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一大清早,不遠處的山頭卻被一大片烏雲籠罩著,依稀還能聽見陣陣悶雷聲。


    一輛華麗的馬車、兩匹駿馬,正在通往洛水城的宮道上緩緩前行。


    “主子,看這情形,待會兒恐怕會下一陣雷雨。”駱文向身邊的墨雲說道。


    “嗯!”墨雲應了聲,伸手拍撫自己所騎的黑馬,轉過頭朝車內說著:“珂兒!你累不累?要不要歇一會兒?”


    一隻蔥白如玉的手掀開車簾,夜珂粉雕般的美顏探了出來。


    “不用了,不是快到洛水城了嗎?雲,我想快點見著妹妹。”


    “我知道,這全都要怪宅子狂那小子,竟然使計騙我們去南京,繞了一大圈,你的孿生妹妹其實是在洛水城。”他咬牙說道。


    夜珂忍不住噗哧一笑。“還不是要怪你!他已經很好了,在咱們到南京之前差人來報訊,否則不知道又要耽擱多久。”


    宅子狂雖然是個二十出頭的俊朗男子,可玩心卻十分的重;他倒不是真的害怕墨雲會傷害他,雖然外人看來,宅子狂似乎很怕墨雲,恨不得離他遠遠的,其實這隻是他們之間的遊戲。


    男人總是用奇怪的方式詮釋友情。


    她和墨雲經曆了幹辛萬苦才能在一起,其中宅子狂也出了一份力。


    “夫人放心吧!咱們在洛水城的人手不少,他們說二小姐前些日子已經成親,嫁給當今八王爺的獨子楚易勳。”駱文說道。


    駱文雖然已經和夜珂的母親柳素成了親,按禮來說,夜珂應該稱他一聲爹,可駱文堅持要她仍喊自己駱叔,自己則喚她夫人。


    “楚易勳與一般的王孫貴胄不同,雖為貴族卻不放蕩,還私下為現在的皇帝辦事。”墨雲也把知道的消息說給夜珂聽。


    “就不知他對珊兒好不好……”雖然駱文和墨雲這麽說,夜珂仍然無法安心。


    “放心吧!既然是我墨雲的小姨子,楚易勳要是敢對她不好,墨家堡是絕對不會坐視不管的。”


    夜珂望著不遠處的繁華大街,不知為何心頭總有不祥的預感。


    珊兒……她在心裏輕喚孿生妹妹的名字,那個與她麵貌相同,際遇卻不一樣的妹妹……


    ***************


    經過一夜的考慮,步荊紅決定要和楚易勳好好談談。


    一大清早,她便穿戴整齊地先去向八王爺請安。


    她刻意先去請安,是怕公公有事交代她,時間一拖延,會錯過與楚易勳見麵的機會。


    坐在中庭的石板凳上,她的心可以說是忐忑不安的。


    明明已經在心裏複習過好幾回的話,卻在見到楚易勳時忘得一幹二淨。


    “你在這裏幹嘛?”


    會在這兒碰到她,著實讓楚易勳有些驚訝。


    “我……”


    步荊紅不知該怎麽開口,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將目光放在哪裏。


    “怎麽了?你不會因為生了一場病,就變得連說話都有問題了吧?”他扯起嘴角,嘲諷一笑。


    “不是……我有話要問你……”她的聲音愈來愈小。


    “什麽事?”楚易勳的視線沒有離開過她。


    在他攝人的目光下,她鼓起勇氣開口:“我想知道,小築裏的那位……”


    “你去過小築?”一提到小築,楚易勳的冷漠完全消失,他粗魯地握住她的手腕,厲聲質問。


    “不……我沒有。”手腕上的疼痛讓步荊紅皺起眉。


    就算她想進去,守在門口的兩個仆役也不會放行。


    楚易勳沒有放手的意思,他反而更使勁地握緊她的手腕。“沒有我的允許,你要是敢擅自進入小築……就別怪我對你無情!”


    麵對他惡狠狠的警告,步荊紅隻能怯怯地點點頭。


    冷哼一聲,他才毫不溫柔地甩開她的手,差點讓她跌倒在地。


    步荊紅揉了揉泛紅的手腕,委屈得想掉眼淚。


    “無情……你何時對我有情了……”她如囈語般地低浯。


    楚易勳聽了:心頭突然一震。


    “你一大早攔住我,就隻是為了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給我聽嗎?”他的眼底閃過一瞬的煩躁。


    她猛地抬眸。“不是的,我是想問你……問你……”會不會真的為了小築裏的那位姑娘而不要我……不要咱們的孩子……


    她支支吾吾地,讓他很不耐煩。“我和人約好了,如果你還沒想到要跟我說什麽,就等我回來再說。”


    “不!請你等一等……”


    該說的話還是沒說出口,楚易勳已經繞過她快步離開,步荊紅伸出手想拉住他,卻隻抓到他的衣角,最後隻能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


    害怕錯過他回來的時間,步荊紅決定就在中庭等著,可她足足等到深夜,就是不見楚易勳的身影。


    ***************


    楚易勳一夜未歸,所以步荊紅根本沒等到他,然而毒娘子所說的痛苦,果然在隔天便開始無情的折磨她。


    她全身泛紅,臉色卻十分蒼白,身上沒有一處不疼,五髒六腑就像被針刺、遭火焚般的痛。


    這樣的痛苦別說是她,換作是男人,不!是任何人也承受不了,然而這種折磨每天至少會發作兩次。


    “小姐……你得撐著點啊,大夫正在為你開止疼的方子呢!”靈娥焦急地在步荊紅耳畔說著。


    “止疼的方子?不行!那會傷到孩子……”她虛弱地搖搖頭,汗水早已濡濕了她的發鬢。


    “唉……現下也顧不了這麽多了,總之先把你的病醫好再說吧。”八王爺來到楊前安撫她。


    雖然他也很舍不得,畢竟這可是他第一個金孫呢!可是比起步荊紅這個好媳婦,孫子還可以再生,他隻能選擇先救大人了。


    步荊紅咬牙撐過一陣疼痛,還是含淚搖頭。


    “是啊!小姐,要是有個萬一……你和姑爺還年輕,總會有下一個的……”靈娥心急地勸道。


    “不!說什麽我都要留下孩子……”他們全都不明白,哪會有下一個呢?


    楚易勳每回隻要見著她,不是咬牙切齒的辱罵,就是板著一張臉。


    他們……或許會這樣過一輩子。


    然而這個孩子是上天給她的寶貝,還沒見著他,她就已經好愛、好愛他了……


    “大夫……你就想想辦法吧!”靈娥哭著哀求已急得滿頭大汗的大夫。


    她家小姐看似柔弱,其實骨子裏是很固執的,她一旦決定了的事,是沒人能改變的。


    她從小就跟著小姐,看到小姐受這樣的苦,她比任何人都難過。


    “姑娘,這種怪病我從來沒見過,這……我實在是束手無策啊!”一頭白發的大夫拉起袖子拭汗。


    “這該怎麽辦。易勳!你倒是說說話啊。”八王爺忍不住對一旁麵無表情的楚易勳喝道。


    要不是他硬要易勳來凝暉閣,這個孽子居然還不想來關心自己病重的結發妻子。


    楚易勳走近床榻,望著蜷縮在床上的瘦弱女子,她慘白的臉龐,莫名地讓他的心揪痛一下。


    他不明白,為何她寧願忍受這麽大的痛苦,也要生下一個不愛她的男人的孩子?


    步荊紅直瞅著他,希冀他至少能說些鼓勵的話,虛情假意也好,隻消一句……


    “先把藥吃了再說。”他淡淡的開口。


    “不……”她的眼中有著失望。“那會傷到孩子,我要保住他。”


    楚易勳眼一眯,有些氣惱,隻因她話中的宣誓意味。


    “那也得保住你的命再說!”


    “可以的……”步荊紅突然撐起身子,雖然吃力卻十分堅定地看著他。“你可以幫我保住他的,隻要你……”


    “隻要你吃藥!”他截斷她的話。


    “不!”她大喊。


    她瞪著他,難以置信地指責:“你為了那個女人,當真連自己的骨肉都不願意救?”


    聞言,他有過一刹那的怔愣。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他的眼神閃爍:心裏居然開始有了愧疚……


    他並不愛她,不是嗎?


    那麽就算她肚子裏的孩子沒了,甚至她因此死了……他也不會感到心痛的,不是嗎?


    為什麽他會覺得自己虧欠她?


    為什麽內心深處會有被撕扯的疼痛呢?


    “我都聽到了。”步荊紅無力地說著。“那天你和那位姑娘所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她聽見了毒娘子說的話!


    “那又怎樣?”他揚唇冷笑,掩飾自己的心虛。


    步荊紅悲傷地笑了。“我知道你不愛我,你喜歡小築裏的那位姑娘,可是……


    我腹中懷有你的孩子啊!為了孩子,你難道就不能……”


    “辦不到!”要他交出雪清瑤去換解藥,說什麽他也不會這麽做。


    一旁的八王爺雖然聽得一頭霧水,但有一點他可聽明白了,那就是這件事與住在小築裏的那個禍害有關。


    “易勳!你給我說清楚,這事兒是否與那個姓雪的有關?你要是敢因為她而不救自己的妻兒,我立刻就將她趕出去!”


    “爹!這不關清瑤的事。”楚易勳怒吼一聲。


    “你還敢說與她無關?”八王爺也跟著提高嗓音。“我剛剛這麽一聽,肯定是那個女人搞的鬼!”王爺一張老臉氣得漲紅。


    楚易勳利眸一掃,狠狠地瞪向步荊紅。


    “好啊!這就是你要的吧?想用肚子裏的那塊肉來趕走清瑤……”


    “不!”她急急否認。


    “你聽見了那番話也好,你最好認命的把藥喝了,我是絕對不會用清瑤去換解藥的。”他冷酷地說。


    “不……我隻求你這一次,隻要讓我留下這個孩子,以後你想要怎樣做都行,甚至……你想扶正那位雪姑娘都行。”


    她的苦苦哀求聽在任何人耳中,沒有人會不感動拭淚的,卻無法撼動楚易勳如鐵一般的心。


    “你死了這條心吧!這孩子本來就不是我想要的。”他說出違心之論。


    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隻要她肯服藥流掉孩子,那麽瑟心散的毒會順便排出一些,那麽他就有時間去找解藥了。


    “不!”步荊紅狂亂的搖著頭,眼見他就要離去,強忍全身的劇痛,她衝下床揪住他的衣襟。“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她充滿淚水的眸子,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垂下眼想躲開她控訴的目光,卻瞧見那雙原本雪白柔潤的小手,如今已變得隻能用枯槁來形容。


    “把你的手拿開。”他由齒縫間進出話來,驀地發覺他的喉嚨極幹、聲音沙啞。


    “不……”她扯得更緊。“告訴我,你會要他的……”


    楚易勳胸口一痛,她無助的眸子讓他差點就答應她了。


    可是他卻仍然選擇拒絕,漠然地推開她的手,任由她虛弱的身子倒在地上。


    “小姐!”


    靈娥街上前去,扶起無力站起的她。


    就在他跨出房門的那一刻,背後傳來的是步荊紅充滿恨意的咆哮——


    “我死都不會原諒你!”


    ***************


    步荊紅腹中的孩子流掉了。


    就在隔天夜裏,步荊紅靜靜的抱著肚子,獨自一人送定了那個小生命。


    她沒掉下一滴眼淚,卻讓每個人都感受到了她的悲傷。


    這樣的打擊讓她身心俱疲,孩子的離去似乎也順道帶走了她的魂魄,讓她失去了想活下來的欲望。


    最可恨的是,她說過自己死都不會原諒楚易勳,可是心裏卻連詛咒他一句都舍不得。


    她不吃不喝,就連止痛藥也不吃,隻是折磨著自己。


    夜珂見到的就是這樣的妹妹,當她找到八王爺的府邸時,步荊紅腹中的胎兒已經流掉了。


    “小姐,求求你多少喝一點吧……”靈娥跪在她的床邊勸道。


    步荊紅搖搖頭,虛弱得連說話都困難。


    “靈娥,讓我來。”夜珂順手接過靈娥手中的藥碗。她凝視著這個與自個兒容貌相同的妹妹。“你不能就這麽死了,難道你不想見一見親生母親嗎?難道你要讓養育你長大的雙親傷心嗎?”


    聞言,步荊紅終於微微睜開酸澀的眼睛,夜珂絕美的容顏映人她的眸中。


    自從六歲那年受了傷後,她就沒照過鏡子了,乍見夜珂時,她才知道原來她的長相並不難看,甚至可以說是非常好看。


    她曾經這般美麗過啊……


    可這一切來得太遲了,望著孿生姐姐,一樣的相貌卻有著不一樣的命運……


    “遲了……”她的心早跟她的孩子去了。


    “不遲!我在這兒呢,隻要你肯服藥:這方子是你姐夫開的,他已經派人去請毒門的宅公子前來,這世上還沒有宅公子不能解的毒。”


    姐夫……墨家堡的堡主墨量子……


    步荊紅歎道:“幸好上天沒讓你與我擁有相同的不幸命運,你嫁了一個好丈夫。”


    她見過墨雲一麵,冷酷瀟灑的他,看人的目光會讓人覺得害怕,可是他卻對姐姐很好。


    靈娥聽了她的話,不禁一陣鼻酸,趕緊轉身拭淚。


    “我們的感情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麽順利,上天給你我的考驗總是很多,從出生時就是這樣了。”


    “你好堅強,我為什麽不能像你一樣?”


    “你可以的。”夜珂握住她的手,向她保證。“我來幫你了,不是嗎?”


    眼眶再度泛紅,親情的滋潤讓步荊紅的心再度溫暖起來。


    她點點頭,含淚喝下夜珂手中的藥,為自己掙得一線生機。


    ***************


    宅子狂一接到墨家堡的密令,雖然擔心這是墨雲想活逮他的詭計,可敵不過好奇心的驅使,他仍冒死趕來。


    替步荊紅診完脈,發現這是罕見的奇毒瑟心散時,他興奮得不得了,立刻就拿出看家本領,為步荊紅解毒。


    十天就這樣過去了,步荊紅沒死,然而楚易勳也沒將雪清理送到江邊去,甚至還央求宅子狂順便醫治雪清瑤。


    一見到雪清瑤,看過無數美女的宅子狂也不禁驚為天人。


    原以為夜家姐妹已算人間極品,沒想到小築裏的美人兒也不差。


    可一診完雪清理的脈,他不禁皺著眉,不發一語地走出小築。


    楚易勳跟著走出小築,見他神色有異,不禁著急地問:“怎麽了?她體內的毒不是和內人的一樣嗎?”


    “啥?我昨天醫的那個美人兒是你的內人?我還以為這個才是你的內人呢!”


    宅子狂打趣地道。


    楚易勳的濃眉一蹙,有型的下顎突地收緊。


    宅子狂充滿興味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這家夥分明還搞不清楚自己喜歡的人是誰!唉……他哪天要是對毒失去興趣,索性就去當媒人算了;當媒人他倒是挺厲害的,夜珂和墨雲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位雪姑娘中的毒的確與尊夫人相同,可我卻解不了她的毒。”


    “既然相同,為何解不了!”


    “她體內不隻有瑟心散一種毒,還有不下十種的奇毒。”宅子狂難得正經地回笈口。


    聞言,楚易勳不禁對郎均的狠毒感到訝異。


    他居然會對自己心愛的女人,下這麽重的毒手……


    “你是毒門中人,那些毒難道就難得倒你?”


    “當然不會!”宅子狂怪叫一聲,不能忍受這種侮辱。“是她體內竄流的寒氣作祟,我才不敢貿然解毒。”


    “寒氣?你是說她……”


    “嘿……要是我猜得沒錯,這世上會有此上乘內功、又擅長使這種奇毒的,八成是那個丹……”


    “別瞎猜!”


    楚易勳銳利的目光讓他識時務地閉上嘴巴,不過他確定自己的猜測八九不離十。


    “世子,你招惹了不該惹的人,尊夫人這罪可受得冤枉,那孩子更是……”


    “夠了!”宅子狂的話讓他的心情糟透了,胸口悶得仿佛就要炸開來了。


    宅子狂倒是很滿意看到他失落的神情,決定再下一帖猛藥。


    他笑容可掬地說:“唉,真是可惜!你知道嗎?當初先說要追夜珂的人可是我呢,最後卻被墨雲捷足先登了。昨日一見到夜珊……也就是尊夫人時,還以為是上天憐憫我,再給我一次機會呢……”


    “你休想!”楚易勳想都沒想就吼出這句話來。


    宅子狂俊眉一挑。“當然羅!夜珊已經是你的妻子了,我當然不敢妄想啊。可是……如果她離開了你,那可就另當別論了,畢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嘿……這招他上次也對墨雲用過,效果出奇的好呢。


    楚易勳果然被他的話給激怒了。“你最好死了這條心,她一日是我楚易勳的妻子,就一輩子都會是!”


    話一出口,連楚易勳自己都嚇了一跳,原來他的心早在不知何時,就已經替步荊紅留了個位置。


    內心深處的那個影子愈來愈明顯,然而宅子狂的話隻是讓他更快看清自己的心。


    或許……是因為她懷過他的小孩吧。


    楚易勳為自己萌生的情愫下了注解,一個奇怪的想法在他的腦海裏浮現。


    既然他愛雪清瑤,又不願意放步荊紅走,那麽隻有一條路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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