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黑後,一家人坐在廚房用飯,桓慎突然開口:


    「娘,明日孩兒便要啟程了。」


    聽到這話,卓璉眼底劃過一絲喜意,她急忙低下頭,生怕自己表現的太過,被桓慎察覺。她盼了這麽久,總算將這尊煞神給盼走了,他如同懸在頭頂上的鋒利鍘刀,指不定何時便會落下,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委實磨人。


    但桓母卻無法體會她的感覺,這會兒眼圈發紅,完全舍不得次子離開汴州,當初謹兒入京前,誰能想到他會一去不複返?京城對她來說就是個不祥之地,偏生還沒有別的選擇,隻能由他去了。


    「慎兒,為娘不求你建功立業,隻要能平安歸來即可,咱們桓家就剩你一根獨苗兒,百年之後,我都不知該如何麵對你爹……」


    淚水順著麵頰往下滑落,桓慎心口發堵,拉著母親的手不住安撫,餘光卻落在了卓氏身上,發現她嘴角不住往上勾,顯然對這個結果萬分滿意。


    他不由眯了眯眼。


    桓芸也舍不得哥哥,眼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卓璉怕小姑娘哭壞了身子,擰眉幫她擦幹淚痕,壓低聲音不住誘哄著,費了好大力氣,才讓芸娘破涕為笑。


    她沒有注意到青年的異樣,等眾人用過飯後,便獨自呆在廚房中,將殘羹冷炙收拾幹淨。


    突然,門口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卓璉回過頭,發現身量高大的男子就站在身畔,與她挨得極近。


    心髒狂跳不止,女人麵上卻沒有露怯,畢竟除了最早的砒.霜以外,她對桓家可以說是仁至義盡,並無半分虧待,話本中的鎮國公心胸狹隘不假,也不會無緣無故對她出手。


    「小叔有事找我?」


    漆黑雙眸緊盯著卓璉,桓慎低聲發問:「我離開汴州,大嫂好似很高興。」


    「未曾。」


    她果斷否認,「當初夫君就是在皇城根兒丟了性命,我心裏難過都來不及,又怎會生出半點歡欣?前些天我在山上埋了一壇酒,名為鬆苓,此酒色澤淺金,既能明目清心,又能撫平肝火,品相委實不錯,我把這壇酒留著,等小叔回來再飲。」


    桓慎陰沉的麵色緩和幾分,淡聲交待道:「方才我沒跟母親說實話,此次入京,是要隨三皇子上戰場的,刀劍無眼,若真有個三長兩短,便隻能由你照顧母親跟芸兒了。」


    就算知道話本中的鎮國公勇武過人,這檔口她仍有些擔憂:「母親小妹都是我的親人,不照顧她們我還能照顧誰?」


    桓慎對這個答案很是滿意,沒有多留,等他的身影徹底從視線中消失,卓璉懸著的心終於落到了實處。


    雖然自己代替了原身在陌生的大周朝過活,也把劇毒直接倒在地上,而非灌入小叔的肚腸中,能保證青年擁有一具強健的身軀,不至於英年早逝。但天意不可違,隻要桓慎上了戰場,想要避過扮作男兒身的女主,幾乎無一絲可能。


    畢竟卓璉沒有機會接觸到樊家人,對書中劇情的影響也不算大。


    不過要是她沒記錯的話,樊竹君是懷化大將軍樊兆的次女。樊兆常年征戰,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長子樊周又是個扶不起的阿鬥,女主擔憂至極,才會自行投入軍營,因武藝不錯又頗有文采,很快便被提拔為從六品的振威校尉。


    說起來,當初剛借到話本時,卓璉十分驚詫,她沒想到李小姐會寫出如此新鮮的故事,書中女主像代父從軍的花木蘭一般,立下赫赫戰功,隻是與數個男子糾纏不清,關係堪稱紛繁複雜。


    而桓慎也會對樊竹君生出好感,結為異姓兄弟。


    從天黑起便陰雨綿綿,雨水雖稱不上大,但下了一整夜,不止天氣驟然冷下來,就連腳下踩著的土地也變得格外泥濘粘膩,呼吸間都能聞到潮濕的氣味。


    今天卓璉起得極早,特地去廚房中做了些酒菜,畢竟桓慎即將上路,酒坊也沒有開張。等用過早飯後,一家人沉默地走到城門口,桓母眼眶通紅,手裏攥著帕子,時不時擦拭幾下,顯然是舍不得兒子離開。


    卓璉攙扶著她的胳膊,瞥見站在麵前的俊挺男子,想要開口勸上一勸,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她這小叔是個精明的,生了一雙利眼,在軍營中雖與樊竹君結為異姓兄弟,卻早就識破了她的女兒身,之所以未曾拆穿,僅是因為女主容貌嬌美,才華橫溢,讓他動了幾分心思罷了。


    色字頭上一把刀,她隻是桓慎的嫂子,又不是他親娘,哪能控製住這人的想法?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此次趕往京城的衛士足有數十個,城門外除了他們以外,還有其他百姓前來送行,不少女子都含著眼淚低泣漣漣,但卓璉卻顯得與眾不同,麵上不帶半點濕痕,神態也頗為平靜,根本無一絲傷悲。


    對上桓慎堪稱陰鬱的眸光,卓璉回過神,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道:「雖然汴州距離京城不遠,但天冷路滑,小叔千萬保重身體,莫要讓母親擔憂。」


    喉結滑動了下,青年心中雖有不滿,但現下當著眾人的麵卻不能表現出來,他微微頷首,咬牙切齒道:


    「多謝嫂子關心。」


    短短六個字,竟被說出了幾分心驚肉跳之感,卓璉咽了下口水,忙低著頭,不敢再跟男人對視。


    年近三十的衛尉騎在馬上,發覺天色不早,他們也不願繼續耽擱下去,一揚手,道了一聲啟程,便駕著馬遠去了。


    眼見著桓慎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視線時,桓母將女兒摟在懷裏,哭得直不起腰來。福叔站在旁邊,濃眉緊擰,勸說道:「慎兒身手不錯,又得了貴人青眼,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桓母不住搖頭,根本聽不進勸,她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長子臨行前的情景,他那樣意氣風發,希望能在京城一展拳腳,光宗耀祖,豈料沒過多久,便有噩耗傳來,身為母親,又有幾個能承受得住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苦楚?


    卓璉將婆婆小姑送回家中,兀自去到酒庫,想要清點米酒的數目,豈料剛推開門,昏暗房間中便傳來一聲驚呼,聲音尖利,將她駭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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