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浴室裏都是熏衣草的香味。


    把脖子以下的身體全部浸泡在風見亮太為他準備的洗澡水裏,赤島彌生把毛巾蓋在臉上,雙手一左一右地掛在浴缸旁。


    父親是外國人的赤島彌生,皮膚原本就比較白,透過熱水促進新陳代謝的功效,整個人都已經紅通通了。


    在客廳裏一直等不到赤島彌生出來的風見亮太,終於忍不住打開門進來查看。


    「彌生,你沒睡著吧?」


    他試探性地在門上敲了兩下,赤島彌生沒有回應。


    走到浴缸旁,注視著完全沒有防備的赤島彌生的身體,風見亮太心跳得好快。


    穠纖合度的勻稱肌肉、黃金比例的九頭身,以及天生麗質的無瑕膚質,赤島彌生的身體,是他夢寐以求的完美組合。當然,還有那一張無論什麽角度都很迷人的輪廓和五官。


    第一次在雜誌上見到赤島彌生的時候,風見亮太就已經深深為他著迷,隻要有他出現的雜誌,一定會買來收藏,房間裏貼的也全都是赤島彌生的海報。


    不論是站在同行的立場,或是身為男人的角度,他都喜歡赤島彌生。


    即便深知他心裏除了神穀貴彥已經容納不下任何人,風見亮太也沒有辦法停止對他的愛慕之情。


    禁不住如此美麗的誘惑,風見亮太輕輕伸出手指碰了一下那美麗的肌膚。從指尖傳回大腦的甜蜜觸感,連心髒都歡欣鼓舞起來,但是下一秒,又立刻正襟危坐緊繃全身的神經


    。


    原因是,以為應該是睡著了的赤島彌生把原本掛在浴缸邊的手收了回去。


    「彌生,對不起……我……我叫了你兩次你都沒有響應,我以為你睡著了,所以想叫你起來……」


    從浴缸裏坐直身體,臉上的毛巾掉落在水裏,赤島彌生淡淡的說:「我沒有生氣。」聽他這麽說,風見亮太仿佛得救似地鬆了一口氣。


    「趁你洗澡的時候,我借用你的廚房煮了一碗麵,起來吃一點好嗎?」


    「亮太,你先回去好嗎?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你是不是在怪我……去找神穀……」


    「不是,我隻是想一個人靜靜。」


    「那我從現在開始不要說話,讓我留下來好嗎?」


    「你聽不懂我說的話嗎?我想一個人靜靜!」


    被赤島彌生大吼一聲,風見亮太不但沒有委屈、生氣,反而替赤島彌生感到心疼。他就是這樣不擅於表達,才會讓人誤解。


    「我知道了,我會回去好好休息,你別擔心我。麵我放在餐桌上,你多少吃一點再睡。」


    走到浴室門口,風見亮太依依不舍的回頭,「那我走了,你也要早點上床知道嗎?」


    等浴室門關上,赤島彌生才重重歎了一口氣,再度放鬆身體躺回浴缸裏,口裏喃喃自語:「誰擔心你啦……」


    深夜的街頭,一輛白色的轎車不停地穿過大街、繞進小巷。


    在色 情賓館林立的不夜街,經過一整晚的尋找,神穀貴彥就是沒有發現森下直紀的蹤影。


    也許正如風見亮太的猜測,他已經找到人帶他逃離這個鬼地方,但是沒有看見他本人,神穀貴彥就是無法放下一顆忐忑不安的心。


    如果森下直紀受到傷害,赤島彌生就成了真正的罪人。


    真到了那步田地,佑天寺玲司絕對不會放過他,而他大好的未來也將白白斷送。即使心裏明白赤島彌生在策劃那樁犯罪之前早就該為此做好覺悟,就算被送進牢裏伏法也是罪


    有應得,但神穀貴彥仍不願意見到這樣的結果。


    對不太注重人際關係的神穀貴彥而言,透過鏡頭和每一位模特兒對話,傳達模特兒、衣服、產品要表達的訊息,是他最重要的職責。與其花時間閑聊一些言不及義的是非話題


    ,不如多用眼睛觀察,抓住更精確的角度,用看似無言的畫麵表達出最豐富的意境是他一貫的作風。


    從事攝影這麽多年來,赤島彌生是少數能夠透過鏡頭吸引他靈魂的模特兒。


    不管是利用肢體或是眼神,模特兒傳達出的訊息多半是表現心情,有的則是用眼神表達想要更美、更好的企圖心,也有人是沉醉在和自我的對話之中,或是假想和攝影師調情


    、戀愛。但是隻有赤島彌生和其它人不同。


    他像是有無限能量要爆發,卻又刻意封印住似的。


    盡管如此,他卻又能夠抓住商品所要呈現的風貌,在不搶走主角的光芒下同時綻放屬於他個人的魅力。


    偶爾不經意捕捉到從他眼神中流泄出一點類似情感的元素,就會讓神穀貴彥心跳不已,那是拍攝其它模特兒--包括森下直紀--都不曾萌生的悸動。


    想要透過鏡頭發現他更多麵貌,發掘這個人的真麵目,是神穀貴彥對他著迷的原因。但是行事作風低調的神穀貴彥並不想讓人發現他對赤島彌生產生的好奇心。


    然而,不管什麽理由,想要用這種犯罪的手法攻擊別人,神穀貴彥就是無法接受。一想到單純的森下直紀可能因此受到傷害,神穀貴彥就無法原諒赤島彌生的愚蠢與衝動。


    難道他不知道這麽做,不隻會傷害到別人,更會傷害到自己?


    簡直是笨得可以!


    有什麽深仇大恨需要賠上自己的前途也要毀滅對方?


    神穀貴彥不能理解,也不想去追根究底,因為他現在最擔心的,就隻有森下直紀的安危。


    隔天一大早,赤島彌生依照約定,準時出現在自家大門口。神穀貴彥的車也同時到達,一路上沒有任何對話地開進了環球藝能大樓。


    坐在佑天寺玲司辦公室外的沙發上,神穀貴彥和赤島彌生各自被不同的心事困擾著。


    直到現在,神穀貴彥仍然沒有森下直紀的下落,他的手機始終進入語音信箱,留了請回電的訊息給他,至今也沒有接到他的電話。


    麵對這個從天而降的壞消息,神穀貴彥可以預料到佑天寺玲司一定會大發雷霆,而肇事的赤島彌生恐怕也難逃遭到嚴厲處罰的命運。


    另一方麵,刻意和神穀貴彥保持距離的赤島彌生坐在沙發上,心裏想的全是神穀貴彥指責的眼神,以及在他麵前暴露出醜態的自己。


    不隻是身體的不堪,就連醜惡的心靈,全都被看到了。


    被自己最喜歡的人……


    一種想要毀滅自己的情緒占領著赤島彌生的心情,使他沒有心思享受能夠和神穀貴彥並肩而坐的喜悅。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都已經十一點了,佑天寺玲司仍然還沒有出現。


    猶豫著要不要繼續等下去的時候,秘書從辦公室裏走了出來,如玫瑰花嬌豔的臉上堆滿笑容。


    「抱歉讓你們久等。神穀老師,執行長剛剛來了電話,說今天不進辦公室了。」


    「可是,我有重要事情要向他報告,是關於森下……」


    神穀貴彥停頓了一下,不確定是不是應該把發生在森下直紀身上的事讓不相關的第三者知道,秘書卻接下去說:「你說森下嗎?執行長已經交代過了,我會幫他請假,你要說


    的就是這個吧?」


    「你說佑天寺要幫森下請假?他怎麽知道森下……我是說……」


    「我知道神穀老師是擔心森下,可是你放心,執行長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剛剛在電話裏我還聽見江口醫生說已經替森下打了針,隻要多休息很快就會複原了。這下你可以安


    心了吧?我說森下還真是幸福呢!竟然同時讓我們家的執行長還有神穀老師這麽關心。」


    秘書燦爛的微笑頓時顯得刺眼。


    言下之意,森下直紀現在正在佑天寺玲司的家中……


    為什麽會這樣?


    森下直紀不是沒有自己的電話,可是他為什麽找上佑天寺玲司而不是自己?


    在被下了藥、應該是最脆弱的時候,他第一個想要求救的對象竟然不是自己,神穀貴彥受到強烈的衝擊。


    一想到昨天夜裏,當自己像隻無頭蒼蠅在街上到處尋找森下直紀的時候,他可能已經躺在佑天寺玲司的臂彎裏,接受他的溫暖與照料,神穀貴彥就覺得擔心了一整晚無法成眠


    的自己簡直就個傻瓜。


    突然問,他領悟了什麽,嘴角揚起自嘲般的苦笑。


    「神穀老師,你還好吧?」秘書輕輕拍著他的肩膀,神情擔心。


    「嗯,我沒事。不好意思耽誤妳的時間,既然森下已經有執行長照顧,那我就不用再插手了。」赤島彌生聽得出,神穀貴彥這句話是說來安慰他自己的。


    從沒見過這麽漏洞百出的他,赤島彌生忍不住生起氣來。都是森下直紀那小子害的!


    「我們該走了,攝影棚還有工作等著。」赤島彌生催促著因為錯愕而顯得有些無法集中精神的神穀貴彥。


    正要走進電梯的當兒,秘書從背後叫住他。


    「赤島!我忘了告訴你,執行長有交代,請你明天上午十一點到他辦公室報到。不要忘記喔!」


    不理會秘書熱情的叮嚀,赤島彌生麵無表情的臉,消失在關上門的電梯裏。


    通往攝影棚的電梯裏,神穀貴彥靠在牆上,即使勉強打起精神,整個人看起來還是失魂落魄。那是赤島彌生從未見過的消沉模樣,想必任何認識他的人都會為此感到詫異不已


    。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是什麽樣子?」受不了總是能夠在混亂中掌握全局的男人露出如此渙散的眼神,赤島彌生忍不住發聲責難。


    神穀貴彥隻是用鼻子哼了一聲,沒有打算理會他的挑釁。


    「不過是喜歡的人愛上了別人,有必要這麽痛苦嗎?再找一個不就好了嗎?天下男人多的是。」


    赤島彌生隨便說了一個連自己也說服不了的爛借口打破沉默。要是可以隨便找個男人來愛,自己又何苦執著四年?


    「沒有真心喜歡上一個人的你,是不會了解這種失落戚的。」


    「你憑什麽說我沒有真心喜歡過別人?」被自己暗戀的男人這般指控,赤島彌生的心已經受傷。


    「因為你的眼神,好像害怕什麽刻意壓抑著,完全看不見感情。所以才會對森下做出這麽可怕的事情吧……他隻是一個與世無爭的單純高中生……」


    身為赤島彌生的攝影師,這是他對這件恐怖犯罪案歸納出的一點點心得。


    如果不是毫無感情的冷血動物,怎麽可能下得了這種毒手去毀了別人?


    「冷血,你是想這麽說吧?沒想到你對我還挺了解的嘛。」赤島彌生自嘲地抬杠。


    四年前,就在以為已經不對任何感情懷抱期待的時候,沒想到卻一見鍾情地喜歡上了僅僅隻有幾分鍾對話的男人,而這個男人不但完全忘了他的存在,現在正毫不遲疑的指責


    他……可怕。


    可怕,當這個計劃浮現腦海的時候,赤島彌生也這麽懷疑自己。


    是不是因為早就忘了怎麽去愛別人,或是根本不懂得去愛人,要不然,怎麽可能想得出這種犯罪計劃傷害一個涉世未深的高中生?


    然而,他就是不能原諒森下直紀拒絕了神穀貴彥溫柔的告白。


    那可是他作夢也不敢奢望的幸福,森下直紀不但輕易就得到手,可惡的是他還像是不稀罕似地,連考慮都不考慮一下就斷然拒絕了。


    赤島彌生無法原諒受到神穀貴彥百般嗬護的森下直紀竟然做出如此傷害他的行為,所以才計劃了這項犯罪。但是,卻因此換來神穀貴彥的誤解。


    算了。赤島彌生安慰自己。


    本來就沒有任何期待不是嗎?那就不要失望、也不要難過。


    你已經努力成為可以站在他鏡頭前的男人,夠了。


    在鏡頭前,他的眼睛裏隻有你一個人,這樣就夠了。


    「你不要誤會了,我並沒有刻意想了解什麽,觀察鏡頭前的人事物,是我的工作。」當赤島彌生忙著撫慰受傷的胸口的同時,神穀貴彥的話無疑是在他的傷口上抹了鹽巴。


    「隨你怎麽說,但是傷害你的人可不是我這個冷血動物,不是嗎?」


    赤島彌生揚起秀麗的眉毛不懷好意地動了動嘴角,故意用輕佻的語調說話,還移動腳步走了過去。


    「神穀老師,不然這樣吧,就讓我代替那個傷了你的心的單純高中生來安慰你好嗎?我……很會討好男人的。」


    赤島彌生鼓起勇氣把身體貼了過去,虛張聲勢地毛遂自薦想要替他療傷,還在他耳窩送上一口煽情的氣息。表麵上看似大膽的行徑,其實他的心緊張得快要爆裂開來。


    個性乖僻的他,一次戀愛的經驗都沒有就算了,也從來沒有接受過媒體報導中提到所謂政商名媛邀請的、名為飯局實為rou體買賣的邀約,更別說擁有高傲自尊心的他會願意像


    條狗一樣給人包養。


    以至於那個漂亮的腦袋裏現在能夠想到的動作,全都是看成人書籍和影帶裏學來的一千零一套,那種東西是不是真的可以討好人,赤島彌生根本不知道。


    他隻是不想見到神穀貴彥為了森下直紀失魂落魄的沮喪模樣,盡管不擅長,還是拚了命的演出。


    走開!神穀貴彥嫌惡地撥開他放在胸前的手。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不習慣和別人共享情人。」


    神穀貴彥說完立刻把雙手環抱在胸前,那是不希望對方再靠近的防衛姿態。


    「共享情人?什麽意思?」


    神穀貴彥不耐煩地斜睨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對他說:請你不要裝蒜了。


    「我真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麽……」赤島彌生無辜地替自己叫屈,一心隻容得下神穀貴彥的他,至今沒有接受過任何人的感情,何來共享情人一說?


    「我不喜歡千涉別人的私事,但是如果你執意要問的話,那我就說了。撇開那些付錢包養的關係不談,風見對你的感情難道是假的嗎?還是你要對我說那也隻是玩玩?」


    什麽叫「那些付錢包養的關係」?


    赤島彌生現在才知道,原來神穀貴彥和其它人一樣,隻因為幾篇不實的報導……就看輕自己。


    至於風見亮太,他更是一開始就拒絕了。


    「我還以為你跟別人不同……原來你和那些人一樣,不管雜誌上寫什麽垃圾都照單全收。」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我本來就隻是個普通人。至於雜誌上寫的東西是不是垃圾我不知道,我隻知道當事人沒有反駁應該就是心虛了。要不然,真要被寫得那麽不堪,誰會摸


    摸鼻子就算了?」


    我不是摸摸鼻子就算了,我隻是懶得對那些垃圾有反應!赤島彌生好想這麽大叫,但是他不認為還有那個必要。


    在神穀貴彥眼裏,計劃對付森下直紀的惡行已經讓自己成為一個不折不扣的犯罪者,不管說什麽,現在聽來恐怕都隻是無意義的狡辯。


    傻瓜,都已經這樣了,堅持下去還有意義嗎?放棄了辯白的機會,赤島彌生暗暗罵了自己,要這個癡心的笨蛋放棄。


    他退回距離神穀貴彥最遠的角落,悠遠地望著透明電梯外的景色,用幹澀的聲音笑著自虐道:「你說的對,又不是笨蛋……如果不是事實,誰會任由別人把自己寫的那麽不堪


    。他們說的沒有錯,我是出賣靈魂和rou體……像隻狗一樣的討好那些男人、女人才有今天……怎麽樣?很肮髒是吧?髒到連安慰你的資格都沒有。」


    神穀貴彥沒有心情搭腔,隻是不耐煩地盯著電梯的控製板,心裏暗罵:怎麽走得這麽慢!


    他知道自己應該戳到了對方的痛處,但是他不打算道歉。


    如果是平常的他,一定會為此感到歉疚不已,但是現在不同,他需要一個人和他一樣受傷、一樣感到痛苦,他才不會覺得寂寞。


    雖然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小人,神穀貴彥就是不願意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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