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長這麽大,他也隻畫油畫送給過薄梁而已,隻是毫無意外全被拒收了。他那時驕傲,就連追人也是驕傲的。薄梁不收他的畫,他就將那些畫全都砸爛了。那時他全身都是鋒芒,性格還未被磨礪得圓滑,不知道該如何去取悅一個人,隻知道傻兮兮地捧出一顆真心,如果你不要,那我就扔掉。最後是薑遺替他將油畫捧回,說幫他另想辦法,總有東西能夠打動薄梁。薑遺鼓勵他重燃希望,卻又熄滅了而他所有希望。在薄梁和薑遺離開以後,祝深把那些畫一把火給燒了,好像連帶著他的青春也被燒死了。原來薄梁不是不喜歡油畫,而是不喜歡他。祝深塗完最後一層,滿意地審視了一下畫上的內容,忽然聽見底下傳來了有人說話的聲音。按理,已經夜深,是不該出現這樣的聲音的。祝深稍稍垂眸瞥了一眼,看到大門之外路燈之下,有一對重疊的身影。像是依依惜別,像是纏綿不舍。祝深一怔,直起了脊梁,緊盯著樓下。幾乎是一瞬間,他就認出是誰了。想起雜誌上的那八個字,讓他不由得自嘲一笑。相識甚早,情分深遠。其實那天從會議室回來以後,祝深搜過程展眉的名字。他們是y大校友公認的郎才女貌,金童玉女,有他們的帖子總能架起高樓。祝深覺得發這帖子的人實在是無聊,可還是一字不漏地全部看完。也不知道是怎麽了。鍾衡上來時,畫布已經被祝深摘下放回了。畫架上又新粘起了一張畫紙,上麵隨意塗鴉著兩個交疊的身影,又被顏料遮蓋住。十六七歲做過的蠢事,他不可以再做了。祝深暗暗提醒自己。鍾衡走到了祝深身邊,手中還握著一杯牛奶,沒有出言打擾他。牛奶涼了他能再倒一杯,再到十杯,可獨處的這一晚,這十幾年來卻屈指可數。鍾衡朝著風的方向站定了,想要為他擋一擋夜來的涼風,可祝深卻說:“你擋到我了。”鍾衡隻好脫下了身上的黑色外套,壓到了祝深的肩頭,低聲對他說道:“披上,風大。”“再大的風我也見過。”雖是這樣說,可祝深卻沒有把他的外套還給他。鍾衡就這樣靜默地看著祝深作畫。從前還在卓爾念書的時候,鍾衡也這樣看過祝深作畫。那時祝深在台上比賽,題目是溫暖的回憶。那場比賽興許是祝深從小到大所參加的比賽中最沒有含金量的一個,可他畫著的卻是鍾衡最喜歡的一幅畫。那是一個背影,畫上的那人穿著卓爾的白衣藍褲的校服,直直地立在了窗戶邊,推開了半扇窗,凝望著一盆白色風信子。那副畫看上去很細膩,光影運用得極其巧妙,素雅的顏色並不顯得單薄,每一處色彩都是祝深內心的折射。鏡頭總是垂愛美人的,無疑,祝深是台上最耀眼的那一個。鍾衡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心中好像有什麽不切實際的幻想綻開了。但他最終還是沒有把那場比賽看完。因為何萱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他的麵前。何萱來找他,無非是問他要錢。鍾家給她的贍養費也算不少了,可何萱生活奢靡,揮金如土,很快就用完了。如意山上不得,可卓爾她還是能進來的,於是在她手頭緊的時候就會想起有鍾衡這麽個兒子來了。鍾家隻會保障鍾衡基本的衣食住行,不知是否是主人授意,往往分到傭人房的時候,早就被其他傭人給克扣光了。隻有方姨心善,還會偷偷照顧他。所以鍾衡隻得通過申請獎學金和課外兼職來讓自己過得不那麽艱難。何萱來的時候,鍾衡忽然覺得自己連抬頭仰望都不配了,她是那樣硬生生又惡狠狠地將自己拽落至地。鍾衡拒絕了她,她則破口大罵,聲音很大,周圍的人全往他們那邊看,就連台上也有不少人坐不住了,伸頭望去。鍾衡隻得拉走了何萱,最後一眼往屏幕上看時,祝深已經在給那人的背影上色了。何萱推他一把:“看什麽看?他還能畫你嗎?”鍾衡低下了頭。是。那絕不會是他。可人總免不了對自己抱有些不切實際的幻想,直到後來,祝深被校報采訪時,公開表示這畫是為薄梁而作,鍾衡才把自己那顆躍動著的希望給捏碎。隻是最可笑的是薄梁沒有收下祝深那幅《風信子的背影》,鍾衡卻把那張校報小心翼翼折疊好,放進了他的秘密箱裏。他的秘密,永遠隻與一個人有關。思緒拉回到現在,祝深的草圖將將畫完了,一瞥鍾衡還在自己邊上站著,手上還拿著一杯牛奶。“給我的?”鍾衡搖頭:“冷了。”祝深卻奪過了杯子,仰頭往自己嘴裏灌,迎麵而來的風將他的頭發吹得微微有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