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長弈是京城出了名的煞神,我行我素肆意張狂,黑街的韓爺見了都要繞道走。無雙公子既然能把王爺誆來,甚至連王爺和他妹妹的事都知道,兩人之間必然是深交,且彼此權勢相當。方長弈交情深厚的皇室宗親就那麽幾個,答案顯然呼之欲出了。


    三人被十幾個水匪盯著,老老實實退到人群中。平日光鮮亮麗的公子哥和富家小姐如今狼狽擠在甲板角落,男人們有的麵容僵硬,勉強還能保持鎮定,有的則雙腿抖如篩糠,早就失了貴公子的風範,女孩子更是一個個花容失色,有些膽小的已經抽抽搭搭哭起來。


    大概因為沈瑄的表現太淡定了,躲在他身後的唐音並不慌張,蘇棠想到方重衣就是這船的主人,也覺得沒什麽好怕的了。


    方重衣這人雖然性格乖戾,行事古怪難以捉摸,但有一點蘇棠是很清楚的,他不可能容忍別人在自己的地盤撒野,想到當時他單槍匹馬挑了整個洪幫,蘇棠甚至為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水匪感到悲哀。


    於是,在推推搡搡驚慌失措的人群中,三個人格外平靜地站著,仿佛異類。由於沈公子過於氣定神閑,身姿又偉岸,好幾個姑娘偷偷湊過來,和她們擠在一起,想尋求庇護。


    「沒想到今日這麽熱鬧,各路英雄豪傑都對這條船青睞有加啊。」晨曦一般清朗的聲音從內艙飄出,像照進黑暗的一束明光。


    人群中,蘇棠是第一個回望的,透過窗欞可看見那人自廊道走來,長身玉立的身影徐徐經過一扇又一扇花窗,步伐雍容,氣度雋朗。


    行至艙門前,他停頓片刻才推門而出,那一瞬蘇棠竟看見方重衣仰頭灌了好幾口酒?


    打架前還需要喝酒嗎?他以前沒這個習慣啊。


    在眾人眼裏,無雙公子又閑庭信步般折回來了,隻是不知為何帷帽下的輕紗已經破碎,堪堪能遮住他的臉。不過他本人天生瀟灑不羈舉止從容,再加上氣定神閑的口吻,到沒有因為帽子的問題而顯得狼狽。


    性命攸關,也沒人有心情關注這點,唯有蘇棠細細思索起來。事實上,認識方重衣這麽久,這件事是最讓她不解的,他為何去哪兒都遮著麵容,不讓人看見?當時在縣衙、在袁老爺的壽宴、加上如今在這遊船上……似乎都很忌諱將容貌展露在眾人麵前。


    「是看在我的麵子上嗎?」無雙公子手撐下巴,微微低頭思忖著,仿佛麵前站得不是一群土匪,而是乖巧的小貓小狗。


    水匪們相互看了一眼,麵帶怒意,大概是這人的態度過於隨意,他們覺得被侮辱了。


    「你是個什麽玩意兒?」喊話的壯漢光著條胳膊,脖上戴著金鏈子,正是之前盯上蘇棠的人。


    「在下是什麽不重要。」無雙公子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對這般粗魯之言毫不在意,「在下是看好漢們踩盤子辛苦,特地來指條明路的。畢竟各位也是靠天吃飯,萬一哪天風不正,翻了船,怎麽辦?有一勞永逸的辦法,誰還想每天過這種刀口舔血的日子?」


    「少他媽在這胡說八道!」金鏈子大漢忍不了了,他平生最討厭這些文縐縐的公子哥,整天拐彎抹角說些虛頭巴腦的話,沒點用。


    金鏈子大漢正要衝上去,打算賞一拳頭讓他老實下來,卻被身邊人拽住。那人是他大哥,也是他們的大當家,目光比其他人冷靜,也更陰鬱,眼睛下有一道深褐色的疤痕。


    大當家沉聲道:「聽他怎麽說。」


    他肯聽,是因為眼前這公子看似文雅,卻說著一口黑話,言談間有殺伐決斷,和他們竟像是一路人。


    大當家在他們這夥人當中是極有權威的,他一發話,其他人都消停了。金鏈子想,那也行,看他能翻出什麽花樣來,大不了一刀砍了就是。


    無雙公子又不疾不徐道:「這裏看著金子遍地,其實不然。第一,兄弟們可沒人會開這種大船吧?這船擄不走,船上的花瓶字畫兒帶著也麻煩,是塊難啃的骨頭,沒意思。除此之外,也就隻能劫人了。」


    他隨手指了指瑟縮在角落裏、黑壓壓的一大群人,頓時激起一片恐慌的呼聲。賓客裏,九成以上都是世家公子千金小姐,男子們雖然也麵色驚恐,但還是硬著頭皮擋在姑娘們前麵,畢竟暫時看不出這群水賊劫財還是劫色,傷不傷人命,還是先穩住自己的風度再說。


    「不錯,這船上的人非富即貴,個個家財萬貫,可你們想想,誰會在出門旅遊的時候把家底全帶上?」帷帽下的人似乎輕笑了一聲,微微搖頭,「不信你問問他們,身上有揣銀子超過一百兩的嗎?」


    這是大實話,越有錢有地位的人往往身上帶的錢越少,都是記著賬,等府上的管事去處理。


    角落裏的人們見水賊投來凶狠的眼神詢問,紛紛搖頭,不說一百兩,很多人一年到頭都沒怎麽碰銀子,看中了什麽直接點個頭就是,銀錢問題他們才懶得操心,都是手下人去結賬。


    ——的確如無雙公子所言。


    金鏈子聽他說這也不成那也不成,心頭火起,罵咧道:「你倒是給個痛快,說清楚!」


    「這位佛爺稍安勿躁。」無雙公子微微一笑,「他們身上的首飾倒是價值連城,但……」


    他的麵容被遮掩著,看不清神情,縮在船角的人們也不知無雙公子的意圖,被他的話帶得時而放鬆時而又繃緊了心弦,冷汗熱汗一茬茬往外冒。


    「首飾搶了,還得去當鋪才能折銀子。要知道,多少壯士風裏來雨裏去沒出過岔子,可偏偏就是在銷贓洗白的時候被官兵給擒了。不信你們去問問大牢裏那些並肩子,是不是這麽回事?在下這可是好意提醒,千萬別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


    水賊們一個個麵麵相覷,這人說得花裏胡哨一套一套的,但細想好像還真有點道理。


    躲在角落的女孩子們看他們暫時不打算動手了,終於鬆口氣,搶首飾不是問題,萬一趁機被他們占便宜那可怎麽辦!


    「我看你出身不俗,是個人物,綁一票應該也值不少錢。」一直陰沉著臉的大當家發話了。


    這話倒不一定是真實的意圖,主要意在提醒他別繞彎子。說不出幹貨,他們該怎麽辦還是怎麽辦。


    令人意外的是,無雙公子竟然微微頷首,語氣讚許道:「還是大當家最有眼界。」


    所有人又驚詫了,姑娘們更是眼神淒楚,傷心不已,原來無雙公子說了這麽多,不但是想救她們,還打算以身飼虎,以自己做人質換取他們的安全?


    「不,在下一介凡夫俗子,哪有這麽大的分量。」無雙公子見整條船的人都誤會了,搖搖頭,不慌不忙解釋道,「大當家可知,這船上有個真金白銀堆出來的大人物。先前你們可是見有來往島上的貨船,才打算幹一票的?告訴各位,那些船都是他的,整座島都是他的,隻要綁了他,買十艘這樣的遊船不是問題,每天吃燒尾宴也不是問題,下半輩子,甚至下輩子都不用愁了。」


    「哦?」大當家眯眼沉思,湖心那座島近日開山辟林,聲勢浩大,似乎是在造什麽場子。他們的確是看這裏漸漸有船隻來往,才打的主意,沒想到島主居然也在這條船上。


    「看。」無雙公子揚手往雲蜃閣一指,「最漂亮的那座閣樓就是。他人現在就在裏邊兒,吃香喝辣,好不快活。」


    就在方重衣舌燦蓮花娓娓而談之際,蘇棠看見方長弈已經陰惻惻走到他麵前……


    這位煞神般的王爺同樣不是省油的燈,風格卻與世子不盡相同,若說方重衣輕狂乖戾不按常理出牌,行事自帶三分邪氣,方長弈則是明晃晃的橫行霸道。


    臉色陰雲密布的佑王爺陡然出現在麵前,方重衣似乎也頓了頓,然後伸出一根手指對準了他:「就這位。」


    言罷,方重衣又湊近他,壓低了聲音似笑非笑道:「王爺既然引來了禍害,自然不能缺席才是。」


    方長弈麵色更沉。


    蘇棠滿頭問號,方重衣好像在把水賊的注意力往那位王爺身上引?


    水匪們見來人衣著華貴,氣度極出眾,對無雙公子的話自然信了幾分。甲板角落的人則是低頭的低頭,跪的跪,這個時候還不忘和王爺行禮,該說慶朝子民還是很一根筋的。不過現在的狀況,他們已經徹底轉不過彎來了。


    「哥哥!」躲在方長弈身後的小姑娘探出頭,粉藍襦裙,容貌秀美。蘇棠當即便對上了號,這就是唐音常常提到的那個小姐妹,沈公子的妹妹,沈寧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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