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之內。


    少年微垂著眼,看著空無一人的床榻一言不發。


    人已經被帶走了許久,如今已快夜半時分。


    窗戶半開,夜風卷起他的碎發。


    他的目光越來越冷,下頜緊繃著,周身的氣壓低的駭人。


    謝卿禮掀開薄被,底下塞著一張紙條。


    ——“我無事,你速回玄渺劍宗請師父來,勿要在此逗留。”


    謝卿禮快速掃完那張字條,指尖輕燃起靈火,餘燼落在青磚上,被夜風卷走。


    圓月高升,清透的月光灑進來映在少年身上。


    他看向手腕上的紅繩,那根紅繩他一直沒摘。


    雲念的氣息若有若無,但還在雁平川。


    謝卿禮盯著看了許久。


    他很討厭別人在他眼皮子下耍花招,尤其動了不該動的人。


    少年轉身,大步朝窗邊走去,推開窗子一躍而下,雪白的衣角翩躚而過。


    而這廂,雲念已經要被顛吐了。


    她被一人抗在身上,能清楚聞見那人身上的腐臭味,像是剛從下水道中爬出來一般。


    而這人還沒她高,說是扛著雲念走,不如說是頂著她,雲念伸手就能夠到地麵。


    這小土豆力氣還不小,但她實在難受的很。


    他跑的太快了,身上好似根本沒有骨頭,像是一坨爛泥在托著她,雲念使不上力,被倒吊著頭朝下,渾身的血液都好似湧向了大腦。


    並且他身上還超級無敵巨巨巨難聞。


    【你忍忍吧,不是你想來的嗎?】


    雲念悄咪咪捏住鼻子:“我後悔了,我悔不當初,我悔的腸子都青了。”


    不知走了多久,雲念察覺到他的速度變慢。


    她睜開眼偷偷看,發現他帶著她鑽過幽深茂密的林子,來到了一個懸崖。


    然後——


    抗著她跳了下去。


    雲念:“!!!”


    她拚命遏製住自己的尖叫,閉眼死也不看下麵。


    可他們根本沒有落地,在距離地麵幾寸之地,好似一團水包圍住她,到達了另一個空間。


    【是個陣法,那懸崖是假的,是為了掩蓋這裏的存在。】


    雲念快吐了:“哦,還挺高級。”


    那人到了目的地後,彎腰將雲念朝地上一扔。


    雲念咬牙。


    拳頭硬.了。


    慶幸的是,他將她扔下後布下陣法便離開了,並未在此處多逗留。


    雲念被他摔得脊背疼,躺在地上一動也不想動。


    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胳膊。


    她不耐煩地挪了挪。


    那根手指追上來又戳了戳她。


    雲念惱了:“你煩不煩啊!”


    她睜開了眼。


    是個青年。


    烏發用玉冠高高束起,麵如冠玉,眉眼算不得出挑,但也極為儒雅,眼底好似有汪春水,讓人一看便生不起來氣。


    係統:【喔謔,他身上穿的可是雪蠶絲的衣衫,一件衣服頂你們踏雪峰一月的開銷了,你這是遇見大款了啊。】


    雲念壓根沒注意他身上的衣衫。


    那人瞧見她凶巴巴的神情後收回了手,開口道:“抱歉,我並不是有意打擾你睡覺,我想跟你說,你的身邊有個蠍子。”


    雲念一臉麻木地轉過去,離她的臉不遠處,一隻堪比她掌心大小的蠍子正揚起尾巴衝她耀武揚威。


    在那隻蠍子一躍而上要跳起來咬她之時。


    凜冽的劍光乍現,照亮了昏暗的洞穴,蠍子頓時四肢分離,她把它削成了碎片。


    隻有雲念自己知道,她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青年被她的利落驚了一瞬,磕磕絆絆說:“好,好,好劍!”


    雲念毫無波瀾將聽霜擱置回乾坤袋,免得那人何時回來繳了她的劍。


    青年回過神來雙眸放光地看向她,小聲問:“你也是被他抓來的嗎?”


    雲念坐起身搓搓胳膊,努力壓下去自己倒立的汗毛:“誰?”


    她轉過頭看他:“那個小土豆?”


    青年一愣:“小土豆?”


    雲念:“就剛才托我的那個人。”


    “……是他。”青年神情凝重,“但他不是人啊。”


    雲念:“這還能不是人?他——”


    她的話戛然而止。


    對啊,她方才離他那麽近,根本沒感知到他的呼吸。


    他身上那麽涼,渾身軟成一灘爛泥,像是沒有骨頭一般,雲念根本想不明白他是怎麽走路的。


    若是人,怎麽可能會是這樣?


    那他——


    不,應該叫“它。”


    她艱難地吞咽了下,問他:“它是什麽?”


    青年道:“傀儡。”


    “……什麽玩意兒?”


    “它是由那傀儡師煉製的傀儡,周身無骨,僅由人皮拚接而成,血肉是用泥土填的。”


    雲念頓覺不妙,笑得勉強問他:“那人皮是……”


    “死人身上扒的啊。”


    雲念麵無表情。


    青年以為嚇到了她,小心翼翼問:“你怎麽——”


    “嘔!”


    話說了一半,便見少女別過頭捂著嘴幹嘔,臉色被漲的通紅,額上的青筋隱隱突起。


    “你怎麽了,沒事吧?”青年守在她身邊小心問。


    雲念沒功夫搭理他,隻覺得惡心。


    合著她聞到的那股腐臭味是屍體味啊!


    她吐不出來什麽,但胃裏翻滾的惡心,連忙用清潔咒將自己渾身上下清理了幾次,直到聞不見一點氣味後才堪堪停手。


    係統道:【我知道了,這是原書中的傀儡師劇情!】


    書中寫謝卿禮跟隨扶潭真人去往某個縣城除魔之時,遇到了一千年大妖。


    雲念對這個妖記憶深刻,因為他在一眾隻知道殺殺殺的boss裏,實在有些別具一格。


    他比較有情/趣。


    此妖自小被囚禁在戲團,豢養著表演雜耍,供看客們取笑戲弄,直到某一日將整個戲團屠戮殆盡,揭了他們的皮做成了傀儡。


    並且,傀儡師做出的傀儡沒有意識,隻知道聽從他的命令。


    興許是這傀儡師從小在戲團長大,他喜歡排戲,抓人後不急著殺,而是寫出來戲本,被抓的人需按他寫的排練。


    他排的戲,從不是咿咿呀呀的曲,不是唱出來的,而是更像雲念那個世界存在的短劇,劇本短而精悍,由人理解劇本後,真情實感演出一場悲歡離合。


    傀儡師會隨著劇情和人物走向,隨時變化服裝和場景,甚至還會改變身體特征,有時候還會加個應景的bgm。


    這是北南一帶所特有的表演方式。


    他給人劇本,逼迫別人現場給他表演。


    若演得好,他便多留幾日。


    若演不好,便即刻殺了做成傀儡。


    當時看到這裏的劇情,雲念與係統一度誇他潮流,乃修真界短劇行業的開山鼻祖。


    此時她隻想流淚。


    這傀儡師根本不是她能應付的啊!


    原書中,男主與扶潭真人遇到了傀儡師,此妖殺了當地的縣令,將縣令一家都做成了傀儡,夜晚打更人路過之時,隻聽得院中人聲交疊。


    推開門,才瞧見已經是滿地橫屍。


    此妖有千年修為,扶潭真人和男主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扶潭為護百姓重傷,男主救師心切強行渡劫,一躍成為元嬰期修士,費盡千辛萬苦才斬殺了此妖。


    多麽襯托男主光環的boss啊。


    可惜她不是男主。


    雲念很想苦笑,沒想到帶謝卿禮出來玩一趟還能遇到傀儡師,男主這柯南體質,走哪裏哪裏出事。


    青年又湊上前道:“我叫沈……沈石見,你叫什麽?”


    雲念有氣無力:“雲念。”


    “哦,雲姑娘啊。”他在她身旁坐下,“你是為何被抓來的?”


    雲念隨意打哈哈:“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它拐來了。”


    她根本不是被抓來的。


    那傀儡便是今日撞她的人,它的身上有江昭的靈印,它與江昭交過手。


    但江昭不會平白無故去打一個孩子,這孩子甚至還在江昭手下活了下來。


    雲念下意識便認為江昭出事了。


    擦肩而過的那一刹那,那傀儡在她的手腕上下了追蹤印。


    她便想著將計就計,索性入甕等它來找她,謝卿禮如今傷愈沒多久,擔心他們一起團滅,便留了信讓他去找扶潭真人。


    可如今……


    “姑娘,你很害怕嗎?”


    雲念沒回答,她比較關心另一件事情。


    她問:“他排的什麽戲?”


    沈石見:“昨日是放牛小哥遇到隔壁村村花,兩人一見鍾情,小哥與村花一起奮鬥走上人生巔峰。”


    雲念:“哦,鄉村愛情。”


    沈石見:“前日是草根王小五拜入仙門,意外偶遇各種機遇,從小弟子一躍成為仙門第一。”


    雲念:“哦,仙俠爽文。”


    沈石見絮絮叨叨說了近半個月,集齊了北京愛情、宮鬥複仇、虐戀情深、追妻火葬場以及萬人迷係列,聽的雲念目瞪口呆。


    雲念:“難度係數如此之高嗎,新手沒有讀檔重來的機會?”


    沈石見搖頭:“這幾日抓來的不少人,除了我沒人活過十天,都被傀儡師帶走了,想必……唉……”


    雲念的心一提,連忙問:“你可見過一個穿青衣,跟你一樣戴著玉冠,長得很俊美,很高,有點凶,身旁配了柄玄青色長劍的男子?”


    沈石見微微皺眉,垂頭沉思起來。


    雲念氣都不敢大喘。


    沈石見忽地抬起頭,道:“他的右手腕上是不是有個胎記!”


    雲念:“是是是,你見過他?”


    沈石見臉一沉:“他昨天跟我排那出戲,我演放牛小哥,他演村花爹,然後……他不太行,被傀儡師帶走了。”


    雲念提起的心忽地落下。


    “傀儡師將他帶去了哪裏?”


    “不知。”


    “那傀儡什麽時候會再來?”


    “一般夜半時分來。”


    “會讓我演戲嗎?”


    “估計是我們一起演。”


    雲念收回思緒。


    洞穴外布下的有陣法,用來禁錮他們,破陣倒是不難,但雲念不打算走。


    她要在這裏等那傀儡來,故意演錯戲,最好令它惱怒到立馬將她帶走。


    她必須跟去,找到他們煉製傀儡的地方。


    雲念安靜地抱膝坐著,謝卿禮也不知道看到了她留的信了嗎?


    她捏了捏眉心,不提前與他說便是擔心他會放不下心,堅持要跟她一起。


    也擔心他衝動,反而打草驚蛇。


    【你就別操心了,他這般穩重的人,估計已經啟程回去搬救兵了。】


    雲念呢喃著:“但願吧。”


    “你在跟誰說話?”


    忽然響起的聲音將雲念嚇得措手不及。


    沈石見道:“姑娘,你別怕,隻要理解通透這戲本,情感真摯些,不要惹怒傀儡師,基本是能活個四五天的。”


    雲念:“那四五天後呢?”


    沈石見為難:“呃,我來到這裏這麽久,除了我好像沒人活過五天。”


    “那你怎麽能活這麽久的?”


    “害,這你可就不懂了,我呢胸無大誌,姑娘也看得出來我有點小錢。”


    雲念點點頭,確實有錢。


    “我平日隻喜歡喝喝小酒看看戲曲,看多了自己多少也會演點了。”


    雲念:“厲害啊。”


    沈石見笑得謙虛:“厲害倒不必,在這裏也就是苟著命,能活一日是一日。”


    “不過。”沈石見看了眼四周,確定沒有什麽動靜後,勾勾手示意雲念靠近些。


    雲念將耳朵湊過來。


    沈石見道:“最遲三天,我家族的人一定能找到我,我會讓他們救你出去的。”


    雲念一臉狐疑:“你怎麽知道最遲三天?”


    沈石見笑意一窒,雲念敏銳覺察出他的情緒有些低落。


    不過很快,那抹異樣的情緒消散,快的仿佛穿堂風般。


    他漫不經心別過頭,像是在掩蓋什麽:“反正你信我就行了。”


    雲念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她不打算等上三天。


    沈石見說的三天,三天後江昭說不定都涼透了。


    她又問了句:“若我演不好,他會連帶你一起殺嗎?”


    沈石見:“不會,他一日隻會殺一人。”


    雲念若有所思。


    不會連累沈石見,那便好做多了,她可以放飛自我自由發揮。


    雲念抬頭看了眼天,已經快要夜半時分了。


    她沉下心,目光專注。


    沈石見:“姑娘在想什麽?”


    雲念瞧了他一眼,幽幽道:“在想怎麽樣才能不嚇到你?”


    沈石見脊背一寒:“……什麽?”


    雲念笑意深遠:“沈公子,你有沒有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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