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世界依舊漆黑一片,溫暖的抱枕沒了,身上隻蓋了件長袍,桓宸一驚,「桓堯?」「我在這。」


    聲音似乎從那個滿布利刃的洞穴發出來,嚇得他睡意全消。


    一躍而起,憑著記憶,迅速來到了桓堯身處之地。


    「白癡,笨蛋,你——」


    嘴上罵著,腦袋思量著跳下去,幸虧下一刻,桓堯就已經回到他的身邊。「我以為你掉下去呢。」


    低聲抱怨著,語氣更像是撒嬌。


    「怎幺會?」


    桓堯笑吻著他,順勢又將第二顆九玄神丹喂進他的口中。


    「你把它們藏在哪裏?隨身又帶了多少顆?」


    好奇心油然而生,在船上幫他脫衣服的時候,順手搜過他的身子,除了軟劍外,毫無發現,搞不清楚這些靈丹究竟藏在哪個地方。


    後麵的問題是明知故問,記得當初太醫總共秘製了二十顆,征戰薑烏時,他把其中十七顆賞給了重傷的部屬,如今桓堯隨身攜帶的數目可想而知。


    「……」


    桓堯含笑不語,順手把他摟在懷裏。


    「除非你找到了出口,要不我們還是會餓死在這裏。」


    另一個指望便是厲十郎出手相救,這恐怕更多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十天,或許還不止十天,哪怕不打算要他們的性命,陰險狡猾的龍翼也不會在毫無把握之下,出現在他們麵前。


    笨蛋桓堯的武功再高,也非神仙,算起來,他也餓了差不多三天。


    這家夥雖然好色,霸道,惡劣,可總的來說,對他還算不賴,輕易地原諒自己的背叛之餘,還有兩顆的九玄神丹給了他。


    想著想著,一絲類似感動的情感頓時在胸中湧起。


    很衝動地,桓宸抬起手臂,把桓堯的脖子使勁兒往下一扳,微微張開的櫻唇就這幺湊將上去,不由分說地攫住了厚實的嘴唇,強悍地把自己靈巧的舌尖兒送進去,由淺入深地刮著牙齒,挑逗對方火熱的舌根。宸竟肯主動地獻吻——技術雖略顯生疏,已足夠讓桓堯心神俱醉,歡喜欲狂。趁著桓宸喘息的當而,他來個反客為主,糾纏的舌頭高明地探進了芳香的小嘴,奮力吮吸著甘甜的蜜汁,而熱燙的手掌,悄悄穿進衣衫,撫上了細膩光滑的肌膚。


    兩個男人之間交換唾沫竟然會產生如此驚人的效果,而這個驚人的效果的製造者確是被動的那一方,此刻的他兩腳發軟,一副站也站不穩的架勢,發滾的身體仿佛掛在桓堯身上一般,桓宸不禁為自己的無能紅了紅臉。


    該死,他就什幺都比他高明,甚至連接吻技術都……


    粗糙的大手變得越來越不規矩,原本隻是在背脊上來回摸著,漸漸的,竟到了臀瓣之間——沉醉的表情突然變得清明,桓宸奮力地掙紮了一下,以示抗議。


    桓堯低低地笑著,乖乖地將手抽回,見好就收的道理他焉會不懂?


    他緊緊擁著他,身體之間找不到一絲的距離,耳鬢廝磨,卻又相互默不作聲,黑暗中,聽到了兩顆心「怦怦」的激烈跳動聲。


    時間在悄悄地流走,桓堯閉上了雙眼,祈禱著這個美麗的刹那,可以剪影成一個永恒。驀地,一聲響徹雲霄的巨響,驚破了他的美夢。


    桓宸推開了桓堯,哪怕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也明白對方的心思應與自己一致。「幸虧不是海嘯。」


    隻要不是海嘯,一切都好商量。


    「廢話。」


    搶白了兩個字,「轟隆轟隆」的震天連響遮蓋了一切聲音。


    來的不是海嘯,可也非什幺春雷。


    奉天海軍的火炮,哪怕是武功天下或許無敵的桓堯,挨上了,其血肉之軀也會被炸個粉碎。雖如此這般地在心中反駁著,桓宸仍立即凝神聚氣,嚴陣以待。


    大地在震顫,那呼嘯而出的炮彈發出驚天的怒吼。


    爆炸聲愈來愈劇烈,永無休止地傳來。


    牆壁上,屋頂上的一塊塊石頭,劈頭劈腦剝落,紛落如雨。


    桓堯雙掌齊出,掌風呼呼,夾著無比的威力,將大大小小的,在他與桓宸頭頂落下的不速之客震成粉碎。一邊揮掌,奉天皇帝的腦袋不斷地思索著對策。


    不行,一定需找個地方藏身,要不,別說那從天而降,足可把這屋子夷平的炮彈,光這些比人更巨大的石塊,就足已要他們的命。


    地方倒有一個——方才龍翼開啟機關,用來置他們死地的那個大窟窿。


    剛才趁著宸睡覺的當兒,他順著牆壁下去,將下麵的情況摸個了清楚,下麵雖說盡是致命的釘板,可也有足夠的深度,加上那塊堅硬的頂蓋,人藏身在下麵,比眼下的處境安全得多。隻是,宸呆在下麵,或許會感覺不舒服。


    「宸,將龍翼那張幾案踢過來。」


    心領神會的桓宸,在漫天的迷霧中,憑著記憶,準確地滾到了幾案前,一腳踢出,紅木做成的幾案便如長了眼睛一般,向桓堯跟前飛去,後者來一招以力卸力,雙手變換了角度,將幾案輕巧地推下冒著陰森涼風的窟窿,穩穩落在刃口向上的暗器表麵。


    「武功不錯嘛。」桓宸酸溜溜地道,突覺又一襲地動山搖,上方陰風陣陣,連忙側身又翻了幾個滾,「咕隆」一聲巨響,足有千斤重巨石落地之處,恰巧離了腦袋半寸。


    桓堯一言不發,衝過去彎腰抄起了他,像飛箭一般躍進那又深又大的窟窿,力道不輕不重,恰好地落在了方才的那張覆蓋著利釘的幾案上麵,將所撿起的幾顆小石彈出到龍翼方才開啟機關之處。耳邊聽得一陣破空之聲,片刻之後,頂上石板移動的吱吱連響,夾雜著廳中那盞巨型燈柱笨拙的落地聲,很快將兩人與紛亂動蕩的外間隔絕開去。


    龍翼一心想害他們的陷阱,卻成了他們的避難之所。


    所謂的置之死地而後生,莫過於此。


    桓宸不禁開始身邊人產生了點點佩服,若非他親身下去探路,誰能想到,陷阱之中竟然有一道小的裂縫,涼颼颼的風竟從那裏直吹進來。


    那裂縫雖小,卻是一個通風口。


    如果沒了這通風口,哪怕他們能逃過炮彈一劫,仍會被困在這幽閉的窟窿中,最終窒息而死。有通風口意味著有出口,也就是說,他們能活著出去。


    忽然,密室急劇地搖動了幾下,措不及防的桓宸一晃,眼看就要滑到幾案之下,淬滿了劇毒的暗器叢中,手疾眼快的桓堯忙攔腰抱起失去平衡的身子,就勢躺下,用自己的身體覆蓋著,雙腳牢牢勾住了幾案的邊延。


    抹了抹額頭的汗珠,還好——他的千斤墜又可派上用場。


    緊緊摟著心愛的人兒,桓堯的心劇烈地跳動著。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或許一個時辰,或許一天,更不知外麵變化多大,曾經困助他們的石室或許被夷為平地,而乾坤島或許成了人間地獄,或許……


    這些並不是桓堯和桓宸所關心的。


    他們隻是維持著相同的姿態不動,感覺彼此之間所傳遞的體溫,以及讓人安心的呼吸聲——皆是兩人生存的證據。


    經曆了海嘯,機關,現在的炮火洗禮,他們依然活著。


    清楚地知道他和他還活著,一切就已足夠,其它的,無暇顧及。


    「奉天海軍,果然名不虛傳,難怪能縱橫天下無敵手。」


    桓宸語帶讚歎,打破了沉默。


    「那是我一手訓練出來的,焉能會差?」


    桓堯笑得非常邀功,雖說不懂水性,但絲毫妨礙不了他八年的苦心經營,親自調教出來了一支無敵的奉天水師在海上稱霸。


    「希望翠兒,小鸞,盈袖,沈大美人他們能逃過一劫。」


    炮火無情,乾坤島難逃劫難。


    「……你的美人,心未必在你的身上。」


    「在不在我身上,與你無關,隻要你別來攪和。」


    憑什幺他就夜夜繁花暖繡被,而他卻孤枕寒錦衾?


    從前處處受製於人,所以才對其忍氣吞聲,如今他命懸於他,還不連本帶利,一並兒要回來?尤其是小沉,他是萬萬不會讓出來。


    「不如我們做個協議,」桓堯柔聲說道,「我不要鶯鶯燕燕,你拋卻草草花花,我倆兩廂廝守,永不分離,可好?」


    察覺到懷中的身體猛地一僵,心中不禁湧起一陣失望。


    「你好自私。」桓宸平靜地道。


    他是皇帝,哪怕自己真「娶」了他,他還是別人眼中仁慈的帝王,英明的君主,蓋世的豪傑。他呢?


    靜王妃——桓仲那聲充滿譏笑,羞辱的叫聲令他生生打了個激靈。


    「我命中就算沒承繼帝位的福氣,亦不會在史冊上留下個幸臣之名,任後人譏笑辱罵。」你的專寵我承受不起,我隻能是靜王宸。


    皇位,按父皇的旨意,他永不染指,可不代表他能厚著臉皮,把父皇的榮耀,驕傲,名聲都一並拋棄。若是遺臭萬年,他寧願選擇決絕。


    一片的漆黑,依稀可見那雙晶瑩的眸子閃閃發光,帶著某種絕然的意味——叫人心驚。「好吧,好吧。」慌忙摟緊著柔暖的身體,「你喜歡就當一輩子都是靜王,除非自願,否則我不再強迫你有所改變。」


    他喜歡的話,哪怕天上的月亮,他都會幫他摘下,更勿論僅僅三幾個所謂的美人——哪怕心中酸得難受。「千萬別試圖改變什幺,否則,我不保證我不會背叛你。」


    身體每一部分都緊密貼合在一起,嘴對嘴,鼻子碰鼻子,眼睛看眼睛,桓宸呼出的氣息,繚繞著桓堯臉頰,一派恩愛纏綿的氣氛,哪怕前者說出來的話大煞風景。


    「我從不曾想試圖改變,從前所做的一切,全為了在你的心寫下一個名字——桓堯。」隻要心裏有他,隻要他不排斥他,什幺他都可以忍受。


    他不是他的君主,不是他的兄長,而是他的情人,他們的關係今世就定義在情人這個名分上。「是幺?」


    清秀俏臉兒滿是戒備之色。


    「難道我的信譽如此差幺?」


    桓堯苦澀一笑,語氣充滿了濃濃的悲哀。


    「你有信譽可言幺?桓堯。」


    吐口而出,很自然地喚出了男人的名字。


    連著姓名來叫,總好過不冷不熱,充滿譏誚地喊一聲皇帝。


    好的開始。


    桓堯咧嘴歡笑,兜兜轉轉了好幾年,卻因一趟乾坤島之旅,打破了彼此間的僵局,他和他,唯有平等相待,他們的愛情才可永生不渝。


    哪怕如今身陷險地,他亦無怨無悔。


    牡丹花下死啊……


    「你傻笑什幺?」


    「能夠逃出生天,能不高興?」


    小心翼翼地掩飾著內心真正的想法,要是讓宸知道他把他比作了牡丹花,後果不堪設想。「手上有軟劍,這四周的石塊不若上麵的堅固,順著通風口,我們應該能出去。」「你確定奉天海軍一定會來救我們?」桓宸冷笑道,「如果我是那個密謀者,一定會好好利用這個機會。」


    機會稍縱即逝,如果不趁亂把握住機會,那人絕對會後悔至死。


    桓堯伸手撫摸著身下人兒散發著冷香的秀發,沉吟著片刻,搖頭說道,「嗯,如果我們能從這裏走出去,無論來者是奸還是忠,都不敢輕舉妄動。」


    弑君的勇氣,並非人所皆有。


    桓宸用手指戳了戳那硬如岩石的胸肌,話鋒倏地一轉,「若論鳳琪將軍的指揮才能,攻陷區區一個小島,確實易如反掌。」


    統領奉天水師的將軍,正是桓堯的心腹愛將——鳳琪。


    如此的人物,若真背叛的話,絕對會成為奉天皇朝的災難。


    猛然醒悟,難怪他覺得龍翼臉熟,皆因他的模樣兒有六分像——鳳家兄弟。沒聽說過他們還有兄弟,難道他是所謂的私生子?


    按年齡算,他應該小於鳳琪,長於鳳璘。


    「鳳夫人隻誕下琪璘二子。」


    「鳳老將軍懼內,鳳老夫人嗜醋,世所皆知,後者更兼武功高強,一直隨夫出戰,寸步不離左右,兩個兒子也在軍中誕生,按理來說,龍翼並非他們的孩子。可是……」


    「宸,這些年來,鳳家一門隨著我征戰南北,忠心耿耿,別說天下相像的人甚多,哪怕他真是他們的兄弟,憑這就判定他們是背叛者,未免失卻君王胸懷。」


    話是這幺說,可猜疑還是禁不住。


    鳳琪是刺客小雲的保薦者,加上和教主相似的容貌,不能斷定他們背叛,卻洗不脫嫌疑。桓宸禁不住瞪大了雙眼,「莫非你是我肚子裏的蟲幺,我想什幺你都知道?」還沒親口說出他的懷疑,桓堯竟知道他的想法,八分的驚訝加上兩分的喜悅,洋溢於胸。含笑不語,剛想說話,突然眉頭一擰,手指點了點桓宸的唇瓣,後者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屏住了呼吸。腳步很輕,幾不可聞。


    桓宸吐了吐舌頭,奉天海軍殺到,見風使舵的厲十郎當然會抓住機會,表達忠心。一牆之隔的那人,敲了幾下石壁,「陛下,靜王爺——」


    ……


    「您們請放寬心,奉天軍隊已經殺上島來,小人特來相告。」


    桓堯傾耳傾聽,除了厲十郎外,確實沒別人的呼吸聲,思索了片刻,沉聲道,「厲卿,您甘冒奇險,前來相救,朕感激不盡,他日必當相報。」


    「陛下,您們居然能借那個陷阱藏身……謝天謝地。」厲十郎狂喜的聲音頓了頓,又道,「能為您效力,是小人的恩寵,怎敢要陛下回報?」


    「厲卿,千萬別妄自菲薄,若然朕和靜王爺能逃離這裏,論功行賞,你救駕的功勞,堪可位列公卿,更別提區區的乾坤教教主之位。」


    「謝主隆恩……隻是……」


    厲十郎過分卑謙的聲音令桓宸兩條手臂全起了雞皮疙瘩,忍不住輕輕一笑,「厲教主,隻是什幺?難道你找不到可放我們出去的機關?」


    「這個……」厲十郎支吾了半天,才下定決心以實情相告,「其實陷阱和地洞並不能連通,小人打算去向領軍的大人求救,又擔心遭人誤會……」


    「哦?」桓堯沉吟了一會,「好吧,領軍的應該是鳳琪,你帶朕的玉佩前去,應可取得他的信任。」「……鳳大人——」


    厲十郎的語氣變得非常奇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有什幺話就盡管說吧。」


    「請恕小人多嘴,我曾聽龍翼言道,乾坤教能夠絕處逢生,多虧了朝廷的內應,而那個內應——有一次,他說溜了嘴,稱呼那人叫鳳大人。」


    「原來如此。」桓堯輕描淡寫地應了一句,「那你就找副帥程不適大人吧,他非常可靠。」哪怕是最可信賴的臣子,在其身邊放個線眼,或是安個相互牽製的棋子是必要的,宮中侍衛出身,忠心耿耿的程不適就是他安插在鳳琪身邊的棋子。


    「可是……啊,牆角邊上原來有一條小小裂縫,陛下,您真厲害……可是,一條裂縫怎能……」小小裂縫形成的通風口,別人或許看輕,可在他眼中就是脫困的保證。


    「厲卿,請讓開一旁。」


    聽到腳步聲向另一旁靠去,桓堯抽出軟劍,插入裂縫之中,氣運丹田,流轉全身,最後集中在劍尖之處。隻聽得一聲低喝,火光四濺,碎石紛湧,那條小小的裂縫赫然變成了一個小洞,隱約有一絲光明透進來。桓宸偷偷鬆了一口氣,幸虧了那把削鐵如泥的軟劍,也幸虧了這些不算堅硬的石塊,看著桓堯摸索著把玉佩掏出,然後塞進小洞,耳聽著厲十郎拿了玉佩放在懷中,突然開口道,「本王還想問你,這地道當中還是否設置陷阱?盡頭又在哪?」


    「回靜王爺,這地道按五行八卦的方位布置,生門在於水。盡頭就在海邊,這地道據說是第一任教主為了逃避官府的追殺而建造的,後來又增加了一些機關暗器,作為防身之用。」「哦?」桓堯狀似自言自語,又似對厲十郎說道,「真是這樣?」


    「小人知無不言,言無不實,不敢有任何欺瞞,請陛下明察。」


    「厲卿的忠心,朕自然明白,嗬嗬……你還是速去速回,趕快帶救兵前來吧。」聽得厲十郎腳步聲漸漸遠去,一切又歸於寂靜。


    「等他走出地洞,我們才出去。」


    相對於對方的雀躍,桓宸的反應明顯冷淡得多,「你故意留在這裏,又何必要走?」「生氣了?」


    桓堯輕舔著他的耳垂,手指輕探溫軟的腋窩,嗔怒的人兒掙脫不了,又吃癢不住,低低笑著,到後來,笑聲卻仿似哭聲。


    混蛋,豬頭,色狼……


    不斷地咒罵著正折磨自己的男人,卻一點也消減不了難受的感覺。


    「好啦——嗬——我知錯了——嗬,不該——請饒了我吧,堯……」


    「不許懷疑我,不許發脾氣,不許用那幺冷漠的語調和我說話……」


    桓堯這大騙子,明明可以在奉天海軍攻擊前逃離這裏,卻莫名其妙地呆在這個狹窄黑暗的空間,用心可想而知,作為受騙方,他生氣了不是應該幺?


    為什幺現在道歉的是他?


    他好倒黴,至從上船後,他就烏雲蓋天,黴運不斷。


    那家夥吃了銷魂丹,生命已被他掌握,按道理該輪到他反客為主,怎幺現在反倒是被吃得死死的?桓宸欲哭無淚,心裏麵雖湧起一萬個抗議聲,憑著好漢不吃眼前虧的教條,無論桓堯說些什幺,他都一味點頭,好早點脫離苦海。


    「這才乖。」桓堯親昵地啄了一下冰涼的嬌唇,也不忍再折騰宣告投降的情人。現在是出去的最好時機,更是把握真相的最好時機。


    軟劍一揮,比想象中更容易地劈開了一個口子,桓堯伸頭一望,外麵赫然是個石室,除了牆壁嵌上了幾顆夜明珠,便空空如也,既沒間隔,又無擺設,雖說一目了然,可處處又透著殺機。暗忖足可讓一個人爬過去,且又擔心過大的缺口,會招致上麵的岩石倒塌,便住了手,低聲對桓宸道,「我先過去。」


    扔出了幾顆小石探路,並沒觸動機關,心中已有打算,當下提氣運功,一躍而出樊籠,穩穩站在了安全地帶。


    四下打量著,才發覺這石室又不若平常所見,眼見桓宸在他身邊輕巧地落下,桓堯若有所思地望著他,搖頭輕歎,「我們現在是在賭博。」「你害怕?」


    桓宸雙眼閃爍著幽幽的眸光,語帶挑釁。


    桓堯微笑著反問,「你說呢?」


    「不害怕就走吧,我可不願意走出去卻發現洞口被堵死。」桓宸鄙夷地掃了他一眼,「你老啦,要不怎會前怕狼,後怕虎,全然沒了當年的銳氣?」


    聞言桓堯低低笑著,或許他當真老了。


    桓宸哼了一聲,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走吧。」


    厲十郎並沒出賣他們,精通五行術數的桓堯,很快帶著桓宸離開了石室,又到了一個與方才相似的大石窟,連通一條由青石砌成的階梯,通往窟頂一個圓洞。


    順著梯形石級往上走,梯旁亦有發出熒光的寶珠,照得這一條斜斜的梯形石徑甚是明亮。兩人往上走,轉眼間就已一同走到上麵出口。


    桓宸興奮不已,立即奔出去,桓堯伸手一帶,順勢將他抱起,促狹地說道,「久處黑暗之地,雙眼甫一接觸陽光,會有些許的疼痛。」


    熟悉的氣息撲鼻沁心,桓宸的臉竟微微發熱,又羞又腦,怒嚷了一聲,「放我下來。」老家夥不安好心,他又非弱不禁風的女子,被抱出洞外,讓沈美人,即或奉天將士看到的話,臉麵何存?「你說龍翼他們會不會在洞口守株待兔,等我們出去時在頭頂撒一張網,來個一網打盡?」「龍翼我不知道,我隻聞到了沈美人的味道。」


    一種淡淡的香草味,很獨特,很好聞的味道,依稀記得某個自己相當親近的人身上就曾有過這味道。況且除了這個味道,還有淡淡的血腥味。


    從這裏看出去,赫然所見有一具起伏不定的人體,血染紅了整片的沙子。「厲十郎雖是牆頭草,畢竟因我們而死,陛下,您務必要兌現自己的諾言喲。」桓宸喃喃自語,一臉的不安。


    「靜王好嗅覺。」


    沈翠羽緩緩走出來,站在了洞口前麵。


    「沈美人,一天不見,你更見俊俏動人啊。」


    桓宸禁不住吹了一聲口哨,大大的眼睛冒出一個接一個的紅心。


    「一天不見,你卻成了名副其實的鳳凰。」


    看到被禁錮在某人懷中的小色狼因他的話而黑了整張臉,沈翠羽唇角泛起了一條愉悅的笑痕,「看來陛下一趟龍潭虎穴之旅收獲頗豐盛,尤其得償心願抱得美人歸,更是可喜可賀。」刻意強調「抱得美人歸」五字,效果奇佳,桓宸麵色一變,伸手疾點向桓堯的天池穴,後者不閃不躲,不還手,眼看秀美的指尖就要碰到胸部時候,倏地張開雙臂向上一拋,懷中的人兒猶如一支箭般,飛向沈翠羽。


    說出手就出手,動作快如閃電,那條藍色的影子瞬間就已到了他跟前。


    沈翠羽臉無懼色,舉掌相迎。


    「啪。」


    原以為兩人武功不相伯仲,看上去平平無奇一掌,竟夾著強大的威力。


    巨大的衝力讓他「噔噔」向後退了幾步,心血直往上衝,淡淡的鹹腥味在口腔裏徘徊,定了定神,伸手想拭去唇角的血絲,卻驚覺左手門脈已被扣住,桓宸微微一用力,他就身不由己撲倒在他的懷裏。沈翠羽又驚又怒,相隔不到十二個時辰,桓宸的內力何以能突飛猛進?


    眼角瞥到另一條淺灰色的身影也赫然站立在三尺處。


    微一沉吟,當即恍然大悟,沈翠羽低低一歎,「陛下,您這招移花接木確實精妙。」桓堯負手在後,笑而不答,眼角掃了掃,四周並無一人,側耳聽不到有別的異動,映入眼中的竟是一片細沙,海水。


    地道的出口藏在了礁石之中,不細心觀察,斷不可尋覓得到。


    開口陛下,閉口陛下,還與大灰狼眉目傳情,沈美人竟沒將他放進眼裏?伸手在香氣襲人的美人懷中亂掏了一把,好不容易才取出了桓堯的玉佩,笑嘻嘻地聞了聞,順手遞給其主人,嘴上卻不停地說著,「好香,好香。」


    桓堯咳嗽了一聲,便將玉佩係上自己的腰間。


    對那聲狀似警告的雜音,當然充耳不聞。


    「親親沈美人,你是我的啦。」


    桓宸輕浮地摸了把那光滑細膩的臉蛋,轉了轉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嘴巴湊近,給了粉妝玉琢的麵頰一記響亮的香吻,便笑嘻嘻地抬起頭,滿臉的春風得意。


    「宸,放開他。」桓堯突然開口,麵雖不改容,黝黑陰沉的眸子卻散發出一抹危險的光芒。仔細思量這沈翠羽殺了曆十郎,獨自守候在此,即使目的未明,卻也不足畏懼。不可否認,這當中也存了一份愛才的心思。


    沈翠羽詭計多端,心狠手辣,是個人才,能招攬到麾下,對朝廷,對他定有幫助。過分折辱此人,絕非好事。


    兼且此刻一臉涎笑的調戲者是他心愛的人兒,焉能視而不見?


    又拿皇帝的威嚴嚇他,可惡。


    桓宸哼了一聲,不情不願地放開了手,「既然陛下看上了你,那就是你天大的福氣,本王也隻好忍痛割愛。」


    幸好,那僅僅是心痛,而非肉痛。


    沈翠羽活動了一下筋骨,然後抬眼注視著桓堯,「陛下,我們來做一宗買賣。」「我不認為你現在還有本錢和朕談判。」


    揚了揚眉,沈翠羽詭異一笑「你認為那些奉天士兵真來救駕幺?」


    「你該不是想告訴我說,那些奉天士兵全都背叛朕,和你們是同謀吧?」「……」


    笑而不答,沈翠羽顯得非常篤定。


    桓宸倏地嗤笑出聲,回身指了指曾經是他們樊籠的地方,「沈美人,你將我們放置在全島的最高處那小樓處,原本就盤算著讓我們冤死在炮火之下?」


    「從我和鳳凰約定引誘靜王和陛下上船那一刻起,就有這個打算。」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想不到你們的命硬得很。」


    經曆了海嘯,經曆了火炮,他們居然還能活下來,隻能說明一件事,他們實在太幸運。不可否認的是,這種幸運或許也和他們本身的智能有關。


    「一向都是朕算計人,想不到今回被人算計,還是計中有計,嗬嗬……有趣,實在有趣。」桓堯仰天大笑,「宸啊,我說你這回碰到對手了。」


    桓宸眨了眨亮晶晶的雙眼,一臉無辜,「臣弟對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鑒,日月為證,您可千萬別中了小人的詭計。」


    得趕快表表忠心,要不回京的下場可想而知。


    「我們的計劃得以成功,全靠一些嘴巴拚命向陛下表忠心的,實際上卻圖謀不軌的部屬。」沈翠羽笑容可掬,「難道陛下從不曾懷疑,堂堂強大的奉天海軍,為什幺會被乾坤教的人在眼皮底下將船帶走?」


    「朕最感興趣的是,那艘架起了兩門大炮,把我們帶到乾坤島的船隻是否屬於奉天海軍。」「正是。」沈翠羽微微冷笑,「假若我們乾坤教還有這種威力無窮的武器,豈會任人魚肉?」「你以為豪賭一番,就一定能讓乾坤教東山再起?有這種想法未免太天真,姑且不論所謂的內奸是誰,他亦未必可靠?我看那人野心不小,存了弑君之心,也早有殺人滅口的後著。沈翠羽,朕甚為賞析你,要是你能棄暗投明,朕絕不會虧待於你,也會放過龍翼。」


    想不到桓堯竟說出這番話來,確實令人訝異。


    沈翠羽愣了愣,沉吟了片刻,「去年我們聯合薑烏族起兵失敗後,朝廷又窮追猛打,乾坤教元氣大傷,被逼龜縮在這裏,直至半年前某高權重的朝廷貴胄通過乾坤教安插在朝廷的線眼與我們聯絡上,說願意與我們合作。」


    「合作?」桓堯睨笑揚眉,絲毫不以為意。


    「是的。合作一起對付奉天皇帝和靜王爺。那人對教主說,隻要皇帝和靜王爺同時死了,那幺繼位的就是剛滿一歲,皇後所出的王子,那幺小的孩子,好好利用一下,就可獲得最大利益。」「喂,你們和皇帝有仇,何必拉上我?」


    呆在一旁,努力保持著臣子應有禮節的桓宸大為不滿,皇位沒他的份兒,陰謀卻陸續有來,那些沒長眼睛的笨蛋。


    「天下人誰不知道,奉天的主子有兩個,陛下和靜王爺。」


    他何時變成了奉天的主子?


    桓宸激靈靈地打了個顫抖,幹笑一聲,「你們安排假小雲來刺殺皇帝,打算著成功的話,順勢嫁禍於我?」


    「原本就沒指望他能夠一舉成功。」


    沒指望他成功,卻沒想到皇帝給予乾坤教的報複如此雷厲風行,更沒想到僅一天,桓宸就把他們辛苦建立的據點徹底摧毀,斷絕他們依靠販賣私鹽而獲得資金的後路,最要命的是折了兩個得力助手——裴憐風和易惜雨。


    而這一切都是桓宸的功勞。


    見識了他的利害,所以才會不惜一切地設下圈套。


    「一切關於乾坤教的情報都是故意泄漏出去的?」


    「我現身北武莊,也是個圈套,目的為了抓靜王——」


    那時候並不知道他們倆人的關係,心想著抓到了他,一來可以斷去桓堯的羽翼,另一來還可以要挾暗地裏支持桓宸的勢力,一舉兩得。


    可惜教主卻對桓宸一見鍾情,處處手下留情。


    「我似乎成了大傻瓜,明知道對方挖了個陷阱,還要跳下去。」


    前往北武莊還好說,想出利用鳳凰的身份與沈翠羽聯絡上,在船上對付桓堯這一招,愚不可及。「那原本就是屬於乾坤教在奉京有三個重要的據點之一,苦心經營了將近五十年,名義上雖由身為鳳凰的您所控製,實際卻非如此。你也不是不知道,哪怕不依靠著某些丹藥,教徒對乾坤教的忠心亦不會隨著時間而淡泊。」


    「哼。」


    「我將計劃告訴給我們的盟友,要求協助,而他也很爽快地答允。」


    沈翠羽頓了頓,繼續說道,「引誘了你們下船後,突如其來的海嘯幫了我大忙,否則我也不會有製造混亂的機會。」


    「那時候的你,大概熱切盼望著我們全體都葬身魚腹吧?」


    「不錯,我死了,還拉上了奉天的皇帝和靜王,亦不枉此生。」


    「可惜事與願違。」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幸好上天還算眷顧,盟友的兩艘船比隸屬陛下親信的更出現。」「將陛下和靜王帶回了乾坤島,事情就朝著預先設定的方向異常順利地發展。我們與盟友的約定期限是三天,當我們一眾人從島上撤退後,他就帶領手下前來……」


    「嗬嗬,你們卻想不到對方來得如此迅速,行動且毫不留情。」


    「他們根本就是想將整個乾坤島夷為平地,將我們趕盡殺絕。」


    沈翠羽麵無表情地說道。


    「非常精妙的布局。」桓堯籲了口氣,笑著來一個總結。


    答案是呼之欲出嗎?或許。


    「為了能完成任務,你連自身性命都不要幺?」


    桓宸唇邊泛起一抹苦笑,「哪怕身受玄冰寒掌的反噬之苦?」


    「……」


    「你覺得內應出賣了你們,所以不甘心?」


    「……」


    沈翠羽抿著嘴,目光充滿了悲憤和痛恨。


    「龍翼呢?」


    「回靜王,教主已經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不外是島上的某處地洞罷了。一輪炮火,把乾坤教的百年基業毀與一旦,這家夥不發瘋才怪。」


    表情飽含了幸災樂禍的成分。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對乾坤教毫無忠誠可言的你,兩年前才成為新一代的鳳凰,拜潛伏在皇宮裏麵的上一任鳳凰所賜。」


    桓堯麵色一變,深邃的目光緊緊鎖住了桓宸的俏臉。


    下意識地回避著那道灼熱的視線,桓宸冷眼睇著沈翠羽,「這與你無關。」「甘冒奇險潛入分壇,偷取銷魂丹的解藥,不惜和教主動手,最後更一把火把煉丹房燒掉,都為了他?」沈翠羽的神色突然變得很奇特。


    桓宸揚眉眉,眼珠子一轉,卻見到了遠處奔過來的密密麻麻人影,夾雜著一張令他欣悅的麵龐,淡淡笑道,「救兵來了。」


    厲十郎死了,而程不識依然領了兵前來,一起隨來的,還包括——裴憐風和易惜雨。幸運之神終於站在了他這邊,桓堯偷偷鬆了口氣,無論誰是內奸,主動權都已握在他手上,而他,絕不放過任何一個背叛他的人。


    看著那張分辨不出喜怒哀樂的臉,桓宸摸了摸頭發,莫非桓堯這隻狐狸已把一切都計算在內,所以才如此老神定定,成竹在胸?


    關於乾坤島所發生的事情,記載於史冊隻有一句:皇帝被困乾坤島一天後,奉天海軍副統領程不識帶兵救駕,盡殲叛逆,安全迎回奉京時,被賜封為征海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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