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盤河是個小村子,住的都是窮人,不管白事紅事,沒那麽講究。⊕,.◇.o≮這兩年,賀小柱的身體不行了,病的挺重,所有事情都是我張羅的。我不想聲張,但住在這裏,要是兒子成親都不擺酒待客,街坊鄰裏說閑話,而且會懷疑。所以我就打算跟當年應龍做滿月酒的時候一樣,把村裏的人請一請,然後私下裏招待招待那些相識了半輩子的好朋友,大夥兒熱鬧熱鬧,喝杯喜酒,婚事就算成了。


    我和黃三兒聯絡了一下,叫他把老藥,還有不死道人,小黃他們都請來。等結婚的正日子到了,我們家按照鄉下的老例,把秀秀從八十裏外娶過了門。


    打穀場上擺了十幾桌酒,村裏人不分男女老幼,都來湊熱鬧。我住在小盤河這些年,一直熱心助人,誰家有了難處,我能幫忙的就會幫忙,所以人緣很好。


    我在十幾桌宴席之間來回敬酒,一圈酒敬下來,衣服都被汗水打濕了。


    “喝酒……喝酒……”


    我正在落汗,冷不防身後有人拽了拽我,回頭一看,是村東頭的那個傻子,端著一個小酒杯,拖著兩桶鼻涕衝我樂。


    “你喝吧,好菜好肉,多吃一些。”我還記得當年應龍小的時候,傻子差點就把應龍給害死的事,但歸根結底,那也不是傻子有意謀害,隻是受了蠱惑。這件事我從沒對人提過,也沒跟傻子計較。


    “喝酒……”傻子笑嘻嘻的,刺溜吸了吸鼻涕,突然就擠眉弄眼的朝我身邊湊了湊,說道:“新娘子……新娘子……”


    “新娘子怎麽了?”


    “新娘子以前……以前是個瘋子……”


    “你說什麽!?”我一下就皺起了眉頭,秀秀小時候的事,村子裏沒人知道,但傻子突然就這樣說,我頓時就覺得心裏很不舒服。→^^≥


    “新娘子……以前是個瘋子……”


    “你聽誰說的!?”我一把揪住傻子的衣領,但我是練功夫的人,力氣很大,自己覺得沒用力,傻子卻受不住了,哇哇的開始哭。他一哭,我唯恐會引起別人的注意,趕緊鬆開手。


    我一鬆手,傻子拔腳就跑。打穀場到處都是村裏的人,我也不能追著傻子亂跑。


    看著傻子的背影,我定下心神,傻子就在村裏住著,跑也跑不掉,等婚事過了,我再找機會暗中問問傻子。


    一場酒席喝完,我帶著應龍他們回家,幾個好朋友早就到了,等著我回來痛飲一番。


    看著眼前這一張張熟悉的麵孔,我百感交集。算算時間,從我當年第一次踏上河灘江湖路,到現在也有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很多東西都變了,唯獨不變的,就是這些老朋友。


    老藥更顯老了,這幾年完全就靠著那些天材地寶之類的靈藥掉命,過一天算一天,黃三兒的臉上都是皺紋,也開始做些正經的生意,不死道人和小黃的名聲依然很臭,專門河灘那些為富不仁的豪門大戶作對,孫世勇這樣的七門兄弟,常年在外行走奔波,隻不過四十多歲,看著卻好像五十開外的樣子……


    “老六,日子過的怎麽這麽快。”老藥老的連酒杯都快拿不動了,眯著眼睛,唯恐把杯子掉到地上:“當年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也隻是十幾歲,這一眨眼的功夫,你兒子都二十出頭了……”


    “大侄子長的真是俊朗,侄媳婦也眉清目秀,老六,將來抱孫子的時候,咱們還得聚一聚。”


    “我們幾個來的匆忙,大夥商量了一下,湊了點份子,不要嫌少。”不死道人一手抓著半隻燒雞猛啃,一手在懷裏胡亂一抓,嘩啦啦的掏出一大把七零八碎的物件,有散碎的黃金和白銀,有現大洋,還有各類首飾:“老六,拿去給孩子,要是不夠,我跟小黃再去拾掇點。”


    江湖朋友,沒有花言巧語,說話雖糙,可句句都是掏心窩的話。我又高興,又有些難過,跟眾人推杯換盞,直喝到午夜時分。


    這麽多年,這一次我沒有任何顧慮,敞開了懷的喝。或許是酒喝的過量,緊閉了許久許久的心門,自己打開了。我倒了滿滿一杯酒,眼眶也跟著濕潤了。


    應龍終於成家立業,他娘如果地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我們又喝了半個時辰,可誰都不願散去,黃三兒嚷嚷著繼續喝。我的確喝的過量了,頭腦昏昏沉沉的。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心毫無來由的緊了緊,就好像被一根針給紮了一下似的。本就昏沉的腦袋,亂成了一鍋粥。


    我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想到河灘去看看。我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想,但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越來越強烈,強烈到不能控製。


    “你們先喝著,我出去解手。”我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對他們幾個人說道:“屋角還有兩壇子老白汾……都是應龍十來歲的時候……我存下的……你們都打開……”


    我交代完了,一個人出了院門。夜裏的風很涼,但是吹在身上,燥熱的心好像平緩了一點。


    可是,那種毫無來由的感覺,卻像是一道催命符,催著我朝河灘那邊走。我一腳高一腳低的走出村子,雖然喝了酒,但這麽多年打熬的根基仍在,我越跑越快,幾裏地的路,不多久就跑到了。


    河灘上的風一陣接著一陣,我跑到了河灘,又朝著河邊跑去。酒勁兒沒有過去,眼前眩暈不斷,但是,當我跑到河邊的那一瞬間,一道孤零零,又幹瘦如柴的身影,立刻映入眼簾。


    那道身影站在一口石棺裏,仿佛一截沒有生命的枯木。


    這一刻,我的眼神驟然明亮了,充斥在心口的酒意,仿佛也隨著河風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道身影,我不會看錯,即便相隔再遠,我也不會看錯。那是龐獨,一定是他。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沒有見過龐獨,如今猛然看到他,我好像呆了,整個人也變成了一截幹枯的木頭,不會想,不會動。


    “哥……”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喃喃的喊了一聲,這一刻,我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回到了自己剛剛踏上河灘的歲月,不顧一切的拔腳就朝著龐獨跑過去。


    我總以為,因為龐狗子那件事,龐獨和我徹底恩斷義絕,可現在的事情是明擺著的,他沒有忘記和我的兄弟之情,應龍成親了,龐獨用自己的方式,來到小盤河河道,他沒有驚動任何人,也沒有通知我,或許,他隻想在這裏停一停,看一看,盡盡自己的那份心。


    我一口氣奔到了淺水邊,可是不等我下水,站在石棺裏的龐獨驟然一揮手,示意我不要再朝前走了。


    兩個人距離一近,我看的更清楚。二十年歲月滄桑,龐獨的頭發,徹底的白了,他的臉龐被曬成了深深的古銅色,本就幹瘦的身軀,現在變的皮包骨頭,臉上的皺紋千溝萬壑。


    “哥!我是老六!”我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和當年十幾歲時一樣,放聲大哭起來:“哥,二十年沒有見你,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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