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卻是貼著她,緩緩呼出一口氣,聲音低沉不失柔和:「那日讓你受了委屈,你要打,我也受了。明日與我進宮請求聖上收回旨意……你再生氣,也要為宮中孤立無援的太子著想。」


    趙樂君羞惱的神色一頓,漸漸變得冷漠。


    他此時抬頭,正好看到她這種漠然,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兩人成婚,除了他有意,也還有相互扶持的一層關係。以往隻要談起大局,她總是能極快冷靜下來,今日……


    楚弈心中隱隱有不好,這種感覺他在出征前的爭吵中就有過,緩解了一些的頭疼,又如針刺紮著他。


    「嘉寧。」他微微撐起身子,想要看清探究她的情緒根源。


    「——君君。」


    庭院處卻傳來一個喊著比他更加親昵稱呼的清朗男聲。


    君君,她的小名。


    楚弈隻聽過一個人這麽喊她。


    他看向趙樂君的眼神變得陰沉,緩緩轉頭,看到了滿袖夜風的連雲來到廡廊前。


    姿容出色的公子,一身官服,玄衣與夜色半相融,清貴出塵。


    他眼底立刻湧現風暴,低頭又去看自己身下的趙樂君。


    她神色平靜地與自己對視,反倒讓顯出怒意的他有那麽幾分狼狽。


    他放在她身側的拳頭慢慢收緊,想起了自己剛才來到時,她抬眼時眸光清亮,在看見自己後就失落一般變得黯然。


    這個時辰,她不休息,他以為她是趕輿圖,可事實呢……她分明在等人!


    等這個曾經跟她有婚約的連雲。


    楚弈在她冷漠中,拳抵地,一點點將自己的身軀撐了起來,目光卻一錯不錯盯著她問:「你在深夜等他?」


    趙樂君沒有說話,而是側頭看向屋外的人。


    仿佛這就是她的回答。


    楚弈就低低笑了聲。方才與她說起太子時,她神色也有異平常的冷漠,所以……「怎麽,你的舊情郎在你最艱難的時候舍棄了你,如今他身居高位,你便迫不及待的,不計前嫌要跟他重修於好了,對嗎?」


    她下嫁自己,本就是利益交換,他能借她和姬家軍的勢,她則更好穩固她和太子的地位。他知道自己當時是她唯一可選的,他也明白自己是可被替代的。


    趙樂君麵對質問閉了眼,仍舊不說話,腦海裏是她跟父皇請旨和離的情景。


    刮進大殿的風遊絲一樣鑽入她骨縫裏,父皇坐在高位,用冷漠的眼神審視她。那樣的眼神,讓她如墜冰窟,讓她恍惚到懷疑帝王以前對自己的寵愛都是假的。


    所以在帝王對楚弈和她有所猜忌的局麵下,楚弈要這麽認為也沒有什麽不好。


    她不說話,他突然伸出青筋暴起的手去掐她下巴,逼迫她抬頭睜開眼和自己對視。


    咬牙道:「——趙樂君,老子怎麽就沒發現你原來也能自甘下賤?我楚弈滿足不了你了,是嗎?!」


    她仿佛終於被他的話刺著了,身子輕輕顫了一下,睜開的雙眼卻還是那麽平靜。搖曳的火光在裏麵都能化作深潭一般沉靜,這種沉靜和無聲,將他帶著修補關係的一腔熱血澆了個透,也將他這些日子以來的愧疚撕個粉碎。


    在外邊的連雲聽著他越發粗鄙的話,一腳踏上了台階。


    不想他在這個時候突然側頭看了過來。連雲皺眉,腳步倒是停頓在那裏,擔憂地看向毫不反抗與辯解的女子。


    楚弈在連雲那種令他惡心的表情中咧嘴笑,鬆開她,抵著地的拳頭用力。


    他坐起身,一手還死死握著膝蓋,似乎是費了些力氣才站起來。


    他不是鐵打的,幾乎不眠不休趕路回來,被她這麽一激,這會既然連生氣的勁都要沒有了。


    他站起來,脊背筆直,在這個小婦人身上栽得再狼狽,他也還是讓敵軍聞風喪膽的楚弈!


    趙樂君得了自由,也慢慢坐起身,長發略淩亂的垂著,沾著他的氣息。


    楚弈誰也沒看,臉頰上的細長傷口還在滲著血絲。


    他反手一抹,拾起地上的鬥篷,重新披上,沉默著往外走。


    連雲再也耐不住,三步做兩步邁過台階,奔進去。


    在與楚弈錯身的時候,楚弈突然抬手抓住門框,用力一扯。


    結實的木門被他生生扯落,被他再徒手一劈,發出巨響折腰斷裂成兩半。


    木屑和碎紙飛揚,他喘著粗氣,冷聲道:「趙樂君,你不要有後悔的那天。」


    話落,穿了靴,身影快速消失在暗夜中。


    趙樂君看著滿地狼藉,一動不動。


    連雲坐到她身邊,視線掃過被毀的門扇,又落在她被銀燈照得發白的麵容上,歎息一聲:「為什麽不和他說清楚,你和離其實也是在幫他,萬一他氣極,做出什麽不理智的報複……」


    「就當我還他的情。」她終於動了動發麻的腿,慢慢彎曲,端坐,「太子怎麽樣了。」


    不過幾息,她又是那個高傲的皇女,儀態端莊。


    連雲卻看到她微微發紅的眼角。剛才她被製著,恐怕是她首回在人前露出狼狽。


    她到底是個女子,楚弈這莽夫!


    連雲凝視這張芙蓉麵,心裏頭不是滋味。如若那年他在洛城,怎麽會讓家裏取消了婚約,讓她毅然嫁了楚弈。


    可是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他沒能護好她。


    連雲垂眸,藏住眼底湧起的不甘和戾氣。


    「殿下是發熱,在聖上跟前要強,強撐著參與議事,又被聖上斥了兩句,才扛不住昏倒。」


    趙樂君放在膝蓋上的手攥緊,問道:「又是因為鐵礦的事情?」


    趙國近十年都在征戰和禦敵,世家和朝廷都有開采鐵礦的權力,當然世家還要將開采的七成上交國庫。


    她外祖家本就是世家,當然也有權力。又因為戰事連綿,朝廷除了給軍餉還要再鑄造兵器,壓力漸大,皇帝就聽了繼後的陳家人言,以鐵替代軍餉。將采礦鑄鐵的權利也下放到各軍手上,每月上報數量,超過軍餉的數量,朝廷不再支付銀錢糧食。


    本來這是繼後和陳家想要給各軍賣好,順帶也能讓陳家籠住更多的鐵器,好暗中私練精兵。


    可是時間久了,帝王就發現自己手下的將士裝備越發精良,朝廷對他們的牽製越來越低,開始惶恐生懼。


    這也是皇帝對手上有姬家兵權的她和楚弈越發猜忌的起因。何況那個繼後日日在她父皇耳邊說太子聰慧威武,已經長大了,帶著帝王不再年輕的隱喻,讓帝王連自己的親兒子都警惕疏遠,似乎太子隨時都會夥同她和楚弈推翻他的帝位一般。


    帝王如今想要收攏開采的權利,竟然讓太子去做遊說,讓他成為世家和各軍之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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