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進門行禮,不同於上次的福身,這次她進門就跪,對著江令宛大拜。


    若非認主投靠,絕不必行這樣的大禮。


    江令宛讓她起來,和顏悅色地問她:「你是想通了,決定到我身邊來做事了嗎?」


    柳絮不起身,不抬頭,反而再次拜下去:「承蒙小姐看得起,願意用柳絮,是柳絮三生有幸。隻是柳絮有一事想請小姐幫忙,若小姐能幫柳絮渡過難關,柳絮願意賣身為奴,此生效忠小姐,絕無二心。」


    江令宛沉吟了一下。


    其實她對柳絮並不了解,前世柳絮並不是她的丫鬟,而是永平侯府的下人,是碰巧撥到她身邊服侍的。當時柳絮隻不過是個幹粗活的下等婢女,她沉默寡言,平時幾乎沒什麽存在感。


    後來柳絮舍命護主,江令宛很感動也很後悔,早知身邊有如此忠心的之人,就該好好地重用才是。柳絮臨終前,江令宛問她有什麽心願,家裏還有什麽人,她說家裏人全死光了,她沒什麽心願。


    江令宛想了想,說:「先把你遇到的困難說給我聽聽。」


    柳絮見江令宛沉默不語,還以為她不願意幫忙,聽了這話頓覺看到了希望:「我有一個弟弟叫柳直,三年前,我的家鄉發洪水,我帶著弟弟外出要飯,不幸路上走散。這幾年我輾轉各地,一直在打聽弟弟的下落。」


    江令宛點了點頭,怪不得她寧願做低等雜役幫工都不願意進府,原來是為了尋找弟弟。


    「前幾天有個朋友來找我,說看到一個男孩,年紀、相貌、口音、特征都跟我弟弟對得上號,那個地方我進不去,我就讓那個朋友幫忙給我弟弟帶了口信,請他想辦法出來見我一麵。」


    「我那位朋友說,那個男孩子聽到我的名字立刻就說我是他姐姐,他也說他就是柳直。我們約好五天後在大泊湖邊見麵,不料他因為找到了我太過激動,夜裏睡不著,白天走神做錯了事,被主家懲罰,第二天就病了,根本起不了床。」


    柳絮一向穩重,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她表情冷靜,聲音沉著,若非她胸膛起伏不定,雙臂偶有顫抖,江令宛幾乎懷疑她是在說別人的事。


    柳絮繼續說:「他的主家並不用心給他治病,見他病的嚴重,就不想給他治了。聽說他現在連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若非逼到走投無路,柳絮也不會來找自己吧。


    江令宛說:「你是想讓我幫你把弟弟贖出來嗎?」


    「不。」柳絮苦笑:「我弟弟所在的那個地方,想贖身十分不易。我還未給小姐出過一絲一毫的力氣,怎麽敢提出這樣厚顏無恥的要求。」


    柳絮很快收起悲苦的表情,穩住了心神:「我想請小姐幫忙請個大夫給我弟弟治病,我身份低微,無法到我弟弟身邊去,請小姐幫忙派個管事帶著大夫走一趟。」


    江令宛笑了笑:「這很簡單,不必派什麽管事,我親自跟你一起去。」


    柳絮忙道:「小姐,您別急著答應,先聽我把話說完再決定,我弟弟所在的地方……」


    「你弟弟所在的地方十分不體麵。」江令宛一語中的:「他是不是在象姑館?」


    柳絮猛然抬頭,十分震驚。


    她弟弟的確在象姑館,象姑館可不是什麽好地方,江令宛一個嬌滴滴的千金小姐,怎麽會知道那種地方,怎麽能隨隨便便就說出這幾個字。


    就是柳絮這種在市井摸爬滾打多年的人提起的時候都羞於啟齒,她怎麽能這樣毫無遮攔就說出來。


    而且,她又是怎麽知道我的弟弟是在象姑館的呢?


    柳絮有些心慌,覺得這個小姑娘絕不像她表麵這樣嬌俏可愛,她覺得自己可能招惹上不該招惹的人了。


    然而這些念頭不過轉瞬即逝,在弟弟的性命麵前,其他一切都可以拋到一邊。


    柳絮畢竟鎮定,瞬間的震驚之後,她很快恢複了冷靜:「是象姑館,但不是一般的象姑館,我弟弟在清音小築。」


    江令宛皺了皺眉:「怎麽會在清音小築?還真有點麻煩呢。」


    若是一般的象姑館,花錢給人贖身就是了,可若是去了清音小築,想贖身就不容易了。


    柳絮聽她如此說,嘴唇緊抿,臉色發白,想著救弟無望,心痛如刀割。


    江令宛說:「既然你弟弟病得嚴重,我們準備一下,這就帶上大夫去看他。你別跪著了,快起來,跟我收拾收拾,準備出門。清音小築可不是一般的地方,要進去,還真的好好裝扮一番呢。」


    柳絮大喜,又有些不解:「小姐,您願意去救我弟弟?」


    江令宛點點頭:「是啊,要不然我去清音小築做什麽呢?」


    「可是你剛才不是說,有些麻煩嗎?」


    「麻煩又怎麽樣?」江令宛把眉頭一揚,笑得無所畏懼:「我從來都不是怕麻煩的人。」


    她笑容燦爛明亮像七月的陽光,柳絮從未見過這般耀眼笑臉,這般光芒四射的人。仿佛再大的問題也不是問題,天大的困難都可以迎刃而解。


    柳絮那顆惴惴不安的心,也被眼前人感染,生出了一往無前的勇氣。


    ……


    大泊湖邊風景好,青山疊翠,碧波浩渺,煙柳畫橋,荷花十裏。湖島私宅林立,岸邊院落成群。京城每日往來大泊湖者絡繹不絕,車馬如織。


    兩輛馬車停在路邊,從馬車上分別下來兩位少年與一名中年人。


    最小的那位少年不過十一二歲,生的風流嫋娜、俊俏不凡,不用說也知道是高門大戶出來的小公子。


    小公子付了車錢,打發車夫走了。


    車夫納悶,那位十五六歲的公子身材高挑、前凸後翹,分明是小公子的婢女啊,怎麽小公子出門還要自己付錢,真是奇也怪哉。


    這位小公子便是江令宛了,上次出門差點坐了霸王船,這回她說什麽也得自己裝著錢袋子了,放別人那裏她不放心。


    另外兩位,一個是柳絮,也穿了男裝;那名中年男子則是王大夫,江令宛請來給柳絮弟弟看病的。


    王大夫為人內斂謹慎,不該說的話從不亂說,找他來看病,不必擔心秘密泄露。


    「走吧。」江令宛對兩人說:「咱們進去。」


    她年紀尚幼,身材不顯,換上男裝雌雄莫辨,的確像個唇紅齒白的小少年。


    可柳絮就不行了,她的身材便是換了男裝也不像個男子。又因是頭一回穿這麽華麗貴重的衣飾,柳絮渾身僵硬,哪兒哪兒都不對勁。


    江令宛拍了拍她的肩:「不用那麽緊張,這可是清音小築,我們就是穿了女裝進去,玉嬌奴也一樣會接待。」


    在京城哪怕不逛青樓楚館的人,也知道玉嬌奴的名聲,他歌舞雙絕,容貌出眾,手下的幾個弟子皆是王公貴族的座上賓。


    不同於其他青樓或者象姑館,清音小築是個高雅清新、服務周到全麵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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