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年對女人的手藝很有信心,他在京城待過二十餘年,連宮中的禦酒都喝過幾次,論清光滑辣,沒有哪種酒能比得過清無底,以質地出眾的清酒作原料,輔以金桂、桃花等物,調配出來的美酒隻要一想都覺得醉人,造好後他帶回京城,也能當作禮物送給長輩。


    卓璉信得過費年,畢竟永平侯府家大業大,自己除了釀酒的手藝以外,說是一窮二白也不為過,完全不值得別人算計。


    「除去花草藥材以外,荔枝、柑橘、葡萄、山梨都能釀酒,費老板能尋到什麽果實,都可以往酒坊中送,屆時妾身會按照價錢將果酒或銀兩送到茶樓中。」她沉吟半晌道。


    費老板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商談好後,他派夥計將卓璉送出門,自己則回到房間,死死盯著滿是皺褶的信紙,麵色無太大變化,手上卻青筋迸起,想來心緒算不得平靜。


    卓璉邁進酒坊後,先將玉米餅子切碎,用骨湯泡軟了放進盆中,給大山喂食,吃飽了的狗兒趴在地上,尾巴似掃帚般來回掃動,揚起一片塵土。


    她眯眼笑笑,轉身走到新蓋的泥屋前,將簾子、門板掀開。


    見狀,福叔急忙迎過來,道:「璉娘別急,咱們一起把瓷甕往外挪,你一個人根本擎不動,當心別閃了腰。」說著,他彎下腰,小心翼翼抱住甕身。


    瓷甕裏裝著的不是別的,正是已經釀好的清無底。


    尋常米酒在收酒過後,必須用隔水加熱的法子來煮酒,同時放入石灰,使酒水既澄清又不至於酸變,但卓璉不喜煮酒,反而換了一種方式——火迫法。她建造一間低矮的泥屋,房門僅能容納瓷甕通過,屋裏拿青磚壘起爐子,放入半斤燒過的炭塊,溫度不高,以文火慢慢加熱瓷甕中的酒水,七日後方可開門。


    此法遠遠勝過煮酒,可惜大周朝沒人精通火迫法,乃至於釀造出的大多都是濁醪,少數清酒還加了石灰,口感頗為怪異。


    甄琳手裏拿著蠶絲團,小跑著奔到近前,卓璉用細竹條夾住絲團,摸到瓷甕下方用柳屑封住的空洞,探進去慢慢攪動,將沉澱在甕底的雜質包裹住,再放出濁液。


    「火迫法的確不錯,但耗時太長了,清無底的產量恐怕很難提高。」桓母忍不住歎了口氣。


    卓璉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水,微笑著說:「咱家以前釀造的濁酒分量可不少,但價格必須壓得極低,方能賣出去,與其如此,還不如做些量少質高的米酒,等桓家酒的名聲打響了,再擴建也不遲。」


    此時此刻,卓璉倒是不急著出風頭。所謂槍打出頭鳥,如今桓慎還隻是個小小衛士,而非名震大周的鎮國公,桓家根本沒有依仗,要是表現的太過出挑,肯定會遭人嫉恨。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酒坊裏閑置的房間不少,要不讓芸兒也搬過來吧?她單獨在家呆著,兒媳委實放心不下。」


    聽到這話,桓母猶豫半晌,「這樣也好,店裏的客人越來越多,每日來回奔波,身體也吃不消,要是她住在店裏,照顧起來倒是更方便了。」


    廚房裏熬了銀耳湯,福叔先端了一碗送到桓母跟前,緊跟著才給卓璉甄琳盛了。


    「那我現在去接芸娘,今日恰好閉店,等到明天怕是更忙活不開了。」福叔仰起頭,將湯水灌進肚子裏,喘了口氣道。


    桓家忙得熱火朝天,卓家上空卻好似籠罩著一團陰雲,氣氛壓抑至極。


    在得知卓鑫沒把卓璉帶回來後,樊蘭當即冷笑一聲:「妾身早就說過,璉娘本就是個吃裏扒外的,否則先前也不會咬死了不賣酒坊;她能釀造出清無底,定是好幾年前就琢磨著該如何釀酒了,偏偏呆在閨閣時絲毫不露,成親以後倒是嶄露頭角了,明顯沒把老爺當成親爹看待。」


    「她跟瞿氏一樣,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卓孝同咬牙切齒。


    樊蘭眼神閃了閃,幽幽開口:「您莫要氣壞了身子,就算桓家有清無底,咱們也無須害怕,畢竟酒坊中除去清酒外,還得賣許多配製酒,那些藥方很是貴重,璉娘哪能接觸的到?」


    聞得此言,卓孝同也覺得有些道理,不由點了點頭。


    「不過若是妾身沒記錯的話,瞿氏手中還有幾張珍藏的方子,當初她做出了那等醃臢事兒,被逐出家門,連帶著把酒方也給帶走了,要是能得到這些寶貝,哪還至於被清無底所困擾?」


    身為將軍府的小姐,樊蘭從來沒將瞿氏那等商戶女放在眼裏,但凡她看中的東西,必須一樣一樣拿到手,無論是卓孝同還是酒方,都不例外。


    男人皺緊眉頭,有些不確定道:「瞿氏被趕出門後,就一直住在小河村裏,你我貿貿然上門,隻要她不是個傻子,都不會將酒方交出來。」


    「世上哪有不在乎孩子的母親?這些年來,瞿氏雖沒有陪在卓璉身旁,但心裏肯定是念著的,卓府是她女兒的歸宿,要是不想讓卓璉守一輩子的寡,就必須乖乖把方子交出來,否則休要怪咱們無情了。」


    樊蘭眼神微冷。


    她拉著卓孝同的手,柔柔撫慰:「老爺,玉錦聰慧靈秀,釀酒的天賦全然不遜於卓璉,聽說京城中有許多知名的釀酒大師,明年讓她去到京城,住在將軍府中,既能學習手藝,又能尋一門好親事,屆時您也不必太過憂心了。」


    小河村距離汴州並不算遠,坐馬車隻需半個時辰便能走一趟。這天費年拎著籃子來到酒坊,趴在地上的啞狗眼皮子動了一下,也沒起身前撲,畢竟近段時間這富態的商人上門的次數數都數不清,每回卓璉都會親自迎接。


    犬類嗅覺靈敏,習慣了他身上的味道,自然不會撕咬。


    卓璉正在倉房中翻動曲餅,見費年過來,她挑了挑眉,白淨麵龐上露出幾分笑意,「看來博聞茶樓的生意不佳,否則費老板怎會有空,經常往酒坊後院跑?」


    費年捋了捋下顎處的短須,笑道:「璉娘可別挖苦我了,我又不靠茶樓養家糊口,不過是個打發時間的玩意,生意好壞並不重要。」伸手指著籃子,他問了一聲:「你可知這些山楂是從何處采來的?」


    「銅林山?」


    費年搖頭晃腦,賣了個關子,「非也非也。」


    「山楂滋味兒不錯,產地反而沒那麽重要,費老板不如直說,省得猜來猜去浪費時間。」卓璉咬了一口紅通通的果子,麵色自如道。


    費年雖是京城人士,這些年走南闖北去過不少地方,很少能見到桓卓氏這般爽利的婦人,相貌美豔,性情豁達,再加上一手釀酒的絕技,當真令人驚歎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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