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蘊斟酌著開口:「目前看不出什麽問題,但屬下卻留意到……城南出現幾個來曆不明的鄰國人,似乎也在留意蘇棠的行蹤。」


    「鄰國?」


    燭火照亮了畫中人,方重衣目光不覺被吸引了過去,他眼裏的一切非黑即白,且含糊不清,從未這麽清晰的麵對過自己的容貌。


    既然此人過目不忘,又能在筆下還原,眼下那件棘手的事倒正好能借這個機會解決了。


    「先把人跟著,過幾日我自會處理。」


    「是。」


    「五月鮮兒來——好吃不貴!」


    「燙麵餃——熱乎著咧!」


    風風火火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棠棠,你後天真的要走噢?」張婆婆是南方過來的,還帶著家鄉那邊吳儂軟語的腔調。


    蘇棠低頭整理銅板,悶悶不樂道:「嗯……其實我也不想走的,這幾天多謝婆婆的照顧了。」


    不得不承認,紙醉金迷的京城自然有它的好,短短三天,已經勝過她在初華鎮擺一個月的攤,若不是被那道契約綁著,真不想走。


    她男裝扮相幹淨清爽,個性又親和,因此極討人喜歡,特別是討年長婦人的喜歡。鄰裏有些婦人一臉羞澀想給自家姑娘牽線搭橋,被蘇棠裝聾作啞含糊過去了。張婆婆飽經世故,眼光毒辣,相處幾天下來看出了她其實是女兒家,但並不說破,畢竟以男子的身份示人要安全得多。


    這幾天,大家輪流借攤位給她,張婆婆的兒子媳婦在外經商,幾個月才回來一次,她一個人在家裏悶得慌,便熱情地邀請蘇棠小住。蘇棠暗想,其實古人真的不像電視劇裏麵那樣好糊弄,自己再多待幾天,保準會有更多的人認出她是女扮男裝。


    除了某個脾氣古怪眼神也不好的白衣公子。


    這三天她除了買酥油餅,幾乎沒花什麽錢,自己掙的,加上韓蘊那天給的,林林總總差不多有三十五兩,就算契約到期了沒湊夠,隻需再借一點點,就可以把賣身契贖回來。


    她想好了,明日去東市買些便宜好用的紙張和顏料,後天便啟程返回。


    「這牡丹畫得真好。」麵前來了個明眸善睞的姑娘,粉頭繩綰了個俏皮靈動的雙丫髻,身穿鵝黃底牡丹纏枝紋襦裙。


    她一根手指支著下巴,目不轉睛打量桌上的歲朝圖,自言自語道:「富貴端莊,又氣勢十足,閣下看上去年歲不大,想不到下筆竟如此有力。」


    蘇棠啞然失笑,世上竟有這麽巧的事?這話,和初華鎮神仙公子說得幾乎如出一轍,合拍得不行,隻是更直爽一些。


    待兩人視線相對,姑娘更是怔了怔,隨即展顏一笑:「沒想到是女子。」


    輪到蘇棠震驚了,張婆婆那麽厲害,也是第三天才發現,她怎麽看一眼就……


    「你怎麽……」


    「問我怎麽發現的呀?」鵝黃衫姑娘不大好意思似的,幹咳一聲,又朝她心神領會地眨了眨眼,「畢竟我也是扮過的人……自然知道。」


    「……」


    她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又恢複爽朗模樣:「再說了,你這麽好看,怎麽可能是男人呢?」


    蘇棠覺得她很可愛,撲哧一笑開玩笑說:「那這副畫兒便送給姑娘了,還望姑娘能口下留情,替我保守秘密。」


    「那怎麽成。」她連連擺手,神情嚴肅,「畫畫是很辛苦的事,我不能占你便宜——」往自己口袋裏掏銀子的時候,她卻僵住了。


    蘇棠眼看著她把荷包翻了個底兒朝天,然後,翻了個破洞出來。


    碎銀子大概就這麽一路嘩啦啦掉光了。


    姑娘尷尬一笑,笑得比哭還難看。


    蘇棠忍住臉上的表情,真誠道:「你看,老天爺都是要我送給你的。你也別難過,破財免災嘛,這次荷包補好了,以後便沒問題了,一些更重要的東西就不會再掉了。」


    不得不說,這些安慰很受用。姑娘麵色舒展,眼珠轉了轉,又拿出一包軟綿綿的物事遞到她麵前,笑道:「姑娘豪爽,那我也就不客氣啦,不過這個送給你。我小姐妹家最近新做了一種顏料,拿給我玩玩,聽上去可厲害了,原本是霽青色的,遇冷便會轉成嫣紅,所以取寒銷冬去的意思,命名為卻冬。我是個外行,拿來隻能瞎糟蹋,現在看來給你用正正好。」


    蘇棠倒真覺得挺新鮮,看人家一臉真誠,便道謝收下了。她打開油紙包琢磨,顏料是粘稠狀的,手指蘸上一點細細撚過,很順滑,一點粗粒感都沒有。


    成色非常好。


    正要開口,忽然聽見街道遠處傳來嘈雜聲,排山倒海的勢頭向她們逼近。


    「小心!」


    蘇棠下意識把她拉過來,隨即,一輛馬車匆匆掠過,在原本就不寬闊的街道上帶起一陣騷動。車簷下金玉垂縷,環佩琳琅,比平常見到的車輿要華貴許多。


    馬車裏,方重衣似乎聽見熟悉的驚呼聲,淡漠的眸子微動,撩開了轎簾。


    於氏忍不住輕咳一聲,問:「怎麽了?」


    她剛回京城,還不大適應這裏的氣候,所以方重衣便命車夫加急往回趕。於氏知道,他是很少會去「看」什麽的,眼睛不好,看了也無濟於事,更多的是聽、和思考。


    因此落在旁人眼裏的印象,往往是乖張和傲慢。


    方重衣靜靜遙望來路,有片刻恍惚,集市隻是一片灰暗的、流動的影子,他也不知剛剛怎麽有這種無謂的想法,會回頭去「看」。


    他放下垂簾,平靜道:「無事,母親繼續休息吧。」於氏雖然不是他的生母,但溫良賢德,待他如己出,方重衣也同樣稱母親。


    景臨候方徹淡淡看他一眼,似十分隨意地開了口:「一回來便聽說洪幫完了,可是你做的?」


    「隻怪他們不懂規矩。」他的瞳孔裏沒什麽色彩,漠然的視線落在虛無中。


    方徹心頭掠過些許憂慮,末了也隻能輕歎:「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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