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會吞噬人的怪物,令人不自覺渾身顫栗。


    宋吟晚往前邁了一步就被人拖住,頃刻間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用力的把人甩開,耳邊呼聲不斷,可她都聽不到了,滿心滿眼隻有那一斷壁殘恒。


    朝著那個方向,一步一步飛快的,到最後跑了起來。


    他不可能死。


    他答應過會陪著一塊等孩子長大,陪她頭發花白,眼兒不清,啃不動螃蟹,還能就著樹下蔭翳一塊做蜜漬海棠果。


    他負責做,自己負責吃。


    屆時兒孫繞膝,還能給小孫兒舔上兩口,樂享天倫。


    他從未騙過自己,這一回又怎能食言了!


    堆埋的轟坍廢墟就在眼前,她一言不發就開始徒手挖。「封鶴廷你說過計劃周全,絕不會讓自己出事!我說過你係著我們娘仨的命,你要是出事……」她忽然有些說不下去,隻哽著喉嚨不住刨底下的石灰。


    「好不容易我們什麽都熬過去了……你要是敢丟下我們母子三個,我一定,一定帶著孩子……」


    「帶著孩子如何咳咳!」廢墟另一側傳來微弱無奈的回應。


    宋吟晚陡然瞪大了眼,眼前看到的人形扒拉出廢墟堆癱坐在那,隻是個模糊的輪廓,卻讓她一顆心霎時歸了原位,大起大落之下,眼淚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確也切實高興的笑出了聲。


    他沒事。


    她用手抹了抹眼,想看得清楚些,看到的是張略有些焦黑的臉,和身上被燒出破洞襤褸的狼狽模樣。


    封鶴廷也在笑,笑她一抹臉,將自己同樣變成了小黑貓。


    宋吟晚笑斥了一聲‘有什麽好笑’,就要走向男人,卻兀的被一股力道猛地向後拽去。同時響起幾道驚呼,及封鶴廷驟然僵冷的表情。


    無一例外都是在告訴她,此刻身後的人有多危險。


    隨著封鶴廷猛然離開,廢墟持續坍向了四周,露出了最後一架鐵甲下的內裏,殘肢斷臂,被燎燒殘破的黃布裙衫包裹著,幾乎看不出原有的模樣。


    卻令宋吟晚身後男人的眼瞬間猩紅。


    「看來,無所不能的綏安侯可料到,會有護不住自己心愛女人的時候?」裴徵舔了舔幹燥裂開的唇角,笑容邪佞,反手將宋吟晚鉗製更緊。這人安排封二郎去雍州起,所有一切便在這人掌控之下,這份心計,著實令人難以企及!


    宋吟晚被那臂彎勾著脖子,脅迫後退,不等掙紮,金屬銳利冰冷的觸感便橫在了脖子上。


    「裴徵,你已經敗了。」宋吟晚冷靜依從他後退,此時開口道。


    「有你陪著,也不算敗得太徹底。」


    封鶴廷腳步虛浮跟在不遠:「隻要你能放了晚晚,我便放你走。」


    而禁軍們已聚起呈圍合之勢,將裴徵困在其中。


    「放了我?在場怕不是你能說了算,還是綏安侯覺得自己能……做的主?」裴徵扯了扯嘴角,眼神瞟過了少年天子,嘴角那一抹似笑非笑愈是。封鶴廷又重申了一遍,「我以我父母的名義起誓,隻要你放了晚晚,我保證你能全然而退。」


    回應他的是一陣愈是邪肆的狂笑,如同嘲弄。


    「綏安侯當真是對夫人一往情深,如此低聲下氣,若是我要你給我下跪磕頭,估摸也是不成問題。」言罷,裴徵直勾勾地看向封鶴廷,眼神極盡挑釁。


    「兒郎膝下有黃金,跪得天地父母,憑你怎配!」宋吟晚一直把著裴徵持匕首的手腕,此刻摸準了時機用力按下了麻穴,幾乎是同時,匕首橫落,被男人另一手撈起,脖頸上劃拉出了血珠子。


    「夫人!」


    「宋姐姐!」


    就在一片驚呼聲中,封鶴廷麵色凜然,在屈腿的那刹被一隻手攙住。長公主不知何時走到了封鶴廷身邊,和裴徵正麵相對,打量著這個駙馬和別人所生的孩子。


    「恩怨是從上一代而起,不該牽扯無辜的人進來,你報複的目的和人都應該是我。」她語氣一頓,驟然沉了下去,「換作是我,若隻剩一次機會,我隻會將它用在仇人身上。」


    「阿娘!」衡陽猛地驚呼,「我願意替阿娘!」


    裴徵嘴角咧開一抹冷笑,「嗬,若真換了你,怕是我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你給我退到門口去。」


    衡陽紅著眼眶,當真是後悔耽於安逸順遂,身上多是派不上用場的蠱,隻能眼睜睜看著大家陷入困境而不能救。在她被迫朝後退的時候,有一隻大手牽住了她的,在她耳畔輕輕道了一句,一並站在了門口那。


    夕陽殘血,將他的臉覆上了一層難以捉摸之色。


    「長公主如此舍己為人,真是讓人感動。」裴徵絲毫無懼於齊刷刷對準自己的弓箭手們,反而眼裏騰起濃烈興味,注視著放下刀劍走過來的長公主,「可我平生最痛恨做抉擇,我想要的,和我要做的……並不衝突。」


    「長公主小心!」這一聲是宋吟晚喊的。


    好在長公主始終戒備,沒讓裴徵得逞,隻削掉了一縷青絲。說到底是拖著的宋吟晚成了累贅,然他始終不曾鬆開過手。


    發髻全散,幾縷白發相間,顯露一絲老態。


    長公主舉劍從肩膀的位置齊齊削落,「這,權當是還你母親避入庵廟的債。我賀馥蘭此生隻錯看過人,錯付了人,孽緣了盡,再無虧欠。」


    「你害死我母親,寥寥幾語就想化解?」


    「我敢賭誓,當年恩怨因陶家起,你若想知,盡可問他。」長公主話落,陶聖榆被人帶了上來。眼看著當年意氣奮發的才子,到中年傴僂,白發蒼蒼,混著酒濁之氣,如同被掏空了精氣神,行屍走肉般。


    這個男人在感業寺飲酒自殤,賦詩無數來追憶故人,想要見自己兒子一麵,不想一等半年之久,直至今日。


    陶聖榆兀的綻出精光,激動道,「五音者,宮、商、角、徵、羽,你母親擅音律,便取字徵,你應該叫陶徵!徵兒!」


    「住口!」裴徵慍怒喝止。


    「陶聖榆,當初我便說過,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床頭的白月光,與心底的朱砂痣隻可擇一,你可曾想過你的不作為便是推著你的兩個女人都入了深淵,禍及子嗣!」


    陶聖榆麵色陡僵:「我……」


    長公主麵色更悲,「陶家想要子嗣傳承香火,而我生了衡陽之後已經不能,你若真愛她護她,怎就不能為她在陶家博得一席,然而你怕,你怕你父母因我而苛待她,更怕我容不下她。你左思右想,畏畏縮縮,直到人死,你卻像縮頭烏龜一樣,把自己龜縮在太原!」


    「因你一己私心,造成所有人的悲劇,憑何!」


    裴徵的臉色隨著男人跪地懺悔的一幕,終是變了。像是陷入抽絲剝繭似的迷惘,後漸漸僵冷,到了最後悉數化作陰鬱自嘲,他這短短半生痛苦難堪,沒了仇恨支撐難道要歸於虛無的命運二字?


    有人窮其一生都有回憶支撐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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