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勞二嫂操心了。」女子清婉的聲音悠悠響起。


    封柳氏臉色刹那僵硬,眼看著宋吟晚笑吟吟地走進來,張了張口想解釋什麽,可對著宋吟晚那眼神又都說不出什麽了。


    她扭頭看向封元氏,心底劃過異樣,像落人套裏。


    封元氏亦作起身,卻是同宋吟晚解釋,「四嬸誤會二嬸了,她是教我莫跟二郎使性拿嬌,薄了夫妻情誼。」


    「是麽。」宋吟晚的注意從封柳氏那轉到了她身上,笑容不由多了幾分深意。


    「是,是這麽回事。」封柳氏忙是應付封元氏說的,並不想在這個節骨眼同宋吟晚鬧點不快,「老夫人是特意命我來請你夫妻二人一塊用晚膳。既是中秋團圓,也是慶賀老四又立功得了官家恩賞。」


    「二嫂的消息倒是靈通。」宋吟晚像是沒瞧見她的示好一般,始終淡淡,「使人來知會一聲就是,何須勞煩二嫂親自跑一趟。」


    六月暴雨使得晉州浮屍遍野,朝廷分治,以綏安侯諫言疏浚下遊河道,建閘分洪,建成不到月餘便迎來這次降雨考驗,分毫未損,恰恰驗證了綏安侯高見與能力。綏安侯被封文郡公,食邑四千戶,福澤宗族,富貴恩賞非尋常能比。


    才有了封柳氏這樣前後態度反轉,不見臉紅也是本事。


    「那我當你允了,這就回複老夫人籌備去。」封柳氏瞧出宋吟晚未有拒絕之意,便不作停,確實要準備去。


    封元氏則落慢了一步,也得回去向封顧氏報一聲。


    「周元瀾。」


    封元氏離開的腳步忽的頓住。


    「周家滅門與我無關。」宋吟晚喚住,「有人證供紙,此事是周遠安同人結怨引來災禍,而你,當時為何能逃過一劫,不可能毫無印象。」


    封元氏的背繃緊更甚,緩緩轉過了身,神情盡是陰鬱,「人證?我怎知你不會屈打成招,又冤人頂罪?」


    「宋吟晚,你怎沒死呢,你明明該死了,為何又活了。」


    ‘啪’的一記清脆巴掌聲驟然響起,封元氏的臉同時撇了過去,後捂著臉極不置信地惡狠狠盯住宋吟晚。


    「誰給你這樣妄斷的權利!」


    全然不同於封元氏的陰冷怨毒,宋吟晚身上淩厲的氣勢陡然放開,攜著令人忍不住想要臣服的迫人威壓,鋪天蓋地。


    偏廳裏的對峙,氛圍壓抑。


    封元氏捂著的左頰火辣辣的疼,凝著宋吟晚的眼裏迸出一股毀滅性的偏執恨意。「終於不裝了。若不是你作惡太多,怎會連貼身婢女都能給你喂毒藥,從五年前我就在盼,盼老天開眼,讓你早日下去給我父母兄長賠罪!」


    刹那的轉變帶給人極大震顫,眠春幾乎是出於本能地護在宋吟晚身前,「我家小姐好好的,元少夫人這樣惡毒詛咒才該當心遭報應!」


    「動輒要人胳膊,腿,將下人當牲畜打罵的人,你竟說她好?我倒忘了,死而複生性情大改,端是會蠱惑人心了!從前惡在皮相,而今是在骨子裏。」


    「明明是你骨子裏壞透了,竟還賊喊捉賊!」


    宋吟晚按住了懟不過人的眠春,情緒起伏的激烈隻在動手那刻,「周元瀾,你和周遠安不愧是兄妹,自私膽小,又都剛愎自用,隻敢躲在陰暗中耍些奸猾卑劣的手段去謀害人,橫著都是你家有理的霸道。」


    「有牙婆可作證,當日周遠安約她在杏兒樓等,老遠見他帶了個小姑娘,雖瘦弱底子卻不錯,原要說價錢了,可那姑娘卻不見了。她等兩日都不見尋回來,才知丟的是他家的妹妹。」


    封元氏臉上血色盡褪,尖聲近是破音:「住口!」


    「你在回避。」宋吟晚從她反常的情緒中讀出一絲不對勁,聲音陡的沉了下去,「你從杏兒樓逃了卻沒回周家,是因你知你父母站了周遠安那頭,默許了他的混賬事?而你一直回避掩蓋這事來自欺欺人的怨怪旁人!」


    「這都是你臆想杜撰!」


    「究竟是誰不肯麵對接受事實真相!」宋吟晚更厲聲駁斥回。


    她也是才想透其中關節,為了這等破事冤屈而死的‘宋吟晚’真真是可憐極。


    「周遠安所作夠他死百回,從頭到尾,他的言論何曾可信?一個賣主的丫鬟又多少可信?你認為是我毀了周家,來借此自欺欺人地認為父母兄長疼愛假象掩蓋你被丟棄的命!你比周遠安又好到那裏,不,是比他還要令人惡心。」


    「是他瞞著爹娘做的!他們不知情,是你害的我家無力償債雪上加霜,是你害死他們的!」封元氏的眼睛紅通通的,緊緊咬著齒根咯咯發顫。


    宋吟晚麵無表情地覷著她,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連一分同情都給不了。


    「有一點你說對了,以命抵命,我不會這麽算了。」


    「想殺我?來,你若不殺,且等著死!」封元氏眼裏泛了異色,如是激將微微震顫。


    「若我死了,他不會放過你。」


    封元氏抿唇,不置可否。


    「你死不足惜,封元宗的命又何足惜,都將給我陪葬!」


    「你敢——!」


    「且試試。」


    封元氏緊攥拳頭,指甲深深陷在掌心而不察,隻死死盯著宋吟晚,心底積鬱了五年的怨恨、屈辱情緒不住翻湧,霎時湧上一股腥甜。


    「小姐!她昏過去了!」


    「抬出去。」宋吟晚擰了擰眉,又喚住,「等等。」


    ——


    暴雨歇後的陰霧天,到了夜裏就不見光了,烏蒙蒙的。大院兒裏說賞月,也是牽強。宋吟晚一路往雲煙廳,曲折回廊下海棠花燈沒隔兩步就有一盞,明晃晃的光輕輕搖曳,生了暖輝。


    「侯夫人。」輕輕嫋嫋的一道喚,恰好逢了回廊盡頭。傅姨娘朝著宋吟晚盈盈施禮,眼裏被燭火映襯的似是有光。


    宋吟晚頷首作回應,聽見她咳嗽,目光複又落了她身上,「冤有頭債有主,你若要拉扯上孩子,這府裏就容不下你。」


    「連夫人也信她說?」傅姨娘臉上掠過受傷神情,又像是自嘲,「我就算再卑賤也不會對一個尚不懂事的孩子下此毒手,妍姐兒不是我推落水的。」


    宋吟晚凝落了片刻,「凡事需給自己留餘地,也當積福。」扔下這句,也無旁的可說,啟步離開。


    餘下身形單薄的女子站在簷下,久久未動,略顯蒼白的臉色浮起了淡淡紅暈,「琢兒。」


    「是,奴婢也聽清了,夫人叫姨娘保重的意思,姨娘可得顧自個的身子,也不枉費……」琢兒後麵的話怕來人未說,唯有從那魔窟裏出來的主仆二人懂。


    傅姨娘揚起嘴角,「我怎會辜負呢。」


    晃神的一瞬,雲煙廳裏傳來嘰喳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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