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顧一切的放聲大喊,希望龐獨能給我一點回應。我的眼淚在不停的流淌,話語哽咽,喊到最後,已經泣不成聲。


    龐獨還是默默的站在那邊,他一定能聽到我的話,可是,他就好像石化了似的,一動不動。


    河風吹動著龐獨一頭斑白的頭發,此刻的他,如同在這條大河中孤獨的漂流了一百年。我的視線模糊了,不知道是消散的酒意重新湧上心頭,還是此情此景讓我意識錯亂,我突然看見了二十多年前,我初見龐獨時的那一幕。


    那時的我,正當少年,那時的龐獨,也正意氣風發。可不管是那時的我,還是那時的他,或許都料想不到,二十多年之後,我們彼此都會變了模樣。


    “哥,你上岸來,今天是應龍成親的日子……”我想龐獨想的苦,強忍著眼淚,幾乎帶著哭腔央求道:“你來喝一杯酒……”


    可龐獨還是不說話,又默默的站了片刻,他腳下的石棺貼著水麵開始後退,如同一支離弦之箭,漂到了遠處的河麵上。


    我一下子站起身,掙紮著朝水中撲去,我的水性好,村子裏的人都說,小盤河的老六是鯉魚精轉世的,水性出神入化。可再出眾的水性,也追不上那口石棺,追不上龐獨。


    他漸漸的漂遠了,我能看到的,似乎隻有他的背影,還有那一頭隨著河風不斷飛舞的白發。


    七門的龐家,一門忠烈,言出必行。龐獨失去了獨子,心灰意冷,再也不想上岸,再也不想和七門的人打交道。我知道,他一定是死心了,可他說的話,還是字字如山。這二十多年時間裏,鎮河的人早就該更換了,但龐獨沒有找人替換他,即便孫世勇求他,叫七門別的人來接班兒,龐獨也不肯。


    他失去了太多太多,已經沒有什麽可再失去,或許他早已把這條大河,當成了自己的歸宿。


    我在水中站了很久很久,直到龐獨的身影徹底消失,才回過神。龐獨既然走了,就不會再回來。


    我跌跌撞撞的回到了小盤河,黃三兒他們還在喝酒,誰都不知道我去幹什麽了,誰都不知道,那個孤獨的鎮河人,心中比我還苦。


    應龍的婚事之後,黃三兒他們絡繹離開,日子又恢複了平靜。我專門把正屋讓給了應龍和秀秀,自己搬到院子裏一個原來當做柴房的小屋中。


    等到過了幾天,我暗中去找傻子,想要問問他,關於秀秀的事情,到底是誰告訴他的。傻子還住在原來的地方,二十好幾的人了,成天傻不愣登的,什麽活也不會跟幹,全靠爹娘養活。前兩年,傻子的爹得病死了,傻子的娘再也養活不了他,也離開了小盤河,傻子就靠著在左鄰右舍家乞討糊口。我去傍晚去傻子家的,為的就是避人耳目,但傻子不在家,估計跑到誰家蹭飯去了。


    又等了有半個時辰,傻子才一顛一顛的跑了回來。等他跑近了,我從藏身的地方挺身而去,一把揪住了傻子的衣領,傻子剛要叫,被我捂著嘴巴拖到了屋後。


    “我問你,是誰跟你說,新娘子以前是個瘋子的?”


    “唔……唔……”傻子被嚇壞了,兩隻眼睛瞪的很大,因為嘴巴被捂著,也說不出話,隻能嗚嗚的叫個不停。


    “不要亂叫,好好的和我說了,我給你糖吃。”我慢慢的鬆開了手,對傻子說道:“你要想吃糖,就老老實實的跟我說實話,明白了嗎?”


    “嗯嗯!!!”傻子有點怕我,忙不迭的點頭,刺溜著鼻涕,吭吭哧哧的說道:“有人和我說……新娘子以前是瘋子……”


    “誰說的?”


    “一個……一個女人……”


    “女人!?”我眼睛裏閃過了一絲寒光,身軀中也緊跟著冒出了一團殺氣。如果有人衝著秀秀嚼舌頭,那這很可能也關係到應龍。應龍從小到大都長的不順,如今好容易成家立業了,要是還有人跟他過不去,我絕不會留情:“告訴我!那個女人是誰!?”


    “啊……”傻子雖然傻,可我身上彌漫出的殺氣,卻讓他一下子喘不過氣了,嘎的一聲,翻著白眼就昏死過去。


    我掐傻子的人中,但是弄了好半天,也沒把他給弄醒。我沒有辦法,又害怕一直呆在外頭會被村裏的人看見,所以拖著傻子,把他拖回了他家的院子裏。我下定了決心,今天就守到傻子醒過來,一定得把事情問清楚。


    時間過的很快,這一等就等了有半個多時辰。反正傻子就躺在這兒,跑也跑不掉,所以我就坐下來,拿出了身上的旱煙袋,抽著煙慢慢的等。


    一鍋煙還沒有抽完,我就聽見身後窸窸窣窣的一陣輕響,等我回過頭,看見傻子直挺挺的坐了起來,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奇怪。


    “你知道……”傻子的樣子,好像是在哭,但他的嘴角詭異的翹著,又好像在笑,他的頭壓的很低,使勁翻著眼睛望向我,結結巴巴的問道:“你知道……”


    “知道什麽?”我收起了旱煙袋,盯著傻子。


    “你知道……你兒子是怎麽……怎麽死的麽……”


    我一聽傻子的話,立刻就火了,一巴掌就抽了過去。傻子沒有半點功夫,這一巴掌結結實實蓋到他的臉上。傻子承受不住,哇的又哭出了聲。


    “你到底在胡說什麽!?”我真的惱火了,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傻子。


    嗡!!!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腦子不知道什麽原因,嗡的眩暈了一下。這裏隻有我和傻子,可我的腦海中,仿佛聽見有人跟我說,不能再問下去了。


    我陡然間意識到,這件事,或許沒那麽簡單。


    但我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麽,那毫無來由的告誡,讓我怕的厲害,我怕再問下去,可能會出現連我也對付不了的事情。


    最好的辦法,就是就此打住。


    我的腦子暈乎乎的,看了傻子一眼,轉身就朝門外走。一直走出去很遠,我似乎還能聽見傻子的哭聲。


    盡管我沒有再找傻子問下去,但之後的一個月時間,我始終在暗中觀察他。傻子沒有什麽異常,還是每天在村子裏跑來跑去。


    轉眼之間,應龍成親有三個月了,有一天,他站在我的屋子外麵,轉來轉去的,像是有話想說,卻不知道怎麽開口。我在屋子裏坐著,透過門縫,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


    “應龍。”我終於忍不住了,隔著門問道:“有什麽事?”


    “爹。”應龍從小就懂事,知道我一個人拉扯他不容易,所以很聽話,一聽我喊他,趕緊推開門,規規矩矩的站在我麵前,撓了撓自己的頭,說道:“爹,我想跟你說件事。”


    “傻小子,跟我說話,還要這樣藏著掖著?”我笑了笑,問道:“是不是沒錢用了?”


    “不是不是,爹,你上次給的錢,還留著很多,不是錢的事兒。”應龍咧著嘴一笑,臉一下子就紅了,壓低了嗓子說道:“爹……秀秀她……她好像是……懷了孩子了……”


    “秀秀懷孩子了?”我微微吃了一驚,可是轉念一想,這有什麽可奇怪的,娶了妻,自然要生子,應龍是我的獨苗,要是秀秀再替他生個孩子,陳家的人丁就興旺了些,這是件大好事。我趕緊坐直了身子,對應龍說道:“你去,到最近的鎮子裏買些東西回來。”


    當年如蓮懷了應龍的時候,平時所需的那些東西,都是我去買的,我知道該買些什麽。說起這些,我心裏又是甜,又是酸。


    家裏有了這麽大的喜事,可如蓮,終究是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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