道:「你來可有話說?」


    周四郎抬眼望了望黃大姐,道:「我借口到雲台寺,從靜室裏翻窗跑出來的。」見黃大姐無動於衷:「我一路過來,渴得厲害。」


    黃大姐跺了跺腳:「懶驢上轎屎尿多。你除了要喝,還要不要撒?!」


    周四郎張口結舌:「我……你也太……。」


    黃大姐道:「我怎麽?你們文雅人都不上茅房?要上茅房就趕緊去,我去給你打水來。有話趕緊說,我爹娘回來了不方便。進門右手 往裏走,屋後那間小草棚子就是了。」  說著自己去廚房給周四郎泡茶,又拿了三個茶杯,這才回到堂屋來。


    不一會兒,周四郎進了屋,忸怩道:「我……我沒有找到洗手的地方。」說完自己站著不肯坐下。


    黃大姐恨道:「你跟我來!」 帶他到了屋後,從水缸裏舀了一葫蘆瓢水,也不管濺不濺到他的衣裳,「嘩」地倒了一瓢,給周四郎洗 了手。


    周四郎皺著眉頭瞧了瞧自己濕了幾塊的衣襟,任俠忙掏了汗巾子給他拭手。


    黃大姐看著他那幅比女人還要嬌氣幾分的模樣氣就不打一處來:「好了,就回屋吧,想站在這裏喝北風啊。」說完,蹬著腳步帶著他 回了堂屋。


    周四郎這才坐下道:「此事說來話長……」。就把許家怎麽出事,自己怎麽偷了自己的庚貼和印章借口上香去了雲台寺,怎麽跟許家 聯係上拿了許姑娘的庚貼,怎麽去雲台寺合八字,怎麽拿錯了庚貼,跟黃大姐誤寫婚書……。


    這一頓說,黃大姐聽得目瞪口呆,尤其是聽到許月英為了不讓他娶自己而自盡之時,又是為他們惋惜又是憤怒,道:「她也真是夠倒 黴夠可憐的!不過她也忒瞧不起人啦!怎麽你就那麽高貴,我就那麽低賤,嫁給你,你就能毀了?!」


    周四郎沉默片刻,看著忿忿不平的黃大姐,咬牙道:「她說的沒錯。自古婚姻講門當戶對,結兩姓之好,你我門戶懸殊,怎麽可能舉 案齊眉?」


    黃大姐瞪圓了黑黝黝的眼珠子,道:「我不懂什麽案啊眉的,不過我也正好不想嫁給你。你把婚書退了,我自會說服我爹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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