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姐姐?」


    先是女子幽幽柔柔的聲,隨後便是封鶴滿赫然大驚的質問,「若慧,你這是在做什麽?!」


    封顧氏擒著一手紅紗,轉身定定看著庭院裏的二人。尤其在看到那女子時,將將是起了渾身寒意。


    她永遠都記得在她哀泣哭訴遇上難民暴動僥幸而回時,男人卻恨不得她代他表妹受罪去死的模樣。


    每每想起,便如同在心上剜一刀。那傅婉兒便是斷在血肉裏的刀鋒,動輒就是挖心剜肉的痛。


    如今卻又活生生站了她麵前。


    「老爺,我還想問您這是做了什麽?」封顧氏抬手,顫巍巍指向了男人後麵的女子,「她又是怎麽回事!」


    「你且注意你的態度,你瞧瞧你現下像個什麽樣子!枉婉兒一直惦念你,知道你回來,便是趕著要給你奉茶。」封鶴滿不虞道。


    「她給我奉茶?」


    「我也知我入府必會讓顧姐姐不快,當初姐姐待我最好,什麽好事都想著我。」傅姨娘便是這時候從封鶴滿身後繞到了封顧氏跟前,她進一步,封顧氏的臉便白一寸。


    女子仍往前走,「姐姐擔心的,我知。可我實在無依無靠,離了封郎當真不知該如何活下去。姐姐就當——可憐可憐我,吃我一盞茶,從今往後便還像以前那樣,可好?」


    封顧氏在她迫近到眼前時,猛地退了一步,被女子親昵挽住。如被施了術法定住動彈不得。


    直到她被人扶進屋裏,一盞熱茶燙了手心,方驚駭望向麵前跪著的人。


    「姐姐用茶。」傅婉兒乖順玲瓏。


    「當日我叫暴民擄走,被賣給當地員外郎做妾。年前員外郎故去,家裏主母便容不得我,將我趕出府,得虧存了點積蓄便輾轉來了京城,沒成想竟又遇到封郎。求姐姐成全我二人的緣分罷。」


    封顧氏封顧氏死死盯著她,指尖摳進了掌心,痛都不覺。


    隻瞧見那雲淡風輕背後乃實實在在的惡意,宛若地獄來的羅刹。


    什麽員外郎,都是假的!


    做姑娘時便不安分,在她眼皮子底下與他夫君眉來眼去,騷浪勾引男人的下賤東西!是她親眼看著被帶走送進銀樓,那地有進無回,便是專為這等胚子設的‘好地方’。


    怎可能再出的來!


    她猛地想到了宋吟晚,瞬時如墜冰窖。


    後半夜裏下了陣雨,將庭院裏的青石小徑衝洗了遍,泛出清幽光澤。綴一路飄零落英,又似是錦繡花路。


    小徑通往棲梧苑。


    宋吟晚到的時候,屋裏已經坐了好幾個。老太太起不來早,卻偏愛叫人齊齊整整候著。不過這條在宋吟晚身上破了例,有綏安侯發話,請安與否且是隨意。


    隻是今兒不同。來的人不同。


    宋吟晚一掃,就掃到了坐在最前邊的封顧氏。那眼神撞上猶如毒刺,恨不得把她給紮透了。


    封顧氏思忖了整宿,越想越心驚,一早又急召了倆媳婦,才知自個下的招兒全成了成就人的墊腳石,給人博了個美名頭,堪堪是要吐血。


    宋吟晚衝她笑了笑,「這一早鵲兒喳喳叫的,我道是什麽好事,原來是大嫂回來了。」


    話音剛落,就見封柳氏扭著腰走了進來,「喜事又怎是這一樁呢。」她說著瞧向封顧氏,臉上堆滿了笑,「還沒恭喜大嫂,房裏又多個能幫忙分擔的。聽說還跟咱們府沾親帶故,良緣天注定,大嫂你說是不是呀。」


    偏還故意坐了封顧氏對麵,那眼裏的幸災樂禍明晃晃懟到了人跟前。


    封顧氏一陣暗自咬牙,「誰說不是呢,打今兒起是親上加親,可好過男人惦記外頭不著家,不定叫外麵的人怎麽想。」


    「你——」封柳氏變了臉色,被戳了實在痛處。養外室同納妾,無異於五十步笑百步,都是男人管不住惹下的債。


    哪個說哪個都臉上無光。


    兩人訕訕。


    「四嬸,身子可好些了?」話是封元氏問的,一出口,便叫眾人的目光全部放在了宋吟晚身上。


    坐屋裏的婦人怕是沒個不曉得宋吟晚這遭病的‘內情’,無非是做作矯情,碰到個縱著的主兒。


    不屑是不屑她這行徑,可到底又有些羨慕在裏頭。


    封鶴廷是異類。


    她宋吟晚何德何能受這福氣。


    「不足一提的小毛病,叫元娘子掛心了。」宋吟晚撇了撇茶蓋,笑吟吟瞧她,「說起來,元娘子不單人美手巧,這心思也是玲瓏。用時令的鮮花製成香片來泡茶,果然好極。」


    「長公主把那剩下的要走了,我隻能厚著臉皮再問你討一罐了。」


    「四嬸客氣了,就是個閑來無事倒騰的東西,晚些我就讓人送過去。」封元氏迎上宋吟晚的目光,含笑回應。


    拉近關係的舉措,頓時引來了封顧氏的注意。不過片刻,同封顧氏低聲耳語,從頭至尾都是一派淡然態度。


    宋吟晚拿無關緊要的香片說事,是挑撥,亦是試探。精明市儈如封戚氏尚且在麵對自己時有所異色,而怯懦溫婉之人卻能如此圓滑處事,已是心虛露底。


    且不管封元氏同封顧氏如何解釋的,宋吟晚對封元氏,刻意多提了兩次她的善,兩人如是在乞巧宴後才好了交情似的。


    讓人不誤會都難。


    「說的什麽這麽熱鬧?」封老夫人此時由人扶著走出來。


    「大夥在說要給大嫂,還有婆母道喜呢。」封柳氏慣是機靈的,一麵瞧向老夫人身邊跟著的小婦人,「這便是傅家的小表妹罷,生得可真是標致,無怪叫大哥惦念這麽多年。過了門,要好好幫扶大嫂。」


    又湊了過去同傅姨娘說話,聲音卻不掩,「也給老太太多添幾口孫子,開枝散葉,多子多福。」


    羞得傅姨娘薄染緋紅,怯生生應了是。


    「婆母可聽著了,說不準呐,您又要抱金孫了。」


    「奴婢應的是幫扶大夫人,二夫人莫拿我作趣了。」傅姨娘偎向老夫人身畔,似是被臊得沒臉見人。


    如此,更是惹得封老夫人笑容暢快,眼角都是褶子。眼角餘光掃到了封顧氏那晚娘臉,也不作在意。


    原本就不是她屬意的兒媳,這些年來明裏暗裏拂逆自個,還挑撥她兒同她關係。這樣的兒媳是來催她命的,婉兒就不同了,她一向聽話孝順,又能拿得住大郎的心。從今往後有的是這婆娘哭的時候。


    這些人裏頭有真心實意笑的,也有藏了一肚子怨毒的。


    獨獨封戚氏心驚肉跳地瞧,她在宋吟晚麵前交透了底兒,後順嘴將婆子碎嘴的事兒嘮了嘮,不成想才兩日就見到了真人。


    傅姨娘看封顧氏的眼神,宋吟晚同封元氏之間的暗流,她都瞧得清清楚楚。猛然間回神,再看向眾人頗有一人獨醒的意味,對宋吟晚隻剩下怵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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