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嘉月感覺到頸上一陣濕意,忽得一怔。


    她懷著他,輕輕的,緩緩的,拍著他的脊背。


    似是安慰。


    夜色深深,天涼如水,暗空中濃雲遮住了月色,頃時將整個大地盡數攏入在了一片暗色之中,空寂無人的崇政殿內,黑沉沉滿屋,室內沒有點燈,伸手不見五指。


    「吱啞」一聲,殿門忽得被人從外推開一道縫隙,突兀的聲音在整個殿內回響,驚得落在窗台上棲息的鳥雀撲翅飛遠,殿門漸漸推開,拉出綿長尖銳的吱啞聲,叫人不禁脊骨一涼,門口的小太監將原本恭謹的身子又瑟縮了幾分。


    一道暗黃的燈光打破了整室的黑暗,素色布靴踏上了崇政殿的地麵,一道頎長高大的身影走進了殿內。


    從來收拾的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的崇政殿,現下滿是雜亂。地麵上東一張西一張躺著各種碎紙,桌案上的折子傾灑了滿地。


    沉重的腳步聲漸漸走進,踏過碎紙,踩過折子,搖晃的燈籠將光亮灑在金磚上,將晏晗的影子拉長,隱入了身後的黑暗。


    「父皇。」


    晏晗走近,低頭望著頹然坐在冰冷的金磚上,倚著書架閉著雙眸的男人。


    他的頭發散亂披著,玉冠早不知道被丟在了哪兒,發絲遮了他的半張臉,借著光亮,隱隱可見他的下頜生出了胡茬,麵上滿是疲倦,整個人散發著頹靡的氣息。


    「嗒」的輕輕一聲,晏晗在他麵前跪下,燈籠被擱在了地上,木柄碰撞地麵,發出聲響。


    同德帝眼皮微動,雙眸卻始終不曾睜開。


    「明日母後便要葬入皇陵了。」他聲嗓沙啞道,全無了少年聲音原有的清冽。


    同德帝睜開雙眼,露出了滿是血絲的眼眸,晏晗從他的眸中看見了自己,發現自己此時的模樣原是與他並無差別。


    晏晗眼中泛起了黯色,他又喚了一聲,「父皇。」


    「是朕護不住你們。」同德帝眸色深深,看著他的目光意味深長。


    晏晗雙眼微微睜大,須臾後他忽得拳頭一握,重重錘在了地麵上。


    「母後她……」他咬緊了後槽牙,牙關發出哢哢聲音,眸中燃起了騰騰怒火。


    他語罷,同德帝忽得扶著書架緩緩站起身來,他的身體搖搖欲墜,卻一把揮開晏晗伸來相扶的手,他彎腰提起燈籠,晃著步子走向了室兩側的燈架旁,取出燈籠內的小燭,他傾身,一支一支點燃了燈架上的蠟燭。


    不過片刻,原本黑沉沉的崇政殿便被光亮籠罩,死寂的漆黑被驅散。


    待他點到最後一盞燈,同德帝轉身看著窗外,目光所至,那是宮外的方向。


    「想操縱朕的,想既得利益的,朕要他們一一付出代價。」昔日溫和的眸光褪去,漸漸浸入了陰鷙怨憤的毒水。


    翌日,皇後的靈柩被車馬拉著緩緩從宮中往城外皇陵駛去。長長的送葬隊伍,大臣、禁衛、宮人,綿延幾近一裏。


    最後直到天色將暮時,隊伍才行到了皇陵處。


    祭台上,同德帝親自主持葬禮,長長的悼亡詞,他雙眸失神地看著一步步葬進皇陵的皇後靈柩念出,嗓音微微嘶啞,語氣平緩,卻從中流露出無盡的悲慟與哀戚。


    「晏陸氏熙音。」他麵上淡淡泛起了笑意,朗聲道:「朕此生,唯此一後。」


    然他言罷,場下許多大臣忽得變了麵色。


    恍惚已過一月,皇後逝亡的悲慟漸漸散去,但朝中卻是變了天地。


    同德帝重新入朝之後,行事作風一改從前溫和,仿佛是因皇後病逝的緣故,他性情大變,凡有人被抓到錯處,便被借機發落,而他手中的利刃便是太子晏晗,同德帝與太子,二人似乎是你一唱我一喝,言語之間,便將數位官員發落,朝中變得人人自危謹慎,但與此同時,朝中開始流言四起。


    皇後小產之事再次被人提及,那些風言風語牽扯著太子的言論被禦史台的人捕風捉影,借此紛紛彈劾太子德行有虧,同時又道太子在代掌朝政期間,蒙蔽帝心,借機殘害大臣,斬殺董家父子,以泄私憤,苦諫陛下要徹查。


    言辭之激烈,若非他是同德帝唯一的皇子,隻怕還要諫言廢太子了。


    但聲討太子的風浪越來越多,皇後小產的流言被人越放越大,燙的頭發折子越來越多地躺上案頭,甚至連正常政事的折子都被淹沒,同德帝被逼的隻得先行剝了太子上朝的權利。


    崇政殿內,海公公躬身快步走上前去,與同德帝低聲道:「陛下,太子殿下來了。」


    同德帝放下手中的白玉管紫毫筆,抬眸靜靜看著跟在海公公身後走入的少年。


    少年仿佛一夜之間長大,從前青澀的容顏蛻變成了男人模樣,他瘦了許多,麵容更顯得剛毅俊朗。


    同德帝從來都知道,太子從幼時起便與常人不同,不同於同齡稚子的貪玩好動,他早早懂事得讓他心驚,但心驚的同時心中有生出了自豪,他的孩子,自然是與旁人不同的。然而每每見晏晗不同於旁人的行為時,他還是心生驚懼,所以當見到晏晗偶爾衝動犯錯時,他心中竟會生起一種詭異的自我安慰感,仿佛是為感覺到他仍是個孩子,是個尋常人,也會犯孩子的錯誤而生起的欣慰。


    但現在看著那張與自己有八分相似的麵孔,同德帝突然意識到,他與自己是不同的,從他身上,同德帝見到了先帝的身影。


    晏晗這幾日為同德帝的退讓正心中滯火,終日裏沉著臉色,現在見到他也沒有好上幾分。


    見他看著自己不知在想些什麽,晏晗抿唇道:「父皇,尋兒臣有何事?」


    同德帝卻是看向海公公,肅著臉道:「命所有人都退下。」


    海公公眸子一斂,低頭應是,而後命候在門口處的所有太監宮女退下,命人關了崇政殿外的大門。


    「父皇?」晏晗抬眸看著他,不明他的舉措。


    同德帝起身,走過桌案,走到關了半扇的窗柩前,伸手將另外未關的半扇窗闔上,室內瞬時變得有些昏暗。


    「你已入朝兩年,朝中是什麽情況,想必你也清楚。」同德帝緩緩開口道。


    晏晗抿唇不語,隻看著他。


    「首輔是朕的老師,他與先帝一同起於微末,陪著先帝從皇子登上帝位。」說到這,同德帝驀得語氣一頓,似乎回憶起了什麽事,眉頭緊緊皺著,半晌之後,他才又繼續道:「他是先帝的心腹,曾十分受先帝重用,因而當年先帝將朕托孤時,這才選了他。」


    「朕年幼時,十分喜歡這個老師,後來登位,也十分依賴他。」


    晏晗聽到這,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就是因為如此,首輔的勢力才會深到朝中各處。


    「所以首輔也因此權勢滔天,朕這麽多年動作,完全動搖不了他的根本。」


    他轉頭看向晏晗,「朕被困在內部,根本掙紮不動,他是深深紮根於朝中的巨木,朕培養的那些木苗,即便生長,也隻能一直長在他枝葉之下,掙不出他的遮擋的這分天地,若想掙脫,隻能另找出路,尋得方法,斬下這顆巨木。」


    「晗兒,你可能幫朕?」他看著晏晗眸色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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