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奴婢去找宋嬤嬤,讓她重新送布料過來。」青桃說完不顧冬枝的阻攔就要往外走。


    秦綿出聲攔住她:「回來,不必去了,隻怕你去了,宋嬤嬤百般推諉,會告訴你料子用完了。就算你去夫人那裏告狀,她也會把責任推到我們身上,你說夫人到時會信你還是信她?」


    「那,那我們該怎麽辦啊?若是漿洗後再繡,頂多隻剩十日了,娘子的身體怎麽吃得消啊?」幾個丫頭都慌了起來,自責絹布送來的時候沒有仔細檢查一遍。


    秦綿站起來,走了幾步,打開了自己的妝奩,從裏麵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鑰匙。


    「冬枝,你去開我的嫁妝箱子,我記得裏麵有我母親留給我的幾匹水煙蠶絲絹,那料子極好,比起宋嬤嬤送來的也不差了。」秦綿不慌不忙淡淡的道。


    冬枝沒有立刻接過鑰匙,而是猶豫道:「娘子,那是夫人留給你的嫁妝啊,就這麽用了會不會……」


    秦綿沒說話,隻是把鑰匙擱在矮幾上,自顧自地又坐下了,冬枝知道她主意已定,隻好拿著鑰匙去廂房找布料了。


    秦綿輕抿一口濃茶沉思,無論這件事是誰搞出來的,都是陳氏默許的,她一定做了雙重準備,同樣命手下的繡娘趕製屏風,秦綿若按她想的那樣做成了固然好,到時她身子也累垮了,說不定一不小心就一命嗚呼了。


    若是自己在規定的時間沒繡完,陳氏必然就有了由頭責罰自己,真是好算計,賠上了母親的嫁妝秦綿也很是不願。但那些布是死物怎麽比得過秦家一家老小的性命呢?


    那天以後,秦綿幹脆縮在了琴瑟閣裏,一步都沒有踏出去,哪怕是陳氏為了探聽虛實找借口讓她去晨昏定省,她也以怕完不成屏風的繡製而推拒了。


    時間匆匆而過,緊趕慢趕了半個月以後,秦綿終於完成了屏風的繡製,她本就是弱質芊芊的細瘦美人,如今更是因為睡眠不足又瘦了一圈,隻怕風大一些都要把她吹倒了。


    侯夫人陳氏派宋嬤嬤來取走屏風,碧薇水藍帶著宋嬤嬤去東廂房查看屏風,一打開廂房的門,一架紫檀木落地屏風放置在正中央,水煙蠶絲絹清透細膩,上麵以純熟靈動的針法繡著連綿遠山和湍流瀑布,草木茂盛,又有飛鳥走獸,活靈活現,精細的填了色,叫人一眼望去,見之心胸開闊,忘卻煩憂。


    宋嬤嬤雖是個不識幾個大字的下人,但也知道這屏風絕屬上乘,恐怕夫人那幾個繡娘繡出來的連秦綿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雲泥之別,簡直是雲泥之別,宋嬤嬤心裏嘀咕著,勉強收起臉上的震驚之色。


    「不錯,那我這就把屏風搬走,送到夫人那裏,待貴客午後一到,就送過去。」饒是宋嬤嬤再刻薄,在這樣一架屏風麵前也不能說出什麽難聽的話來。


    碧薇和水藍早就被秦綿囑咐過,宋嬤嬤若說要帶走屏風,就什麽也不必說,隻管讓她帶走便是。是以兩人沒說什麽,壓根就不理宋嬤嬤,言語間無一絲熱絡,讓宋嬤嬤沒法從她們這裏套話,最後宋嬤嬤隻得訕訕地帶人搬著屏風走了。


    「仔細點,別磕了碰了。」宋嬤嬤帶著幾個家丁把屏風一路抬進了榮輝堂,陳氏正在偏院查看繡娘們的成品屏風,臉上帶著鬱色,似乎極為不滿。


    宋嬤嬤命下人們先等候在外,自己進去稟告。一進去便看見陳氏一臉怒氣的坐在正首的黃花梨木圈椅上,繡娘們都低眉垂首立在一旁,宋嬤嬤先是看了一眼她們繡的屏風,鮮花爭豔看起來也還算可以,但比起秦綿那扇山水圖就顯得豔俗了許多,想是入不了貴客的眼,難怪夫人這麽生氣。


    「夫人息怒,老奴給您帶來個好物件,您瞧瞧?」陳氏微抬首,算是同意了宋嬤嬤的話,宋嬤嬤朝外麵拍手:「快,把東西抬進來,一個個手腳利索點,不然仔細你們的皮。」


    下人們步調整齊的把秦綿那座山水屏風搬進來,陳氏本來沉著的臉色變了,她震驚地看向宋嬤嬤:「這屏風是琴瑟閣那邊做的?」


    宋嬤嬤笑著回話:「回夫人的話,正是呢。」


    陳氏懷疑:「你送過去的料子不是……她怎麽這麽快就繡完了?」


    「這,奴婢也不知,不過奴婢過去的時候並沒見到少夫人,都是她身邊的兩個丫頭在張羅著,想必是累病了起不來了。」宋嬤嬤的猜測倒是與陳氏心中所想不謀而合。


    「這樣也好,秦氏這個蠢貨臨死也要成全一番我們長寧侯府的榮耀,也算是她的功德了,今日貴客一離府,你就去城西把劉大夫請來,讓他去給秦氏看病……」陳氏神情陰狠,宋嬤嬤忍著心裏的寒意,看來這秦氏在長寧侯府待不了幾日了。


    陳氏撫摸著栩栩如生的屏風,神情越發的喜愛:「可惜了,這麽好的屏風卻要送給一個閹人,這料子是我讓你送過去的流光細絲雲絹嗎,摸著如此順滑細膩。」


    宋嬤嬤回道:「是呢,她們手裏哪有這麽好的料子。」


    這兩種絹布都以瑩白清透著稱,秦綿母親留下來的水煙蠶絲絹更是價值千金,手感其實更勝後者,不過陳氏和宋嬤嬤都是外行,所以分辨不了,而屋裏的一眾繡娘更是連見都沒見過,自然也說不出什麽來。


    當日下午,長寧侯府盼了許久的貴客終於登門了,長寧侯早早就命府中的下人做好準備,好迎接貴客。


    下人們連日勤加打掃,侯府大門至正院的這段青石地麵一絲塵垢也無,隻等著貴客前來。


    孟長安外出極講排場,身後跟了數十個東廠番子,他身高八尺,身形矯健,一點都不像個太監,倒像是哪個王孫貴胄。


    長寧侯梁元瑋在他麵前也擺不起侯爺的架子,反倒像個下屬一樣殷勤備至。


    「督主請。」正院門口,長寧侯請孟長安先行,以示尊敬。


    「還是侯爺先請吧。」孟長安懶洋洋的開口,聲音低沉,不疾不徐,倒比尋常男子中氣更足一些。


    長寧侯哪敢走在他前麵,一張臉上堆滿了笑意:「督主是客,理應先行,督主請。」


    長寧侯的態度愈發謙卑誠懇,孟長安鼻間輕哼,一撩衣擺跨進了大門,黑色的大氅披在他身上,行走間氣勢懾人。


    長寧侯趕緊跟上,身後數十個東廠番子魚貫而入,侯府的下人們噤若寒蟬,東廠那可是審訊逼供的地方,這些番子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一個個神情冷酷,滿身殺氣。


    孟長安在長寧侯的引領下進了正堂,向後一擺手,那群番子都站成兩排守在門外沒有跟進來,隻一個心腹顧勁跟在他身邊,孟長安雙手向兩邊一伸,顧勁立刻會意上前給他解下大氅,孟長安身穿一件深紅色蟒袍,地位盡顯,滿堂下人包括長寧侯在內皆呼吸一滯,神情愈發恭謹。


    孟長安自行在上首右側落座,長寧侯坐在另一邊,招招手,便有兩個丫鬟上來送茶。孟長安端起茶來吹了吹上頭的浮沫,茶的溫度適宜,輕抿一口,唇齒留香。


    孟長安臉上露出些微滿意的神色,笑道:「貢茶,侯爺當真舍得。」


    長寧侯諂笑道:「督主是貴客,豈能不上最好的茶?您平日往返於皇宮之中,恐怕還看不上我這粗陋的茶呢。」


    「哪裏,侯爺過謙了。」孟長安今日順氣的很,長寧侯這馬屁拍的得當,他也就給他些麵子。


    「本督在你的侯府裏盤桓片刻還要入宮一趟,不如咱們直接進入正題吧。」孟長安看似客氣的提議,語氣卻不容拒絕。


    長寧侯一聽他說要入宮,生怕來不及獻禮,對身邊的小廝吩咐道:「你去請夫人快些過來。」


    小廝應了一聲連忙出了門向榮輝堂的方向急奔而去。在半道上遇見了趕過來的陳氏,又與她一並回到了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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