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來人臉色慘淡,宛如吊喪,不禁蹙緊了眉。


    「發生何事?不是要你去取解藥嗎?」


    琅玉湖一行他準備得極為充分,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不但事先將船身改造,細細推敲,排布了機關,還召集了三位不出世的毒醫,將謝浮風下毒的路數分析透徹,研製了數種能與之對抗的解藥。雖不能立刻治愈,但緩解毒性,暫時保住性命總是可以的,之後可以根據毒發症狀,配伍最對症的藥方,慢慢調養。


    聽到解藥,侍衛的身子明顯僵了一僵,囁嚅半天也沒說出話,許久,才慢慢地從袖中取出個巴掌大的黑檀木盒子。


    盒子通身烏黑,沒有任何雕花或金銀裝飾,甚至找不到開合的地方,乍看上去隻是個光滑的、實心的木塊。


    見手下人麵色有異,方重衣接過盒子,沒第一時間打開,上手後先摩挲了一番,盒子側麵有個不易覺察的鑽孔,是被極細的金針刺入的。


    他嫻熟扣動盒子底部的暗格,原本嚴絲合縫的木盒便無聲開啟,露出一片雪白的鮫紗,褐色藥丸安安靜靜躺在上麵。


    潮濕的黴灰氣隱約撲麵而來,方重衣麵色一沉,將它拾起放在燈籠下細看,藥丸周圍布滿了白絲,一縷寸長的白毛在風中飄蕩。


    發黴了。


    解藥居然發黴了。


    「前些日子琳琅閣的門鎖出了點問題,本以為是梅雨季節潮濕,有點生鏽,如今想來……怕是遭了賊。」侍衛把頭埋得更低。


    方重衣冷笑,琳琅閣機關重重,連隻蒼蠅都飛不進,一般的小毛賊怎麽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入?


    分明是東令閣人動的手腳。


    他們倒也不按常理出牌,沒把解藥毀了或是偷走,隻是鑽了個小孔任其發黴,想必是故意來惡心他的。


    這等不要臉的手段,連他自己都甘拜下風。


    「往皇上身邊傳封信,說明此事,再取些羅浮春來。」他手足僵冷、關節滯澀,動一下便如鐵錐擊打,能確定中的是寒毒,羅浮春是頭號熱性酒,喝了它,撐過今晚總是沒太大問題。


    至於明日就說不準了。但,方重衣更拿不準的是……他哥會如何處理。


    「是。」事態緊迫,侍衛行了告退禮,便往北庫的方向急急行去。


    幽冷的夜風靜靜吹著,方重衣的手冰涼似鐵,已經無法自行握成拳。他望著幽深的、無窮無盡的湖水,自言自語道:「你說,他會找到解藥嗎?」


    侍衛誠惶誠恐低下頭:「聖上與世子血濃於水,必然會拚力去找到解藥的,世子勿擔心。」


    他神色黯淡,臉上露出很淡的笑:「你說的不錯,他是天子,有什麽得不到的,隻看願不願罷了。」


    方重衣深吸一口氣,那雙燁然有神的眸子如今也顯露幾分疲態,正打算回轉雲蜃閣,卻陡然聽見前甲板傳來人群騷動聲,還夾雜著女子的驚呼。


    無需他吩咐,身側候著的侍衛便隱入夜色中,前去打聽。


    眨眼的功夫侍衛便回轉,麵露難色道:「回稟世子,不知從哪兒來了群水匪,把賓客們全圍住了。」


    水匪?


    方重衣皺眉。


    琅玉湖近年來船隻稀少,偶爾也隻出沒幾艘觀景的遊船,沒什麽油水可撈,水匪幾乎從沒光顧過,今天這是吹得什麽邪風?


    他忽然想起,他哥前些日子把琅玉湖湖心的小島賞給了方長弈,這位財大氣粗的王爺便開始在島上興修土木,大動幹戈,恐怕就是貨船來往的太頻繁,引起了水匪的注意。


    聽著遠處紛亂的驚呼聲,方重衣驟然心頭一緊,剛才蘇棠說什麽「還沒吃飽」,這會兒豈不是也在宴席上?


    侍衛看主上氣色不佳、印堂隱隱繞著黑氣,不免擔心,拱手道:「隻是小事,屬下會去處理的,世子不如先回房修養——」


    話未說完,眼前的人已經不見了。


    蘇棠沿著右舷走廊往甲板走,越接近越覺得那頭的聲勢不對勁,宮燈高懸,依舊是一片璀璨,燈火下的人影卻慌慌張張、或躲閃疾行,再走近些才發現不得了,竟有數個手持大刀的莽漢對賓客們呼喝恐嚇,將他們圍堵到甲板邊緣。


    有人不服,他們便又踢又打,還動用繩子把人綁起來,鋒利的刀光在夜燈下閃閃發亮,看得人心驚肉跳。


    蘇棠腦子發蒙,腳像灌了鉛似的停住了,猛然又想,唐音可不也還在宴席上?


    她躡手躡腳湊近了幾步,躲在廊柱後偷偷張望,身後卻傳來焦急的女聲。


    「棠棠!」


    唐音從沈瑄背後探出腦袋,看蘇棠無事,眼淚反倒冒了出來,衝上前大喇喇將人環住。


    「剛剛一直看不到你人影,我真怕你被他們……」


    蘇棠回抱住她,安慰道:「沒事沒事……我這不好好的麽。」


    兩個小姑娘抱團在一起,沈瑄便在旁默默看護著,他警覺地望向四周,臉色一沉。


    水匪們見這兒還有漏網之魚,轉眼間便從四麵八方圍了上來,虎視眈眈盯著他們。


    為首的壯漢臂膀紋吊睛白額大蟲,脖上掛金鏈,看著是當家的人物。他將蘇棠三人冷冷掃視一眼,啞著嗓子怒吼道:「都給老子過去,別耍花招!」


    寡不敵眾,他們隻能被押著往甲板走。路上,沈瑄低聲道:「別怕,這些人隻是求財。」


    唐音環著蘇棠,另一隻手悄悄地勾住沈瑄的手,對方也輕輕反握住,掌心的溫暖包裹了她,心緒也慢慢安定下來。


    沈瑄嘴上雖如此安慰,可也看得出這幫水匪毫無底線,絕非善類。


    但他並不擔心。他一早發覺這艘船各處都藏著特殊的記號,想來是隱衛之間相互聯係的暗語,至於這幫隱衛所效命的對象……也隻能是這艘船的主人了。


    無雙公子的身份撲朔迷離,但還是有跡可循,先頭親自去沈家邀約,還特意提出要他妹妹沈寧歡一同來,好巧不巧,一上船就碰上整日對寧歡圍追堵截百般討好的佑王爺,方長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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