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趙樂君在人離開後,就伏案裁紙,似乎要裝訂成冊子的樣子,讓他在邊上想說話又怕打擾。


    憋著呆坐半天,開始考慮怎麽個哄她法。


    王皇後派人過來送她親手做的吃食,順帶讓人跟趙樂君說一樣奇怪的事,武帝臨幸後宮的彤冊有缺失。


    這些東西都要歸檔,本來也算大事,但那些幹活的內侍都想要去討好新後,自然事無巨細。


    王皇後以前就是司寢,卻覺得這是極重要的事情,當即就派人來告訴趙樂君,因為武帝那些後妃已經準備都移出宮,到一個道觀裏去。


    彤史不見了,就不知道有那些妃嬪是最近臨幸過的,怕珠胎暗結。


    趙樂君聞言也覺得奇怪,吩咐道:「先按你們娘娘的辦法吩咐下去,讓醫士給我父皇的後妃都號脈。」


    宮女帶著話退下。


    楚弈不懂後宮這些問題,見她停下筆,把腦袋湊前去,看她裁剪寫畫是要做什麽。


    趙樂君見他探頭過來,大大方方指著那小本說:「你說的將功贖過,以後你做一件妥當事兒,我就添一筆。什麽時候這本子寫滿了,我就不生氣了。」


    楚弈看著那厚厚一遝紙:「……」


    趙樂君拍了拍他肩膀,給他鼓勵的眼神:「你好好努力,你也不想孩子出來了,不知道爹是誰,或者認錯爹了吧。」


    楚弈:「……」


    楚弈一開始以為趙樂君也就說說氣話,過幾天便也消氣了。


    結果她還很認真的自己做了個小冊子,認認真真地考察他起來。


    距離那個小冊子問世,已經過了兩天,但是那紙依舊比他臉還白,讓他一時也不知該從哪裏下手才對。


    楚弈為自己犯愁,沉默地去看了眼銀燈下的女子。


    她忙碌地處理著政務。


    武帝每日隻知聲色犬馬,荒淫無度。如今整個趙國的國計民生都壓在她單薄的肩膀上,讓她眉宇間染上憂色,可即便如此,她一雙眼眸依舊明亮動人。


    她從來都不會因為困境去怨天尤人,或者自艾自憐,隻會像現在,心中堅定,用努力去扭轉局勢。


    楚弈靜靜看著她,憶起自己當年遇到少女時期的她,當時自己就是為她鬆竹般的堅韌著迷。


    那個時候他覺得趙樂君和自己很像。


    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年少的那份果敢卻消失在歲月中,唯獨她一往如既。


    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他變得患得患失啊……他想著,自嘲一笑。


    不怪連雲和魏衝都覺得他不順眼,覺得趙樂君是鮮花插牛糞上。


    「糧食、鐵器、銀錢……」


    趙樂君正看著賬目出神,他低沉地聲音從身後傳來,一隻手拿起桌案上的賬本,緩緩地翻動。


    他溫暖的胸膛就在她背後,她放鬆坐姿,讓自己貼靠著他,仿佛就被他抱在懷裏了一樣。


    楚弈翻動賬目,知道趙國如今最大的問題就是軍餉。


    即便朝廷把兵權都收了回來,可是幾十萬雄兵,幾十萬張嘴,嗷嗷待哺。


    隻要不能夠保證士兵吃飽肚子,再多的數量也就是紙老虎,連吃都吃不飽,誰會給朝廷效力?


    趙樂君靠在他懷裏,仰頭看他說:「國庫被我父皇糟踐得隻能夠有發放一年的軍餉。一年之後,朝廷即便把賦稅都收上來,還是捉襟見肘。」


    楚弈眉頭一皺,把賬目摔回去道:「世家免賦稅,良田多握在世家手裏。而本朝但凡靠上世家名銜的恐怕要占三成,光靠從百姓商人那裏收賦稅,自然補不上窟窿。」


    他一語道破關鍵點。


    趙樂君當然也明白,不然她怎麽會急於壓製世家。


    這些年來,不是世家不出士。在接連戰亂後,世家在大環境下也開始和有能力的庶人通婚,平白又添了一批沾親帶故世家親眷,一應都能免去賦稅,連帶在朝中還謀了官職,世家以此來擴大自己勢力。


    早年的世家,是強國的作用,如今就隻會吸附朝廷的血,說是毒瘤不為過。


    偏偏這些世家不能跟武將一樣,直接就能收攏權柄。


    武將是早年就更替了一批,是朝廷在一步步擴大兵力的時候,不問出身提拔起來。武將敢不從,一頂謀逆的帽子,殺就是了。可世家人口千千萬,能殺一族,難道還得殺千千萬?


    殺戮根本就不是解決的辦法。


    趙樂君沉默著,麵對這塊巨大,利益相互牽動的團體,實在是犯愁。


    楚弈丟下賬冊,從後邊擁抱她,大掌輕柔覆蓋在她肚腹上,滿足地先歎息一聲,才把自己的想法說來:「你知道我是怎麽養兵的嗎?」


    趙樂君搖搖頭。


    「我們自己開荒種地。」楚弈緩緩道,「我藏了兵,朝廷即便撥糧,也不會夠用。所以我在操練他們之餘,都是帶著他們種地,我把自己的積蓄都買了種子,就那麽一年一年的熬過來。」


    「現在除了上郡和北地被胡人威脅,其他各地都是閑暇的時候多。這些士兵平時不遇戰事,再操練,也會心生懈怠,不如讓他們找事情做。既然光靠賦稅不能維持養兵,那索性在減一點也無所謂,讓入了兵籍的人家,再減免兩成賦稅,但其必須參與兵營的開荒。」


    自己種地嗎?


    趙樂君從來沒有想過這些,讓她激動得猛抬頭,然後就悲催了,撞到他下巴。


    兩人都倒抽了口氣。


    她捂著腦袋,卻連疼都顧不上,回頭焦急地問:「可是萬一有戰事起呢?誰來照顧那些田地。」


    「這方法隻適用於現在還算和平的時期,用來過渡罷了。難不成朝廷補給不上,就去搶奪不成。」


    楚弈咧著嘴,對著下巴好一通揉,見她眼角微紅,還有星點淚光,可見疼得厲害。


    可她還顧著這些破事。


    他直接就把人給抱了起來,放到床榻上,抬手先把她的繡鞋給脫了,然後傾身去吮她眼角的淚珠。


    纖長的睫毛在他唇邊顫動,仿佛是顫在他心頭上,叫他心尖都在發酥。


    「好了,今日事情就到這兒,馬上就到二更,你該歇下了。」


    他溫熱的唇又落到她嘴角,用輕柔的聲音哄著她。


    趙樂君滿腦子都是他說的那些方法,哪裏睡得著,手撐著要坐起身,他手就壓住她肩頭,將人又給按了回去。


    她對他的霸道抿抿唇,突然展開笑顏,盈盈笑意裏帶了幾分皎潔:「你的小冊子還沒有寫上東西呢,你真的不要再繼續說嗎?」


    楚弈一愣。


    可在她覺得自己肯定能夠得逞的笑容中,他站起來,去把滿屋的燭火給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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