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下來的趙蕎對阮結香道:「你帶著祁威去問問,有沒有‘合適’的船。記住,要‘合適’,哪怕今日不能走都沒關係,明白我意思嗎?」


    「明白。」


    趙蕎滿意頷首,熟門熟路地指指碼頭對麵某處酒肆:「去吧。我們在春風酒肆等你。」


    接著又對賀淵與韓靈道:「隨我來。」


    再無多餘廢話,舉步就走。


    到了「春風酒肆」門口,有夥計熱情迎上來:「三位貴客裏麵請,打尖還是住店啊?」


    「不好說。家人問船去了,還不知今日走不走得成呢。」趙蕎神情自若地笑應。


    夥計很上道地點頭笑嗬嗬:「是,這兩日問船的人眼見著就多起來了。那您幾位大堂裏坐,先吃點兒喝點兒,打發著時間等信兒?」


    「可不就是這意思麽,」趙蕎和氣地彎了眉眼,「勞煩撿個清靜雅間給我們,我家這位……」


    她隨手指了指麵無表情的賀淵,壓低聲音對夥計道,「同我鬧氣呢。大堂裏人來人往的,是吧?」


    語畢她斜眼乜過去,目光才掃到賀淵麵上,就見他默默轉開了頭。耳廓微紅。


    趙蕎有些訝異揚了揚眉。不愧是習武之人,說這麽小聲都能聽到。


    從昨日黃昏上馬車起,賀淵就沒怎麽搭理過她。出行在即,她腦子裏事多,一路上也沒主動與他說話。


    不過她倒沒真打算哄他什麽,就是順口這麽一說,好顯得他們幾個要僻靜雅間的要求沒那麽突兀而已。


    夥計恍然大悟:「懂懂懂,三位樓上請。」


    在春風酒肆二樓背街的雅間落座,夥計上了簡單朝食後便退了出去。


    雖說春風酒肆已是楓楊渡碼頭處最好的酒肆之一,但畢竟客人都是些往來商旅,偶爾有船工之類來打個牙祭,所供吃食自是量大、管飽為主,談不上精細。


    三人份的朝食是豆漿一桶,夾肉厚餅六個,配兩份小菜。


    趙蕎從容拿起長柄木勺,從那比自己臉還大的小木桶裏將豆漿舀進麵前的絳色土碗中,接著又目不斜視地把長柄木勺遞給旁座的賀淵。


    韓靈再忍不住了:「我說趙二姑娘,您昨日下午急吼吼要提前出城,連夜緊趕慢趕地過來,到頭來竟還要現找船?」


    原本按照昭寧帝的建議,他們這一行應當在後天,也就是元月十六,趁著大朝會百官進內城時出京。如此既不引人注目,也能讓他們今日能在京中過了元月十五。


    可趙蕎卻堅持在昨日黃昏城門下鑰前出京,連夜馬不停蹄趕到這位於京畿道口的楓楊渡來。


    韓靈以為之所以趕這麽急,是事先安排好了渡船,到了這裏就要走的,哪知來了才知是臨時現去問船的事!


    以往韓靈與她無深交,聽人說起「信王府二姑娘行事狂悖任性」之類,大都隻是笑笑就過,這回算頭一次真正見識了。


    「哪兒來的趙二姑娘?我是你大當家,帶說書班子跑江湖糊口的。而你,是我家家醫韓大夫,」趙蕎放下碗,以指節在桌麵上叩出警告的篤篤聲,下巴一扭,笑睨向賀淵,「這是你二當家,趙門賀郎。懂?」


    賀淵聞言,險些將才入喉的半口豆漿噴了出來。


    他倏地站起身,大步走到窗前,推開窗對著外頭猛咳嗽。


    「二當家,你沒事吧?」趙蕎沒戲沒肺般揚聲笑問,「要我幫你拍拍背順氣嗎?」


    窗前咳得撕心裂肺的賀淵頭也沒回:「……不必,多謝。」


    趙蕎笑嗤一聲,順手拿個餅掰成兩半,神色自若地對韓靈道:「韓大夫,從昨日出城那會兒起,咱們就已經在開始做事了。」


    韓靈自知方才失言,頓時尷尬解釋:「抱歉。我一時還沒適應身份……」


    此行昭寧帝命人為他們準備了假的路引名牒,許多事自也提前交代過他。


    雖韓靈的職責隻是為了在路上照應賀淵,旁的事不必插手。可他頭回參與這樣的差事,自很激動重視,生怕出差錯拖後腿,昨夜在馬車上默默記誦了許久,自以為做了嚴謹充分的準備。


    被趙蕎這麽一說,他多少有點難堪。


    好在趙蕎也沒真讓他下不來台,吞下口中食物後,壓低嗓音回答他最初那個疑問:「既要藏身份,從頭起就不能露馬腳。不信你去碼頭瞧瞧,跑江湖做小營生糊口的人,誰不是當天親自到碼頭來問船的?」


    韓靈從善如流地點點頭,聲音也跟著她低了下去:「那咱們為何非要昨日出京?過了十五再走不是人之常情麽?」


    「養尊處優久了,就不知人間煙火是什麽氣味,」趙蕎好笑地白他一眼,「過了十五,出門掙活兒養家的人就多得這碼頭都堆不下,那時再想找船,價格就高出五倍不止。」


    韓靈還是不太能理解:「咱們又不缺那三瓜兩棗……」


    且不說趙二姑娘在京中素有「揮金如土」的紈絝名聲,這回陛下可是「斥巨資」鼎力支援的。


    「韓大夫,我隻是個和夫婿一起帶說書班子跑江湖的人。就算手頭不拮據,那也不是什麽富商巨賈。若不時時算著這三瓜兩棗,手底下十幾號人跟著我喝風飽肚?」


    趙蕎這副老江湖的口氣讓韓靈刮目相看。


    總算咳完回來的賀淵才坐下,就見趙蕎已經放下碗筷了。


    他眉心微蹙,看著她麵前那還剩一大半的餅:「剩那麽多?」


    方才嗆著後咳了那半晌,此刻他的嗓音沙啞沉沉,聽不出是個什麽情緒。


    一路上他都冷冰冰的,趙蕎以為他同韓靈一樣,是因她堅持提前出京害他們不能與家人過完十五而對她心有不滿。


    此刻賀淵這句含義不明的問話,在趙蕎聽來就是在暗指她浪費。


    於是她也不痛快了。


    她緩緩站起身,深吸一口氣擠出假笑:「你們先吃著,別亂跑,也別隨便同夥計搭話。我去洗個手就回來,這餅吃得我滿手油。」


    趙蕎出去後,韓靈趕緊端起豆漿喝點壓壓驚。


    然後才長長舒了口氣,拍拍心口覷向賀淵:「嚇我一跳,以為她要發脾氣掀桌。你說你也是,姑娘家本就食量小,她平常又吃得精細,一時吃不慣,剩就剩吧,你凶她做什麽?」


    賀淵垂睫掩去眸底懊惱,抿了抿唇:「我沒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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