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螺鈿漆麵梳妝台前擺的藥罐子橫七豎八,邊緣那扒著一隻枯瘦的手,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嚴嬤嬤抱腹半跪在那,疼得半天站不起來。


    她身負頑疾,本就時日無多,因緣巧合撞上周家人歪打正著回到了公子身邊,不管周家所圖為何都注定是一場空。她唯一希冀的就是能再長命些,看著那偽君子不得好死,看著公子的孩子出世……


    不想,半月之後,沒等到宮中傳出噩耗,一則二皇子被人於感業寺謀害身亡的消息卻是在汴京城中迅速流傳開來。


    二皇子賀祟失蹤,隨身侍從均是死在城郊荒野,自然讓人想到凶多吉少,隻是誰也想不到究竟是誰那麽大膽敢在汴京天子腳下謀害皇子。


    直到二皇子的屍體在阜州一帶河域被找到,將將是斷了鳳鸞宮裏那位最後一絲希冀。


    阜州州官連夜運送入京。


    五日後兢兢戰戰跪在承乾殿前。麵前擔架上覆著白布,散發出陣陣惡臭,然跪在那的一眾官員屏息靜氣,不敢有一點表情變化。


    官家被宮人從殿內扶著快步走出來,甫到了跟前,就被一道橫衝出來的身影阻斷。鳳儀天下的周皇後此刻形容憔悴不堪,眼底下是連日不能就寢暈染的青黑,一雙赤紅的眼睛死死的盯著擔架處。


    咬牙逐字:「是何人如此大膽敢造謠詛咒本宮皇兒!」隨後視線落在了大理寺卿於直身上,「還有你,究竟是怎麽辦事的,找個人都找了這麽久,如今還敢來糊弄本宮!」


    饒是如此,身體的顫抖卻是泄露了真實心緒。


    周皇後死死咬緊了牙根。


    「臣不敢!娘娘息怒!」於直垂眸叩首。


    「皇上節哀,娘娘節哀……」一眾後麵的齊聲。


    一陣風過。


    掀開了白布一角,露出底下被泡得發白可怖的臉,赫然是賀祟,裸露之處多有傷痕,化膿腐爛,不堪惡臭。


    周皇後如墜冰窖僵住,一聲‘祟兒’拔高嗚咽,僵硬的腳步踉蹌撲過去,伏在屍身上痛哭起來。那一聲聲痛呼悲痛欲絕,尖銳刺耳,回蕩在殿前。


    官家定定看著被皇後抱著的屍體,一張口,兀的吐出一口鮮血來,頓時引起一片慌亂。然就是在這樣的慌亂裏,官家闔目之前都記著叫大理寺卿即日緝拿凶手,否則就‘提頭來見’才昏了過去。


    皇子被人戕害,官家除了中年喪子的悲痛還有皇室尊嚴被挑釁的滔天怒意。


    伴隨著幾場大雨,倒春寒的森冷裹挾著壓抑從皇宮一直蔓延至汴京城角角落落。


    大理寺的沉重氛圍更甚。


    官家的‘提頭來見’並不是玩笑,幾次深夜傳召詢問案情都令屬下們擔心不已,擔心於大人再回不來了,故此跑那案發之地愈是勤快。


    說來也真是透著蹊蹺,照理說周薑之爭,也就是二四之爭,賀祟已然是贏家了。不想三皇子賀準死而複生憑空殺出,還討得官家龍心大悅,封瑞親王賜永安府邸,遠比賀祟分封的肅王府要敞亮氣派。


    賀準喬遷合宴那日,兄弟二人卻不知為何事起了衝突,賀祟怒而掀桌離去。以最終獲益來說,賀準的動機並不小,可在事發前後這位主都是一副兄友弟恭低調謙遜模樣,出事之後盡心盡力一同找尋卻又毫無破綻。


    而在找尋過程中,若非有人報信,隻怕要找到賀祟屍體還需得一段時日。然那日報信之人卻再找不到。


    這是蹊蹺之二。


    感業寺後山崖,空氣裏彌漫著大雨過後的濕潤,攜著泥土的淡淡腥氣。


    土地半濕未幹。


    於直蹲在崖邊上,拈起一小撮泥土用手指搓了搓。


    「這兒來回翻了十來趟了,該是能找的都找了,就連底下那顆歪脖子樹都讓猴四爬去查探了三遍,沒有發現。」副手見狀稟道。沒有打鬥痕跡,除了於大人發現的玉佩一無所獲,也是讓人頭疼。


    反倒是坊間……


    「這土有什麽特別的?」一道故意壓低的音兒突兀插入打斷,白底青衫的少年郎猶如故人歸。


    「楊衡!你小子可算是出現了!」


    「嘿,這過了年沒見個兒躥得挺高。」


    「上回那案子還沒完……」


    大理寺一群人因為‘楊衡’出現,興奮聚到了一起。當初一塊查案的‘機靈鬼’不見,大家夥可是好一陣傷心。


    「家裏有點事,回了趟家。」


    眾人理所當然理解成老家,都樂嗬嗬地說話,像之前那樣勾肩搭背好不親熱。副手剛一動就覺得胳膊被一道炙熱目光給射了個對穿似的,一瞥就瞥到了於大人的眼。「……」連忙就放下來,一並把幾個愣頭青給扒拉走。


    「去,趕緊的,咱一塊去別處看看。」副手發話。留這怕是要長針眼!


    衡陽偏頭,重新見到大家夥的興奮勁兒被莫名其妙所取代,怎麽好像哪兒怪怪的。


    最後她把目光放在了於直身上。


    於大人更奇怪……


    她聯係到上次在綏安侯府的見麵,質詢自己女扮男裝一事,被她理直氣壯以‘苦衷’懟了個啞口無言。眼下是第二次見麵。


    「我聽說有人誣陷宋姐姐……」衡陽有點心虛。


    於直暼了她一眼,徑直走向她。


    衡陽迫於壓力步步後退。


    於直眉頭皺的更緊,幾乎在她退到邊緣時猛地伸手將人拽回。衡陽被他摁在了……他邊上,「……」


    「你別亂踩動了線索。」於直一臉嚴肅。


    衡陽感激的話哽在了喉嚨。


    「這兒有人來過。」


    「都來了這麽多……」全是大理寺的人。


    「他們不會犯你這樣的錯。」於直道,「感業寺已經被封數日,接連大雨,昨日停歇,這腳印是新的。」


    衡陽有一種不是很想搭他話的感覺。


    「當日封鎖寺廟是因發現逃犯裴徵蹤跡,從始至終綏安侯夫人都是罩麵於人前,不曾暴露過身份,然舉報之人那樣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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