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通紅的、欲念深重的眸子,和初見時看到的慢慢重合。極端,偏執,甚至病態……她忽然意識到,這些日子自己被他溫柔的假象蒙騙了太久,早就忘了他最初是如何暴戾陰鷙。方重衣從來不是一個溫柔的人,他是啖肉飲血的孤狼,天性便是掠奪,一旦成了他的獵物,隻有被吃拆入腹的下場。


    吻一點一點地落下,混沌和迷蒙包圍她,如墜雲端,說不清是恐慌還是什麽,呼吸漸急,混亂延續到某個時刻,那種恐慌忽然壓倒一切席卷了她。


    「我害怕……」蘇棠有種孤立無援的惶恐,眼中淚水止不住滑下,本能地掙紮,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現在最想做的竟是抱緊他。


    方重衣眼中閃過一絲恍惚的溫柔,仿佛心有靈犀似的,放鬆對她的禁錮,又討好道歉一般,俯身去親她眼角的淚水。


    蘇棠慌亂不已,腦海中已經沒有思考的餘地,笨拙地攀住他雙肩,將人緊緊抱住才算是安心下來。他是她畏懼的來源,也是唯一的慰藉和依靠。


    疼……


    她不自覺屏住呼吸,良久才緩過了勁。眼前是迷蒙一片,印著鴛鴦纏枝紋的紗縵晃動,感知愈漸化作沉淪而迷惘的潮水。這個雨夜混亂難言,是帶著潮濕的氤氳水汽、那人身上幽苦的草木香,以及一點似是而非的、鐵鏽味的血腥氣,像茫茫海水一道夾裹而來,淹沒她,讓人不知該畏懼還是迷離。


    都是第一回 ,方重衣其實也不好受,蹙緊了眉不說話,任她氣急敗壞地咬他、掐他,隻是細致而溫柔地吻她眼角、耳垂,小心翼翼地撫慰。


    夜寂如水,前半夜的驟雨漸漸停歇,柔和的銀輝照進臥室,一地霜白。


    這一番折騰過後,蘇棠已經是筋疲力盡,軟綿綿窩在被子裏,一動也不想動。


    身後的溫度悄然貼上後背,手臂圈過來,把人鎖進懷裏。


    「棠棠,還難受嗎?」


    蘇棠呆呆望著地上的窗欞格子,完全沒有理會那人,事情這麽毫無防備地來了,她的胸口像被一隻拳頭緊緊攥著,有些說不出的難受。一切不該是這樣,方重衣至少要哄著她,輕言細語地問她可不可以,怎麽吵著吵著就亂來了?


    身後人默了默,猶猶豫豫抬起手,給她理了理濡濕的發梢,黯淡的聲音低低道:「……你不願意。」


    蘇棠轉過身,嫌棄地瞪了他一眼:「我不開心成不成?」她不是不願意,隻是無法接受這一切來得這麽倉促。


    方重衣一怔,眼中情緒明滅不定,又無言地把人往懷裏收。


    蘇棠照舊不買賬,掙脫掉他的懷抱,留給他一個冷冰冰的後背。


    閉眼休息了片刻,她感覺身邊衣料聲窸窸窣窣,隨後就被他裹了衣裳抱下床。


    被抱著走的那一瞬, 她餘光看見床褥上一點零星的血跡, 當然枕頭附近的血跡更淩亂鮮明, 是他手心傷口的。整張床可謂是慘不忍睹……


    她全身酸軟,尤其是腰,索性由他抱著走。


    浴房的水是引的溫泉水, 徐徐的暖霧升騰,燭光流淌在清澈的水麵。蘇棠懶洋洋窩在浴池一角, 隔著薄霧, 隱約看到他脖子上被撓出的血痕, 肩頭和胳膊還有結了疤的牙印。


    她迷迷糊糊,沒留神, 往池邊栽了個小跟頭。響起的水聲把人引了過來,額頭磕上尖利的岩石之前,她被穩穩擁住,收進寬厚結實的胸膛裏。


    肌膚相觸, 懷中的人溫熱柔軟,清淺的氣息灑在脖頸邊,方重衣眼中又浮現一片暗潮洶湧,剛褪去的炙熱情緒卷土重來。


    蘇棠迷蒙靠在他肩頭, 半晌, 聽見低啞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棠棠,還想要你。」


    她清醒了些, 下意識推他的肩膀,卻發現半點沒辦法逃離。這才知道, 方重衣不過是告知一聲而已,根本不容人拒絕。


    但這一次,他不再那麽強硬,多了幾分難測的溫柔和繾綣,像一汪深海,讓人不知不覺迷離在其中。蘇棠完全被他掌控,慢慢地竟潰不成軍,全身起了一陣熱意。水裏到底是陌生的環境,她有些畏懼,癱軟著伏在他肩頭,臉頰埋在他頸窩裏,小聲地嘀咕:「那你輕點。」


    臉頰被輕柔地吻了吻。


    水霧繚繞的浴房裏,兩人的氣息逐漸糾纏不清,或急或緩的水聲泛起。


    次日晌午,蘇棠才慢悠悠醒來。昨夜在浴房,她不知不覺被帶得有些意亂情迷,兩人斷斷續續癡纏了好一陣,後來累得趴在他身上睡著,朦朧間記得他給自己搭上羅巾,抱著上床,又輕聲問疼不疼。


    初逢這件事不舒服是肯定的,蘇棠累得不想說話,隻是皺著眉閉目養神。方重衣屢次偷偷靠近,時而親一親她的額頭,或者臉頰。每親一次,蘇棠就毫不留情踹過去一腳,可他還是鍥而不舍地湊過來。


    一夜暴雨過後,空氣格外的清新,清澈的陽光遍灑臥室。蘇棠從床上坐起來,動作並不大,但腰部仍然猛地酸軟,整個人險些又躺回去。


    外間的小嬋聽到動靜,忙掀開紗縵趕來:「公主醒了?」


    「嗯。」蘇棠看空蕩安靜的臥房,「他人呢?」


    「世子在呢!正在書房裏。」小嬋咧嘴開心一笑,「公主再不用擔心看不到世子了。」


    蘇棠揉了揉太陽穴,心想誰願意看到他了……


    小嬋服侍她更衣,蘇棠平日習慣了,今天卻尷尬得臉紅,身上到處是紅痕,腿還有幾塊淺淡的青紫,好在小嬋似乎並不太懂得,隻是一心侍候著。


    一下床,才發現腿也是軟的,走起路來飄飄然。


    坐在梳妝台前發愣時,小嬋忽然道:「奴婢覺得,公主和往常不一樣了呢。」


    蘇棠心頭一緊,繃著臉若無其事問:「哪裏不一樣?」


    「精神比前些日子好呀,一定是因為世子爺回了,公主也放心了。」小嬋偷偷看她一眼,「其實小嬋覺得,世子還是特別在意公主的,大抵是有什麽苦衷吧……」


    「就你多話。」她往後揚手,戳了一下小嬋的額頭。


    小嬋摸了摸腦袋,不敢再胡亂說話了,一心幫公主梳妝。過了會兒,蘇棠又抬眸吩咐道:「待會去喊人備車,把我那件吉祥紋的披風也帶上。」


    一聽這話小嬋就急了,問:「公主又要走了嗎?」


    蘇棠歎氣道:「你傻不傻,我若要離家出走,不是第一時間讓你收拾包袱?」


    小嬋慢慢地給她綰發,可憐兮兮垂下眼睛,小聲問:「那……公主是想出去逛街散散心?」


    「不,我還是要回豆子胡同一趟,想拿些東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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