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祝深的爸爸,也就是她當時的未婚夫接她回去的。她不死心,想要去找他,可他住的地方早已人去樓空。那人隻給她留了一封信,說已經想通要了斷這段緣,叫她別做無謂糾纏,勸她珍惜未婚夫。她像是一個商品一樣被傅家和祝家擺到明麵上交易,可她卻無能為力。“即便是這樣,她給我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要求火化她,做成一條項鏈,她想去她喜歡的人的身邊。”放下了茶杯,祝深從一旁拿出了一個絨布小盒,是寶藍色的綢麵,恰是她生前最喜歡的。祝深望著盒子發愣:“可是她等的人已經記不住她了,他和別人有小孩了。”鍾衡摩挲著他的肩頭,語氣溫柔:“在替媽媽難過嗎?”“我不難過。”祝深仰起了頭,倔強地不讓眼眶落淚:“她求仁得仁,我有什麽好難過的。”鍾衡帶著他輕輕靠在了自己的懷中,一下一下地拍著他的手臂:“如果她希望世界上有人替她難過不平呢?”祝深怔住了,喃喃道:“可她……明明一副很想解脫,很想去那個人身邊的樣子。”鍾衡輕輕地拍著他的肩。祝深又陷入了回憶。其實傅雲織偶爾也會有很溫柔的時候,在祝深受了傷的時候,還會輕輕給他擦藥。盡管語氣生冷,說是不希望他因為一點小傷而耽誤明天的畫畫,可祝深堅定地認為那是她在關心自己。偶爾下雨的時候,他看見傅雲織站在窗簾邊凝望著窗戶上的雨簾很掩抑地哭泣。隻是那時他還不懂,不明白傅雲織為什麽要哭,直到後來,他才懂了。在許多年前的一個雨天,她沒有等到自己的愛人,也永遠被禁錮在了籠裏。兩人就這麽一直聊到了晚上,祝深吐露了這十幾年的心事,終於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用過晚飯以後,祝深小聲問鍾衡:“明天……能不能陪我去一個地方?”鍾衡點了點頭。祝深捏著那盒子道:“她總在夢裏催我送她回家,我不知道強行扣她這麽多年,是不是做錯了。”鍾衡低聲安慰他:“你沒有錯。”“我好像知道那種很想見一個人,卻見不到的感覺了,很難過,原來這麽多年,她都這麽煎熬。”一瞬間,鍾衡眼裏的光像全都熄滅了,卻猶自強忍著,帶著祝深回到房間:“睡覺吧,明天我陪你去。”外麵的雨還在下著,沒完沒了,整座城市像蒸在了黑暗的水汽之中。偶有光亮撕破寂靜的黑暗,不過也隻是一瞬,那利箭一樣的閃電,是響雷的信使,隻消片刻,劈裏啪啦的雷聲便從高空傳到了耳膜。祝深冒著冷汗,翻來覆去。他害怕。卻難以啟齒。忽然,房門被打開一角,有人輕而緩地提著腳步走了進來。祝深沒有睜眼,但輕嗅一口,聞見來人身上沉沉的木香,這便已經足夠讓他判斷他是誰了。鍾衡站定在他的床前,看了他好長一段時間。祝深屏息相對,聽著窗外的驚雷,終於不再害怕了。鍾衡正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衣角忽然被扯住了。“別走。”祝深突然睜開了眼睛說。閃電光束照亮了室內一瞬,祝深的眼眶好像是濕的。鍾衡的心被揪了起來。他知道,自己走不了了。於是他轉回了身子,坐在了祝深的床邊,輕輕道:“睡吧。”祝深淋了場雨,脆弱得像個小朋友,所有平日裏那慵懶抑或者是趾高氣揚下的偽裝全部分崩離析了。“你陪我睡。”他望著鍾衡說。鍾衡看了祝深好一會兒,喉結在寂靜而又黑暗的房間裏滾了一下又一下,半晌,他還是上了床。他穿著家居服,室內的溫度並沒有被祝深調得太低,左右對付一晚也是可以的。忽然,身上一重,他被祝深搭上了條薄被。——或者說,祝深將自己身上的薄被分給了他一半。鍾衡轉過身去,背對著祝深,小心翼翼地克製著自己的情緒。這太難了,他怎麽能做到心無旁騖地與祝深呆在這樣一個密閉的空間裏呢?做不到心無旁騖,思緒飛過的每一寸角落都像是在褻瀆。轟隆轟隆——窗外響雷不停,祝深卻不再害怕。響在他耳畔的不過是遲鈍而沉悶的聲響,恰如身旁這人。離得近,他都好像能聽見這張床上的心跳,不知是自己的,還是對方的。伸手從鍾衡的背後繞到了他的身前,像是寒冷時節裏遷走的飛燕終於在春日還了巢。對方身體一僵。祝深的手卻遲遲沒有鬆開。鍾衡也任他抱著。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身後那人的呼吸都變得均勻而沉穩,似是睡著了。忽聽一聲囈語,被雷聲打碎,又振奮在了他的胸腔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