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晴說的話,我大概知道一些,茅天師原本算是三十六旁門裏最拔尖的人物了,隻是幾年前癱瘓在床,陰山道的人不好明著把他掀下台,但多半已經不聽他的號令。五雷圖是陰山道鎮山之寶,為了給私生兒子報仇,茅天師可以說是下了血本了。


    “六哥,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不和你計較,也不怨恨你,你這次不要管龐狗子,等我拿到了五雷圖,就讓小紅正式認你,叫她好好孝順你,好不好?”


    我的心,在這一刻仿佛被丟到了一個漩渦中,自己想些什麽,連自己也糊塗了。在當年的大河灘上,人們都保守守舊,如果一個年輕女人沒成親沒過門就生下孩子,會被人戳著脊梁骨罵一輩子。舌頭底下壓死人,我想不出,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在這樣的逆境中活下來。


    盡管我和莫天晴之間,發生過一些恩怨糾葛,但說到天邊兒,孩子總是無辜的,孩子沒有什麽錯。


    但此刻的我,再也不是十幾年前那個腦子一熱,就會不顧一切的河灘少年。我心裏有分寸,莫天晴和這個孩子,是我自己的私事。要是我因為私事,眼睜睜看著龐狗子被人殺了,那我這一輩子都沒臉再去見龐獨。


    “我要去救他。”我想要穩住心神,可是心頭卻好像掀起了一場無法平息的波瀾,連路都走不成了。


    “陳六斤!這樣說,你是壓根就不把我們母女放在眼裏了,既然如此,那我們活在這個世上,就是多餘的!”莫天晴唰的抽出一把刀子,直接架在了孩子的脖頸上:“陳六斤,我是什麽樣的人,你心裏清楚,今天無非就是一死而已!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當沒有生過這個孩子,把她殺了給你看!陳六斤,你有種就再走一步!”


    莫天晴此刻的言語,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好像是炸響在耳邊的天雷,讓我原本就模糊的頭腦,徹底的混亂了。


    一邊是龐獨的獨子,一邊兒是我十年來都沒有過問過的親生女兒,我該如何?


    曾幾何時,我以為我每次麵對的抉擇,都是一輩子從未遇到過的難題,可是直到這時候,我才明白,做一個人,究竟有多難。


    就在這個時候,我模模糊糊的看到遠處的戰團裏,龐狗子寡不敵眾,被人在背後砍了一刀。當我又回過頭的時候,卻看見莫天晴的刀,朝著女孩子的脖子上,貼近了一分。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焦躁過,彷徨過,仿佛一個被逼到了絕路的人,不管怎麽走,等待自己的,都是一片修羅地獄。


    我隻覺得胸口的血,一下子就湧到了自己的嗓子眼,憋的自己喘不過氣,眼前驟然一黑,當場昏厥了過去。


    我不知道自己昏厥了多久,等我蘇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微微的泛白。


    睜開眼睛的一瞬間,我看到了莫天晴。我依然還躺在一片雜亂的野草中,莫天晴在我身邊坐著,那個隻有十來歲的女孩子,正捏著一團雜草,胡亂的揉弄。


    “龐狗子呢!”我一翻身就坐了起來,我記得很清楚,我遇見莫天晴時,隻是半夜時分,可現在,卻已經天色將亮,中間差不多三個時辰的時間過去了。


    “六哥,龐狗子死了。”莫天晴遞給我一隻水囊:“人都死了,你隻當自己不知道這件事吧,六哥,你先喝口水……”


    “滾!!!”我一把就打掉了莫天晴手裏的水囊,憤然站起身,可是龐狗子的死訊,如同一座山,壓的我筋骨欲斷,忍不住噗通一聲,又坐到了地上。


    “六哥,你不要生氣。”莫天晴撿起了水囊,重新遞了過來:“喝點水……”


    我的眼睛,似乎充血了,腦袋就如同要炸裂一般的疼,心頭的煩躁難以言喻,死死的瞪了莫天晴一眼。


    “莫天晴!咱們今天,真正恩斷義絕!”我慢慢的從地上爬了起來,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出這片被荒草覆蓋的野地,一邊走一邊說道:“從此以後,再見之時,就是死敵!你有千般本事,都能使出來,我隻告訴你一句,陳六斤的涅槃化道,不會認人!”


    “陳六斤!!!”


    莫天晴沒有答話,倒是那個叫做小紅的孩子,像是忍不住了似的,丟下手裏的草葉,唰的抬腿衝到了我的麵前。她的一隻手裏,翻出了一根雪亮的峨眉刺,在我麵前晃了晃。


    “陳六斤!你現在胡吹什麽大氣!”小紅的眼神,似乎要把我穿透似的,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深深的怨艾,冷哼著說道:“你剛才昏睡不醒,要不是我娘攔著,我早就要了你的命了!”


    聽到她的這些話,我一下子愣住了,確實,剛才我急火攻心,昏厥了過去,一連三個時辰時間都沒有蘇醒,要是那個時候莫天晴想要殺我,或者想要抓我,當真易如反掌,可她沒有那麽做,反而守在我身邊,一直守到我蘇醒過來。


    這一刹那,我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當年在大空山的往事。我墜落山崖,摔成了重傷,昏迷了整整三天,那三天時間裏,莫天晴就寸步不離的守著我,熬的雙眼通紅。


    她是壞人嗎?亦或是個好人嗎?


    人生這三十三年,至少有一大半時間,我都在全力的尋找一件事情的答案:這個世上,到底什麽是黑,什麽是白?


    可是直到此刻,我不僅沒有找到這個答案,反而更加迷茫了。


    “你當年隻顧著自己的家,絲毫沒有替我娘著想!你可知道,這十年,她受了多少委屈!”小紅對我的恨意,甚或超過了莫天晴,站在我麵前,如同麵對著一個生死仇人:“你是個男人,卻敢做不敢當!你薄情寡義,這也罷了,到現在,還要對我娘說什麽恩斷義絕!陳六斤,你是人麽!”


    麵對著一個十多歲孩子的嗬斥,我竟然無言以對。


    “紅兒……不要這樣跟他說話,他畢竟……是你爹……”莫天晴仿佛也傷懷了,在後麵勸道:“他是你爹……”


    “我不認他這個爹!我也沒有爹!”小紅緊緊的捏著手裏的峨眉刺,那架勢,仿佛隨時都會動手,穿透我的心。


    “回來!”莫天晴加重了語氣:“給我回來!”


    小紅不敢不聽莫天晴的話,憤憤的收起了峨眉刺,走到莫天晴的身前。我說不出話,一句也說不出,整個人仿佛還在那種無盡的昏沉中,甚或連自己要走到何處,也一無所知。


    我邁動沉甸甸的腳步,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再也沒有回頭,等我走出去了十多步遠,身後的小紅又忍不住喝道:“陳六斤!你這個薄情寡義狼心狗肺的男人!我遲早會叫你得到報應!”


    我沒有應聲,隻是朝前走著,走出了這片草地,走到了那條小路上。昨天半夜的事,我還記得清楚,我一直走到龐狗子被圍住的地方。


    周圍完全空了,沒有一個人,沙土覆蓋的地麵,隻留下了一點一點的血跡。


    血跡之間,我陡然看到了一隻用木頭雕出來的小鳥。


    這是鄉下孩子時常玩耍的小玩意,都是窮苦百姓家裏用來逗孩子的物件。木雕不算精致,反而有幾分粗陋,可木雕的主人,卻將其視為珍寶,一直都貼身珍藏著。


    這一定是龐狗子小時候的玩物,卻在昨夜的廝殺中遺失在了此處。當我撿起這隻還浸染著鮮血的小木雕時,心幾乎要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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