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靈覷著他的神情,嚼著餅想了半晌。


    忽地靈光一閃,語帶試探:「莫不是你看她吃太少,心疼了?」


    他們是昨日黃昏時分出城的,晚飯自然沒來得及吃,路上將就墊了些果子點心而已。


    「誰心疼了?」賀淵冷冷剜他一眼,壓著嗓子道,「她方才不是說了?跑江湖的人,連幾個銀角的渡船資都得算著省。那又怎會浪費?」


    「倒也是這個理。」見事情與自己猜的似乎不同,韓靈撇撇嘴,繼而點頭認同了他的說法。


    「你一慣做什麽事都精益求精,連這小小細節也能周全留意,難怪陛……難怪備受器重。」


    賀淵端起自己麵前的豆漿,默了片刻後,淡聲問:「我方才,語氣很凶?」


    韓靈想了想:「也不是凶。隻是冷漠中透著一絲嚴厲。」


    之後兩人都沒再說話,各自悶頭進食。


    等趙蕎甩著手上的水珠回來時,發現自己剩的那大半塊餅不見了。


    她震驚的目光在韓靈與賀淵之間來回穿梭:「誰?!誰偷吃了我的餅?!」


    倒不是計較半塊餅,本來也吃不完。她震驚的是,眼前這兩人可都不是能拉下臉麵,隨意撿別人剩飯的主。


    這一大清早,抽的哪門子風?


    賀淵抿了一口豆漿,平靜道,「沒有偷吃,是幫忙吃。」


    趙蕎懵懵地坐下。


    「幫妻子吃光不喜歡或吃不下的剩菜飯,是尋常人家為人夫婿的職責之一,」韓靈望著趙蕎愈發震驚的臉,神情鄭重地指指賀淵,「我覺得二當家說得很有道理。」


    「哦……」趙蕎拖著長長的尾音,似笑非笑地斜睨賀淵,「身份適應得很快嘛,‘趙門賀郎’。」


    拋開賀淵忘記的那段與趙蕎相處的記憶,以往他與韓靈差不多,大都隻在內城宮宴、各王爵公侯府邸宴飲之類場合才會見到她。


    那種場合裏的趙蕎不會太出格,話也不算多,明豔豔的出色長相很是招人矚目。


    除此外,他倆對她的印象幾乎都來自旁人口口相傳、褒貶各半的背後議論。


    脾氣大、不吃虧、古怪任性、潑皮紈絝、不思進取、狂縱妄為。總之不是個好相與的。


    但又傳聞她在市井裏混得風生水起;與人結交不拘門第出身,朋友和「仇家」一樣多;惹了事自己能收場,從來沒要信王府幫著收拾爛攤子。


    這算是京中很多人對她的無聲共識。


    對賀淵與韓靈二人來說,自打早上在楓楊渡下了馬車,他們似乎隱約開始見識到趙蕎的另一麵了。


    當然沒有什麽矜貴自持、謙遜守禮的和軟,卻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刺兒」。


    是他們這類人比較陌生的潑辣恣意,縱心無拘的江湖氣。


    絕非完美無缺,但鮮活生動。


    被趙蕎這麽促狹調戲,賀淵窘得接不住話,站起來道:「我也去洗個手。」


    臨走前遷怒般對韓靈報以淡淡冷眼。


    看到這一幕的趙蕎幸災樂禍不吭聲,托腮忍嗬欠忍到滿眼水霧。


    韓靈訕訕笑道:「對了,大當家。我想起黃曆上昨日、今日都有‘不宜出行’啊。咱們這……?」


    「我特意選的昨日黃昏出城,自然另有考量。江湖把戲以防萬一而已,你不必知道太詳細。」趙蕎不以為意地笑笑。


    這事當然不是她任性瞎胡來,是經過慎重考慮的。但她從小我行我素主意大,就沒有事事向人解釋的習慣。


    韓靈「嘖」了一聲,小聲嘀咕:「大家既一道出門做事,怎麽說也是同根繩上的螞蚱。太獨斷不好吧?哪有叫人一頭霧水隻管跟著的,總該容人問兩句。」


    再說他也沒問不該知道的事。這黃曆宜忌,京中但凡有頭有臉的人都是會謹慎遵循、趨吉避凶的,他會有顧忌也順理成章啊。


    「民諺說‘百事不忌,大吉大利’,尋常百姓要養家糊口,哪能事事都像貴人們那樣抱著黃曆瞎講究?」趙蕎慵懶輕瞪他一眼。


    畢竟那原因瑣碎又複雜,還很江湖,她怕三言兩語同韓靈說不通。


    韓靈自幼師從杏林名家,早年戰亂時跟著師父避世學醫。武德元年進太醫院後,在皇宮內城又一待就是六七年,除了醉心醫術外幾乎不問世事。


    別看他比趙蕎年長五六歲,多年來的生活卻簡單雅致,接觸的多是些富貴體麵的人物,說穿了算是個不沾塵俗、不諳世事的人。


    對趙蕎來說,這類人是她最懶怠溝通的對象。


    因為他們看待這世間的角度與她不太一樣,她時常不知該怎麽用他們能理解的措辭,去解釋她自己習以為常的某些事。


    而且馬車顛簸了一夜,此刻她困得要命。又遲遲沒等到結香回來,多少有點焦灼,哪有心情糾纏於「為何選擇黃曆不宜出行的日子啟程」這種破問題。


    「總之你記住,這趟出來一切由我主事,管你明不明白、習不習慣,按我說的辦就是。」


    做為頗受頂頭上官與二位陛下器重的年輕太醫,韓靈一向也很得各方禮遇,這些年就沒遇到過這樣又凶又橫與他說話的。


    他「哦」了一聲,抿唇沒再吭聲。


    韓靈不是個小鼻子小眼的人,雖因趙蕎那略顯強硬的態度而生了點悶氣,但也就氣了一會兒。


    待賀淵回來時,他已默默將自己哄好了,又笑嗬嗬說些有的沒的。


    夥計領著阮結香來敲了門:「幾位貴客,這姑娘是你們……」


    「是,勞煩小哥了。」趙蕎點頭謝過,示意阮結香趕緊進來說話。


    待夥計的腳步聲聽不見後,阮結香才彎腰附在趙蕎耳畔。


    趙蕎揮揮手:「坐下說,讓他倆也聽聽,免得待會兒又追著我問東問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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