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日不但她沒有踏出府門一步,連太子都稱病沒有踏出寢宮一步。


    趙樂君覺得連雲是知道自己有謀劃的,便也不再多說。


    連雲今日還跟往常一樣,看著她喝下湯藥後離開。


    她坐在案前,默不作聲看還放在案上的藥碗,良久歎息了一聲。


    她知道連雲稟報父皇說她病了,不過是找借口光明正大來公主府。其實他要來,也能暗中過來不讓人發現,借著帝王旨意登門,其實就怕自己趕他罷了。


    ——他又何必呢。


    趙樂君止不住又歎氣,長睫低垂,伸手去碰了碰藥碗光滑的邊緣。


    當年退婚一事,他根本不知情,她也沒有想過要怪責他。即便他當時在,她也依舊會選擇和連家退親。


    所以他們間沒有什麽誰對不起誰,退親是讓兩人都能安好的選擇。


    銀錦進來就看到她出神的樣子,跪坐到一邊安安靜靜給她烹茶,等茶煮好奉上,將她身前的藥碗收走。


    趙樂君此時也站起來,神色淡淡去找出輿圖,重新坐下估算著派出去的人現在的方位。


    明日就是閔氏押鐵出山的日子,派去的人應該是按照計劃到達汝南的西平縣,跟魏衝匯合了。


    看著地圖,她手指微微蜷縮著,其實是有些緊張的。


    說來也好笑。她身為當朝長公主,居然會有被逼得離經叛道一日,像個土匪一樣,讓人去打劫自己的同胞。


    她是首回將自己的計謀用在了同胞身上。


    趙樂君想著,是真笑了。


    竇正旭這個時候尋了過來,拿著最新送來的信:「公主,魏公子來信了,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她抬頭,銀燈下,笑容越發粲然:「好。」


    在長公主府收到汝南來信的同時,楚弈同樣收到謝星派人送來說到達西平的消息。


    他早早探清楚閔家運送鐵的規律,如今謝星已經在日期來臨前趕到,餘下的就等閔家送鐵的人離山。


    他把送來的信丟火盆裏燒成灰燼,摸向腳邊的酒壇,仰頭猛地灌一大口。


    這幾天帝王沒有召見,他就呆在家裏。白日拉了手下到校場廝打一日發泄精力,晚上喝上一壇,一夜無夢。


    然而這幾日,有關趙樂君的消息還是會時時送到他跟前。


    這是謝星先前吩咐的,他也就是聽著。


    此時也到了探子前來的時間,沒有意外如期而來,與他見禮後說:「連郎君這是第四日到長公主府,同樣的時間到,同樣的時間離去。長公主依舊足不出戶。」


    探子說完抬頭窺他一眼,見他背靠著桌案在喝酒,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默默退下。


    楚弈保持著那個喝酒的姿勢,等壇子空了,隨意丟在地上,進去內室倒床上就閉眼睡覺。


    睡夢中,他似乎聽到外頭有說話聲,不耐煩翻身朝裏。


    蓮娘此刻正在院子裏,手裏拎著食盒,低聲和猶豫要攔住自己的侍衛說:「是老夫人讓我給表哥送吃食的,老夫人聽說表哥這幾日都吃得少,還總喝酒,擔心他身子受不住。」


    侍衛為難地看看還亮著燭火的屋子,到底是讓開。


    老夫人他確實得罪不起。


    蓮娘朝他道謝,侍衛忙側身子避開,就站在院子裏看她走進去,突然彎腰打了噴嚏。


    直起腰來的時候,抬手揉鼻子,皺眉想這個蓮娘子熏的什麽香,味道也太濃了。


    侍衛想法還沒有落,屋子裏突然傳出一聲尖叫,還有什麽東西重重摔在地上的聲音,嚇得他一個激靈就往裏跑。


    內室,楚弈被進來的人驚醒,睜眼就拔了床邊的長劍,直直指住了來人。


    如若不是他看清是蓮娘,恐怕此時已經把人刺了個對穿。


    蓮娘被劍指著喉嚨,嚇得直接軟在地上,食盒跌落,裏麵的飯菜灑了一地。


    侍衛見滿地狼藉,再看楚弈不好的臉色,知道自己要少不了軍棍了。


    蓮娘嚇得眼淚都出來了,見他還拿著劍站在那裏,又聞到酒氣,委委屈屈抬手抹淚:「表哥,你又喝醉了嗎,我是來給你送飯的。」


    說著,慢慢站起身,壯著膽朝他走去。


    屋子裏都是打翻的飯菜氣味,還有散不去的酒味,如今加了個特意熏香的蓮娘,氣味混合在一塊就變得十分古怪。


    楚弈冷眼看著走向自己的女人,鼻子動了動,屋子渾濁的味道讓聚集在胸口的酒氣翻湧,胃裏也難受。


    他忍住不耐說:「出去。」


    「表哥……楚郎……」蓮娘喊他,不退反進,「我如今已經是楚家婦了,在你身邊伺候,是我該盡的本分。」


    自打她成了妾,楚弈就沒有見她一麵,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借口過來,怎麽能夠就這麽走了。


    楚弈看著她還靠近,眼角抽搐,撲麵來的香味讓他幾欲作嘔。他忍耐到極限,本就不是什麽好性子,又帶著酒意,猛然把劍尖朝下直接擲在她腳邊。


    絲毫不遮掩自己的劣性罵道:「惡臭……給老子滾!」


    楚家大半夜就鬧了起來。


    蓮娘被楚弈罵跑後,羞憤哭著上吊,腿都直了,差點把楚老夫人嚇得暈過去。


    等到人被救起,她連氣都顧不上喘,跑到兒子屋裏,又是抹淚,又是威脅。


    「蓮娘就怎麽不得你心了,你非要逼死她才算!還是你對娘有什麽意見,索性我也隨蓮娘一塊去了吧!」


    楚弈坐在床上,麵沉如水。


    楚老夫人說了一大通,見兒子仍舊不言不語,坐在地上就拍著膝蓋繼續大哭。口裏大喊著死去的丈夫名字,說自己跟著兒子吃了多少苦頭,如今兒子卻不聽自己的雲雲。


    耍潑耍得淋漓盡致。


    「娘,你別喊爹了,爹真出來見你,你敢見嗎?」


    沉默的楚弈淡淡開口,哭著的楚老夫人聲音一頓,瞪大了眼看向兒子。


    屋裏的燭火在此時突然晃動了一下,閃得她猛地打了個激靈。


    青年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當年爹是怎麽死的,娘沒有忘記吧……娘說兒子對你有什麽不滿,可能是有的。夜深了,娘還是回去,早點歇了吧。」


    楚老夫人眼皮一跳,隻見兒子在燭光下的麵容半明半暗,直勾勾盯著自己的那雙眼眸深如寒淵,酷似死去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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