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那張卸下防備的睡臉,君蝶影心中油然升起一種欣慰的滿足感,他好久不曾如此放鬆了吧……


    自從踏入這所謂的「楓潭」,君蝶影便明顯的察覺到淩叔嶽心境上的變化,原本如冰的容顏不時會泛起思憶的神色,銳利的眼神也柔和了許多,也許是這地方讓他覺得不需擔心些什麽吧。


    甫進入這群山環抱之地時,君蝶影也為其幽靜沉美的景致所吸引,上山的路途景色單調,一如這季節該有的蕭瑟。


    但沒想到一到了半山腰,轉入這鮮為人知的僻靜暗道後,入眼的竟是滿地如茵的嫩綠以及滿天的楓紅,美得讓他不禁呼吸為之一窒,不忍去打擾這片清幽,之所以稱作「楓潭」恐怕就是因為有著這片楓林吧。


    位於左側的山巔上也如其名的有潭碧湖,由那兒看這漫天的楓紅甚是特別。由於天色已晚,淩書嶽並不急著帶他到潭邊去,就在這片紅楓林圍繞的小屋中暫時休息一宿。


    奔波了幾天,君蝶影的確感到有些疲累,卻不知為何總靜不下心來,翻來覆去得難以入眠,聽著枕畔淺淺的呼吸聲,忍不住翻身看著枕邊人熟睡的模樣。


    偷偷的以手指輕輕沿著那張略顯蒼白的輪廓滑過,君蝶影有著心疼地感覺……很累吧,平常大概沒什麽機會能讓你這般徹底的休息,為什麽你總是慣於隱藏起情緒,獨自強撐著去麵對所有的戰爭呢?


    緩緩的坐起身,君蝶影躡手躡腳的翻開薄被,輕輕的挪向床邊,著地穿靴,就怕吵醒了難得好眠的淩書嶽。


    走出屋外,君蝶影深吸了口沁涼的空氣,漫無目的的在楓林中遊蕩,揮不去的仍是心中那股難解的感受,想似淡淡的愁,又帶著幾許莫名的憂慮,或許太美好的事物會讓人覺得不實在吧,就怕隻是一時的鏡花水月,須臾就會在指尖流逝。


    抿唇笑了笑,君蝶影實在覺得這感受來的莫名其妙,身處這般如詩如畫的世外桃源,就算有什麽煩憂也早都拋到九霄雲外了,哪來這麽多囉哩叭嗦的愁?


    想不通自己幾時變得這麽多愁善感,君蝶影無奈的搖搖頭……這種沒來由的情緒,君蝶影隻能將今晚的失眠歸咎於這過分的美太令他震撼了。


    「怎麽,睡不著?」隨著身後沉穩的語聲的出現,人已經被抱進淩書嶽敞開的外衫中,暖暖的氣息在耳邊吹拂著,「山裏冷的很,小心著涼了。」


    原來淩書嶽夜半醒來,習慣性的伸手向摟著身旁的君蝶影,卻發現身旁的被褥已是冰涼一片,驚愕下便起身尋了出來。


    「啊,對不起,擾了你的好眠。」語帶歉疚的,君蝶影任由淩書嶽抱著,享受著身後這片溫暖,「我也不知道瞌睡蟲都跑哪兒去了,大概它們也貪戀這片美景,我隻好到外頭來找找囉。」


    「嗯,我想想……」淩書嶽故意沉吟了會兒,「八成它們曉得這是誰的地盤,先跑來我身上拜碼頭了,托你的福,我倒是跟你的蟲兒相處甚歡……」


    「離天亮還有些時候,要不要再試著睡會兒?」體貼的問道,淩書嶽知道君蝶影不是不累,隻是那小腦袋裏不知又裝了什麽念頭,使這個一向好眠的家夥竟會連覺都睡不著。


    「不了,」搖了搖頭,君蝶影不想再花力氣去跟周公打交道,「倒是你,難的睡得好,還是回房間去再休息會兒吧!」


    「嗬……我不想你那麽嗜睡。」故意糗著,淩書嶽當然不會放君蝶影一個人在黑夜中,「我們一起去潭邊吧,運氣好的,可以在那兒看到從群山間射出的第一道曙光。」


    不待君蝶影回答,淩書嶽將他的雙手拉向自己頸邊,扯緊包裹著他身子的外衫,雙臂一攬便將君蝶影整個人托起。


    「喂!你這是幹麽?放我下來,我又不是不會自己走!」君蝶影慌張的掙紮著,想脫離淩書嶽鐵箍般的雙臂。又不是小孩了,他可沒被人抱著走的嗜好。


    「天這麽黑,路你又不熟,我可不想待會兒還得回頭找隻迷途羔羊。」一臉正經的表情,淩書嶽不顧君蝶影反對的抱著他向楓潭所在奔掠著,「你抓緊些,半途被摔下來我可不負責。」


    「書嶽!我應該沒這麽笨吧,再說……我很重也!」抗議歸抗議,結果不用說當然是無效,淩書嶽還在身形轉換之際故意加大動作的幅度,隨之的起伏讓君蝶影不得不伸手牢牢抓住淩書嶽的雙臂。


    「重?」斜眼瞄了君蝶影一眼,這小子對文字的理解力還不是普通的差,淩書嶽故意將君蝶影的身子拋起,在手上掂了掂。


    「就這點重量?我說蝶影,想要我覺得重的話,你每餐還得努力多扒幾碗白飯,不過若想重到讓我抱不動……嘿嘿,我看你最好先鍛煉你的胃,咱們再瞧瞧十年後有沒有這可能。」


    說到吃,君蝶影實在沒輒,誰叫他的肚皮就是這麽不爭氣,永遠裝得比別人少,隻能閉上嘴乖乖得讓淩書嶽搶白一頓。


    寒冷的夜風,直像把冰渣子凍人,刮得君蝶影將整張臉埋在淩書嶽的頸窩旁。麵頰上真實的觸感、緩和的體溫、熟悉的氣味,一切的一切都讓君蝶影朦朧中有種幸福的感覺。


    多希望就這樣跟淩書嶽一直走下去,哪怕是這黑夜永不結束,就讓時間停留在這一刻,停在這所謂幸福的時刻。


    然而君蝶影也知道這份希冀隻是自己的癡心妄想,在怎樣也隻能將眼前的一切牢記心中,也許留待日後分離時再細細咀嚼這份甜美的回憶,那將是未來漫漫日子裏僅有的唯一……


    「哇!」當旭陽沿著重重山巒露出第一道霞光時,君蝶影忍不住輕呼出聲。好美!充滿生命力的光芒沿著崎嶇的山脊一寸寸趕走孤寂的暗影,映著潭麵的水光粼粼,閃著點點波芒。


    把君蝶影拐進懷裏抱起後,淩書嶽十分熟悉的左拐右繞,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找了處地方,張著雙臂擁著君蝶影坐等天明看日出。


    直到天光亮起,君蝶影才發覺兩人就坐在楓潭旁的高地,為但一側是粼波徐徐的碧潭水,另一側更可將山下遍地的紅楓一覽無遺。


    加上朝陽緩緩的爬升,一切美景就像簾幕般被依序揭起,如同一場最華麗的演出。


    這位置果然更能使這片原本就如詩的美景更添色彩,光影流轉造成的繁複變化讓人目不暇給、沉醉其中,視線舍不得離開片刻。


    「如何?你的運氣倒不錯,這地方並不常見到陽光。」輕輕的揚了揚眉,淩書嶽從君蝶影麵上的表情看得出他已經愛上了這個地方,這也難怪,就連他自己也是,雖然隻來過一次,這別致的景象也早已深深的烙印在腦海中。


    「……難怪你師母會如此喜愛這地方……楓……潭……多恰當的名字,不知有楓有潭,從這兒向下,那整片楓紅如波,真是個名副其實的『楓潭』。」喃喃讚歎著,君蝶影不由得佩服起當初為此地取名的人,想必她定是個玲瓏心巧的迷人女子。


    「嗯,你們倒是心有戚戚焉……聽說到了春夏之際,雖然少了楓紅,卻還會有另一種難得的景象。」輕聲解說著,像似連淩書嶽也不忍擾了眼前的這份清幽。


    「另一番難見的景象?……那時該是碧波如濤了……還有什麽嗎?」君蝶影微感怔忡的問著,如此美景已屬難得,遺憾的是也隻能在這秋冬交替時見到,其他時候還有什麽能於這媲美?


    「想猜猜嗎……跟你的淵源不小。」壓低了聲音,柔和的語聲在君蝶影耳邊輕吐著,眼前景致雖美,然而最讓他離不開視線的,還是眼前這掛著些許熊貓眼圈的人兒。


    「淵源?啥?!蝶?喂!」半嗔的回過頭,沒料到淩書嶽離他這麽近,這一轉頭就變成兩人鼻子貼鼻子的尷尬場麵。


    「聰明……彩『蝶』紛飛。」低語著,淩書嶽當然不會放過這送上門的禮物,輕輕的印上自己的紅唇,順勢將君蝶影壓倒在如茵的綠地上。


    「……老……這樣……不膩……呀?」一句話被淩書嶽雙唇堵得吱吱唔唔,君蝶影淘氣的咬了咬賴在自己嘴上的唇瓣。


    「喔,膩了?」淩書嶽嘴邊漾起一抹少見的笑容,卻讓君蝶影見了直感不妙,因為那笑容看來實在大有文章,他不健忘,每每看到這笑容是總會發生些讓他腦袋空空的事。


    果然在君蝶影還來不及起身逃離魔掌時,淩書嶽的唇便再次覆上,不留一絲空隙的深吻著,窒息般的昏眩感很快就捕獲了君蝶影的意識。


    好不容易等淩書嶽放開他的雙唇時,君蝶影渾身就隻剩張口喘息的力氣,沒好氣地瞪了身旁仍泛著笑意的淩書嶽,心裏暗想著哪天換他來整,讓淩書嶽嚐嚐這是什麽滋味!


    「別瞪我,」仿佛瞧讀出君蝶影眼中的意味,淩書嶽繞富趣味的瞅著他說,「你有的是機會,我隨時候教,不過依你目前的程度……我大概是有的等了。」


    一語中的,君蝶影被說得啞口無言,隻好偏過頭去不看淩書嶽滿臉促挾的神色,被一片炫目的光芒吸引了目光,坡上有某樣東西正被朝陽照得發亮。


    「她葬在那兒吧!」發現君蝶影目光凝聚,淩書嶽淡淡解釋著,畢竟那時年紀尚小,他也隻記得易天宇將她葬在這坡上,隻因這裏看的著最美的「楓潭」。


    站起身,走近後才發現原來是地麵上嵌著一塊紫晶。好特別的墓碑,竟是平躺在綠草中,要不是有陽光照著還真不容易發現。


    微蹙著眉,碑一入眼,淩書嶽就有種熟悉感,這紫晶……不禁轉眼望向君蝶影耳上的晶墜。


    君蝶影則是在墓前緩緩得蹲下身,逐字念著碑上刻畫得字跡……


    『紛雪飄柔楓飛宇』


    『花雨逸情舞蝶影』


    前闕筆勢蒼勁,字字狂舞如飛,後闕則是娟秀的瘦金體,奇特的是碑上並無落款,然而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字跡隨著語聲映入君蝶影眼簾時,卻令他心頭一震,下意識的舉起手撫向戴在耳上的晶墜--舞……蝶……影……


    「怎麽……會……」怔忡的緩緩站起身,君蝶影愣愣的看著手上解下的葉形晶墜--舞蝶影--不但語詞相同,連字跡也……這是怎麽回事?「書嶽,這是……易前輩的字跡嗎?」


    搖了搖頭,印象中甚少見易天宇寫字書詞,所以淩書嶽也無法辨認。不再多說什麽,彎下身在晶碑旁的草叢中摸索著,隱約的,他已感覺到事情的不單純,而他所能做得也隻有幫君蝶影弄清楚這謎團。


    「嘎——」的一聲,整塊晶碑隨聲直立而起,原來的位置竟是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淩書嶽一把拉過仍陷在驚愕情緒中的君蝶影,隨即攬著他縱身跳下。


    憑著記憶中的位置,淩書嶽向四麵陡壁尋石以供踏腳換氣,當他足尖點著第一塊石時,頭頂上的晶碑又倏的歸位合攏,連續踏了幾處後,兩人已冉冉下降了數十丈。


    踏上最後一塊石時,原本漆黑的洞中霎時燃起幾許幽弱的燭光,雖然不足以照亮洞裏的一切,但至少在昏暗的燭光中依稀可視……好精巧的布置。


    來不及讚歎出聲,君蝶影就被身前直逼而來的寒氣凍得直打哆嗦,定眼瞧去,原來在這不大的穴中橫放著一方泛著冷列寒氣的巨型冰石,好像還有人躺臥其上。


    不知是因為這凍人的寒氣還是心中逐漸擴大的不安,君蝶影隻覺得手腳冰冷,自己與這墓中人仿佛有著某種聯係,想理清事情的真相,卻又害怕貿然揭開的是道已愈合的傷疤。


    躊躇著裹足不前,君蝶影方寸漸亂,猶在遲疑時,一雙溫暖的手臂緊緊包覆起他輕顫的身軀,堅定的擁著他向前走去。


    無奈的苦笑著,君蝶影總奇怪為何麵上老冷冰冰的淩書嶽會有這麽雙溫暖的手,總是那麽適時地給予他庇護,安撫他不安的情緒。


    愈靠近冰石,石上臥著的人影也愈見清晰--竟是一個麵容和君蝶影極為相似的絕色麗人,二十許的年紀,嘴角含笑,也許是被冰石寒氣所覆蓋的緣故,看上去仍是栩栩如生,實在讓人難以相信如此紅顏已是昨日黃花。


    「……」驟然看到跟自己十分相似的容顏,便是被個響雷劈中,君蝶影不由得愣在當場,原本紊亂的心緒霎時更加紛亂,雜亂不完整的記憶紛紛湧至……


    那滿眼的紅……那溫柔情暖的語聲……那模糊難辨的身影……還有之前寰宇雙奇曾說自己跟某人很像,他們說的是「她」嗎?他們也人的她嗎?她是誰……


    若有所覺得望了君蝶影一眼,淩書嶽探手入懷,依著易天宇生前的吩咐將裝著他骨灰的小瓶以內裏嵌入麗人身旁的冰石中,接著又在旁邊的石壁按了按。


    隻見一塊整齊的方石徐徐推出,中間部分已被挖空,放置著兩方晶墜及一封信箋,晶墜上分別鏤刻著「紛雪飄柔」、「楓飛宇」,信箋上則寫著「嶽拆閱」。


    是師父留的!淩書嶽心想,雖不認得易天宇的字跡,但隻有易天宇會單叫他「嶽」,說來還有段淵源,因為淩書嶽一直不喜歡別人當自己是小孩,所以不願旁人在他名前加個「小」字,即使是傳武授藝的易天宇亦然。


    而易天宇也從不把他當孩子看,他曾對淩書嶽說:『雖然我傳你功夫,可那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我們各論各的,你喜歡怎麽叫我就怎麽稱呼。』故而他也不像血手駝龍那般叫他「嶽兒」。


    確定是易天宇的留書,也等於同時確定了晶碑上還有君蝶影晶墜上狂舞的字跡就是易天宇的,那麽,另一種字跡是否就是眼前這位芳魂已渺的佳人所留?還有這兩方和君蝶影手中相似的紫晶墜子……邊思索著,淩書嶽迅速的拆開了信箋。


    迅速的看完信箋,淩書嶽默佇了會兒,最後還是緩步踱向仍癡癡的望著冰上麗人的君蝶影身邊,從晶墜上的「舞蝶影」三字,到見到冰石上的少婦有著和君蝶影幾近相似的麵容,淩書嶽心中已隱隱有了個答案。


    因此當他看完信箋後並不感到驚訝,隻不過是證實了心中所想罷了,然而盡管麵上的表情平靜依舊,但從他眼中卻可看得出一股憐惜與擔心的情感,沒錯,他的確在擔心這突兀的事對君蝶影造成的打擊太大,擔心他是否真能承受得起。


    「蝶影,想起了什麽嗎?」柔和輕喚著,看著君蝶影有些淒迷的神色,淩書嶽心裏有著最深得不忍,奈何擺在眼前的事實卻不容他逃避。


    困惑的搖了搖頭,君蝶影的語聲幽幽,就像夢般不實在,「不知道……滿天滿地的紅……很好聽的聲音……還有個模糊的人影在叫我,在遇到師父之前的事我隻記得這些……我的模樣跟她很像,對不對?她是誰?我跟她有什麽關係?


    不是沒有遲疑,淩書嶽還是將信交到君蝶影手中,他知道這是最快解決君蝶影所有疑惑的辦法,隻是解謎的同時,是否也同時刻下了另一筆難解的恩怨……


    展開信箋,隻見蒼勁的字跡躍於紙上:


    嶽,見此信時,吾當已不存於世,你無需為吾之逝抱憾,隻因生無歡死又何懼,吾心早已隨柔入墓。吾一生快意恩仇,江湖歲月寂寥,幸得柔為妻,雖僅五載,仍感此生足矣,無怨。


    唯一心懸之事,因仇家所累,生不能親認吾子,甚憾!甚慨!吾子從柔姓君,丁亥年九月生,腰際有一淡紫印記,狀似蝶舞,身懷一葉狀紫晶墜,刻有舞蝶影三字。


    乙酉年中秋吾曾與柔聯詞一闕,即穴外紫晶碑上所書,此闕詞以吾兩及關師兄之名入詞,餘一作吾子之名,故命為蝶影。你於吾逝後至偃都城中尋之,並代吾妥為照顧,隻望其能勿涉武林紛雜,平安度日則幸甚。


    天宇草


    好半響,君蝶影才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緩緩的放下手中信箋,神色木然的呆望著石床上的麗人,「你……是娘親?!易……會是……我爹?!……原來……我有爹……也有娘……不是沒人要的……嗬……」


    沒有嘶吼,沒有淚水,隻是細不可聞得喃喃自語,不知是否由於昏暗燭火的光影,君蝶影的容顏看上去有種詭異的慘白,一旁的淩書嶽一直仔細的注意著他表情的變化,就怕忽略了變成遺憾。


    「可是……那爹是……師父……殺……死的……不對!師父沒有……師父殺的都是邪魔……是魔尊……魔尊……爹卻是……為什麽……怎麽會這樣?」


    語無倫次的反複呢喃,當君蝶影察覺到兩個存在事實的矛盾時,心中那個從小以軒轅行雲為中心築構起的世界便都在瞬間瓦解潰散……


    「書嶽,易前輩不是在開玩笑吧,你瞧我跟他的容貌可有幾分相似?」突然回頭冒出的問話讓淩書嶽猜不出他問這話的意思,然而不待淩書嶽的回應,君蝶影又自顧自的接著說。


    「原來我娘親這麽美,她大概想不到我居然盡得她的真傳,長得像女孩兒,嗬……要不當年聯句時就不會用蝶影這詞了,該陽剛些,想什麽雄、傑的,書嶽,你說對不對呢?」雖然對著淩書嶽發問著,君蝶影視線的焦點卻不在淩書嶽身上。


    收回散漫的視線,隻見他足步輕移,悄悄得走至冰石邊,彎下身就著美婦冰冷的頰上柔柔的印上了一吻,「娘,好久不見了……真的是好久,如今爹終於回到您身邊,我卻該離開了……是該離開了,不該耽擱這麽久的。」


    「書嶽,我們上去好不好,這兒……好冷……」是啊,真的好冷,分不出是身上還是心的冷……卻冷得那般透骨蝕魂……


    巧笑言兮,君蝶影臉上堆著甜美的笑容,仿佛十分開心知道找到了爹娘,但淩書嶽卻見到他的心正隨著唇邊的笑意裂了道口,他知道,君蝶影笑得越是燦爛,那到裂口就越深……


    下山回到楓林中的小屋,君蝶影卻又坐不住地央著淩書嶽陪他到外頭過過招活動手腳,一會兒又搖著枝椏,在片片飄落的楓雨中縱情笑鬧,像稚童般追逐著自己的影子。


    玩累了便揀棵樹腳一坐,擁著滿地紅楓,向淩書嶽喋喋訴說著幼時趣事,說雪兒、說頭陀、說城裏的師兄們,卻仿佛忘了、遺漏了那個他最敬愛的師父……


    所有的一切淩書嶽都看在眼裏,沒有一句安慰的話語,就隻是靜靜的陪在他身旁,陪他嬉戲林間,聽他講著件件陳年往事,隻有在凝視的時候,墨黑的眸子才會不經意的露出擔憂的神韻。


    為什麽這般逞強?鬱悶地看著在他眼前刻意談笑的君蝶影,淩書嶽心中百味雜陳……是不想我擔心嗎?你總是這般善解人意,體貼到讓人覺得心疼……但你可知,這樣故作堅強的你,叫我怎麽放得下……


    天色漸黑,草草的燒烤了些野味果腹後,君蝶影終於漸漸平靜了下來,或許是沒話可講了吧,少了話語做伴,原本澄澈的眸子開始飄忽迷蒙了起來,像是跌入了另一個時空。


    當君蝶影再次回過神時,才發現幹柴已盡,營火漸熄,原來已過了大半個時辰了。收回空洞的視線,就發覺身前對坐的淩書嶽麵上掛著十分明顯的表情--從不曾在人前顯露的擔憂……


    「……別擔心,我沒什麽,隻是有些傷感罷了,而且就算真有些什麽,剛剛也都發泄完了,我可沒這麽多力氣……我……隻不過是在想些事情而已……回屋吧,也該休息了。


    帶著歉意對淩書嶽笑了笑,君蝶影瀟灑的起身拍了拍衣裳,仿佛就此抖落了所有煩憂,臉上掛著沒事的神情,大步向木屋走去。


    不該再增加他的負擔了,他的擔子已經夠沉重了,不能再加上我這份……君蝶影默默的忖著……再說如今連自己也搞不清自己的心,搞不清此刻應有的情緒該是什麽?是恨嗎?該怨嗎……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應該是要這樣的……可是為什麽父親的容顏竟是那般的模糊難辨,而那人所給予的溫暖……卻是點點滴滴縈繞心頭,這般實在的叫他忘不了……


    由誰能教他……該怎麽學會遺忘……


    又是個失眠夜,君蝶影躺在床上久久無法入睡,賴著不願起身,就怕像昨夜般驚擾了身旁的淩書嶽,隻能爭大了眼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任思緒馳騁。


    兩日的無眠,該已倦了、乏了,可是所有的知覺感官卻是違背意誌的清晰,清晰到能細數自己的心跳,清晰到陳年往事都變得斑斑鮮明,是愈回味愈覺酸澀。


    不願去想,也不敢再想,卻怎麽也沒法阻止一幕幕的回憶浮上心頭,纏繞於心的景象並不隻是那如春風般和熙的笑顏……還有那副被人斷成六截的白森枯骨……


    那該稱作「爹」的骸骨……


    爹……好個陌生的稱呼。


    還不識得他的模樣,卻就背上了他的仇與恨……嗬……還真是有趣,君蝶影想到就忍不住想搖頭。


    『你當他是父親嗎?』突然,許久前淩書嶽曾問的話語自腦海升起……是啊,近二十個寒暑的教養之情……那個人豈不是更有做個父親的資格……


    好想放肆的大笑幾聲,笑自己這如玩笑般的身世,笑著天下最拙劣的戲局,卻怎麽也無法扯開嘴笑個痛快。好想放聲慟哭一場,哭自己這莫名其妙背在肩上的親仇、哭這人世最無情的變局,卻怎麽……也掉不下一滴淚……


    嗬……原來哭笑不得是這樣的感受,君蝶影從沒想過除了淩書嶽外,還會有這樣的兩難,他可以做書嶽與師門間的橋梁緩衝,可以想法子替雙方擋下傷害,可以……


    但如今麵對的卻是自己混沌難明的心,他又該拿什麽來堵,用什麽來擋……為什麽會是這樣矛盾……這兩個同該被稱作父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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