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鍾父早年荒唐犯下的錯,十歲才進鍾家的門。若非四年前鍾父攜妻兒去海島旅遊,遭了空難,鍾老爺子不希望辛苦經營了一輩子的集團落到旁係的手上,現在怎麽也輪不到鍾衡來主事。何萱從前來鍾宅要錢時,傭人們從來都不會給她什麽好臉色看。如今可不一樣了,自打鍾衡接任集團,何萱三天兩頭登門,傭人們誰都不得敬她三分,好吃好喝地伺候著。剛一進門,就迎上來兩個女人,其中一個眼眶濕潤道:“阿衡,你可回來了。”這是鍾衡的二嬸楊莎,三十來歲,一身黛青長裙,優雅素淨。而她身旁的女人稍長些,拾掇得精致華貴,卻也是保養得宜的,隱約能看出五官輪廓與鍾衡很像,這是何萱。何萱一見楊莎抹著眼淚,不禁出言刺道:“你哭什麽呢?不知道的還以為阿衡是你生的。”楊莎低眉輕道:“我自然是沒有福氣能生出阿衡這樣的好兒子。”何萱挺起了胸脯,攏了攏臂上白色的毛披肩,不由得有些驕傲。又聽楊莎繼續道:“我的運氣,大概在嫁到鍾家的時候就花完了吧。”何萱細眉一豎:“你!”她就知道,這個女人又在拿她名不正言不順不是鍾家的正牌太太來說事了,剛想回諷一兩句,卻見客廳正中的沙發上,鍾老爺子的拐杖顫巍巍地敲了三下:“再吵就出去!”鍾老爺子這係人丁不旺,大房的先生太太少爺遇了空難,二房的先生又患病而死,鍾老爺子這些年白發人送黑發人,一直鬱結於中。也是沒得選了,才將集團的重擔交托給了鍾衡,為此,堂叔堂伯們沒少埋怨。“祖父,我們回來了。”鍾衡挽著祝深走到了老爺子的麵前。“回來就好。”見到了鍾衡與祝深,他才稍稍展露了笑顏,朝他們招招手:“吃飯吧,吃飯。”偌大的飯桌上隻坐了六個人,看上去頗冷清些,就這還是鍾宅這麽久以來少有的熱鬧。見到鍾衡不住給自己添菜,祝深隻好象征性地給鍾衡舀幾勺湯,兩人有來有往,看得長輩們頻頻把頭點,很是欣慰的樣子。隻是祝深胃不好,吃不下什麽東西,自然也塞不下這堆積的小山,隻得一粒米一粒米地往自己嘴裏送。飯用了一半,鍾老爺子也算看出來了點端倪,便問:“小深怎麽不吃啊?不合胃口嗎?”祝深忙搖頭,對鍾老爺子笑:“合胃口。”鍾老爺子也笑:“那你可要全都吃完。”祝深點了點頭,趁長輩們不注意,把菜又夾回到了鍾衡碗裏。鍾衡什麽都沒有說,也沒再給他夾菜了。本以為這就算完。好容易熬完了午飯,長輩們都離桌了,祝深剛要離桌,又見廚娘端著一小碗滑雞粥上了桌:“祝小少爺,這是小少爺專門吩咐廚房給您做的,您嚐嚐?”“啊?”已起了身的祝深疑惑地看向鍾衡。鍾衡隻道:“喝完。”祝深:“……”鍾衡不動聲色地看著祝深,無形之中倒是加了些威逼的意思。祝深見他竟還沒有要走的意思,無奈隻得坐下來,裝模作樣地喝上一口。雞嫩米香,入口綿滑,祝深笑說:“還不錯。”鍾衡又說:“多喝一點。”祝深:“……”他這胃前些日子又經了一遭手術,沒人看顧,頗有些放浪形骸之意。醫囑是要他規律飲食,忌生忌冷,然而放眼國內國外,還真沒什麽人能管得了他了。祝老爺子要是知道,倒也能管,然而祝深與鍾衡結婚以後,老爺子就像落下了心頭一塊大石似的,現下女兒正陪著他各地環遊,祝深又成了個無法無天的了。祝深喝粥,鍾衡看著,何萱與楊莎各自坐在沙發兩端頻頻往餐桌上回看,各自存著各自的心思。鍾老爺子瞧著倒是高興,連說了三個“好”字,這樁婚事,他實在是越看越滿意。放眼灩城,又有誰不想攀上家大業大的祝老將軍一家呢?祝深喝了小半碗實在喝不下了,碗一推,不喝了。鍾衡卻不吃他這套,手指在他的桌前輕輕一扣:“別浪費。”這倒是很好笑,住在寸土寸金的如意山的人與他說別浪費。可祝深一聯想到鍾衡從前的背景,卻又覺得笑不大出了。當時兩人一聲不吭地就領了證,倒像是平地一聲雷,把鍾祝兩家都給驚著了。領證第三天,祝深的幾個堂姐專程從國外飛回,每個人手裏都拿著一疊厚厚的資料,全是關於他新婚丈夫鍾衡的。祝深父親是祝老爺子的老來子,幾個堂姐都比祝深大不少,一副在婚姻的墳墓裏越戰越勇的架勢,一個個都很有話說,爭先與祝深傳授婚後相處之道,以免將來他們二人婚姻失和。祝深隻心不在焉地點頭附和,沒聽進去多少,稍稍往桌上摞著的資料上一瞥,才知道鍾衡十歲前是和外婆相依為命的。外婆一點退休金勉強維持著兩人的生活,日子過得很是清貧,外婆去世時鍾衡才十歲。何萱不想管他,索性就將他扔到了鍾宅。大概是因這麽層緣故,鍾衡並不像如意山上長大的紈絝。在他身上,還保持著兒時被外婆教導出來的習慣和品質。祝深眯著眼睛看了鍾衡一會兒,鍾衡自巋然不動,像是要等著他把粥喝完。廳中的長輩們也都好像在默默關注著飯廳兩人的一舉一動。被人約束和監看的不適感使祝深心生反骨,卻又因知道這人的身世,心中起了那麽一兩分的憐憫。祝深一眼不眨地盯著鍾衡看,又吃了幾口,腹部的飽脹感逼得他有些難受。終於,祝深放下勺子,傾身迫近鍾衡,湊到了鍾衡的耳邊,放軟了聲音問:“我就是吃不下了,你又能把我怎麽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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